沉香刺

　　朱然此行是想带她去后山游弋，而通往后山的路会经过一座石桥，她被朱然拉着一路小跑，远远望见那石桥下的雪地里一高一矮立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听到动静便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过来，待她看清他们的面容，她先是认出其中那个穿褐色披风的男人，然后，又认出他身边的俏丽身影是孙茹。
　　朱然说有人在等，原来指的就是他们。
　　只是这样的不期而遇，让她不自觉慢下了脚步，她有些犹豫，不甚想上去二人面前。
　　“义封叔叔，你果然把姑姑请来了！刚刚我还在跟陆议哥哥说，怕你请不动姑姑这尊大佛呢！”
　　孙茹无比开心地呼唤他们，她的笑配上她嫩鹅黄的斗篷，简直像朵明丽的花盛放在白茫茫的雪地，看得人心里很温暖。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陆议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握紧的双手，微微颔首：“郡主。”
　　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尴尬挣脱朱然的手，笑着找话说：“伯言，你与义封哥刚立下大功，但愿我这声道喜不会太迟，欢迎你们凯旋而归。”
　　尽管她极力去掩饰，陆议还是看出她的不自然，但又能怎样？
　　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配合地浅笑：“郡主言重了。”
　　“不，我是发自肺腑的，我很感激你们……”她抬起真挚的眉眼，看看他再看看朱然，“我代表东吴和孙氏一族，感激你们如此鞠躬尽瘁，守卫我们的疆土。”
　　感激？一定要做得这么生疏吗？
　　他注视她闪烁的双眼，不让她看到他心里的失落：“保家卫国是身为将士分内的事，郡主又何须言谢？”
　　“这好不容易打完一仗，难得你们都回来了，今天我们相聚出府同游，就不聊那些严肃的国家大事了可好？”孙茹有些扫兴地拧出一张苦瓜脸。
　　“对对对！”朱然连声赞同，打断那两个在他面前客气来客气去破坏气氛的人，“今天我们尽兴玩乐，不谈正事！”
　　见有人附和，孙茹当然高兴：“义封叔叔说得对极了！”
　　“茹儿，你这左一句‘义封叔叔’，右一句‘义封叔叔’的，这称呼不妥……”她听着别扭很久了，思量着还是提出来，“义封哥和伯言是挚友手足，你该随了伯言叫义封哥哥才是。”
　　“可是姑姑你已叫他‘义封哥’……”孙茹满眼迷茫地看她，“茹儿再叫哥哥岂不乱了辈分？”
　　“这……”她被侄女问得语塞。
　　“况且义封叔叔和二叔同岁，于情于理都应叫叔叔才对嘛！”
　　她更无言以对，多亏孙茹提醒，才让她重新看到一个可笑的事实——
　　其实陆议也就只比孙权、朱然二人小一岁而已。
　　可他却娶了自己的侄女。
　　忽然地，感觉自己和二哥好作孽，平白无故把人降了一辈，呵。
　　“茹儿无需改口，那声叔叔叫得好！”朱然坏笑着瞥向陆议，“伯言现在是茹儿的夫君，我看他应该顺着茹儿的叫法，叫我一声叔叔！”
　　陆议被调侃地自觉难堪，却依旧保持他的温文尔雅：“玩笑开过便罢，还请义封口下留情。”
　　“有意思有意思，那这么说……”细思之下孙茹觉得他们几个的关系颇耐人寻味，“陆议哥哥也得跟着我喊姑姑了？”
　　她和陆议皆是收去笑色，孙茹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那两人的心暗自一沉。
　　她不自在地垂下脸，不敢看任何人：“伯言长我七岁，这一声姑姑我怎能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朱然没发现气氛凝固，还在那自顾自地说笑，“伯言来，赶紧叫尚香姑姑！”
　　朱然这是不光自己想占陆议的便宜，还要拉着她一起占。
　　陆议笑不出，嘴角却分明泛着苦意：“义封，今日你是非要羞煞我不可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转移这无趣的话题，一阵寒风扑面，吸入的凉气让她喉间微痒，随之忍不住轻咳两声。
　　她这一咳嗽反让孙茹注意到她身上单薄的衣着：“姑姑身体抱恙却穿得这么少？”
　　“唉，都怪我不好！”朱然随即反应过来，不胜自责地埋怨道，“怪我刚只顾着拉尚香出来，都忘了给她带件斗篷！”
　　“叔叔这么粗枝大叶可怎么好？”孙茹撅着小嘴佯装不快地数落他，“若是冻坏了我姑姑的身子，你可怎么赔得起！”
　　“算了。”她不想为这事和朱然计较，“反正人都出来了，我也正好想起自己许久都不曾骑马了，待会让我骑马跑两圈过个瘾，身子也可以暖和些。”
　　“也好，马房离这不远，我去给你牵来！”
　　朱然对她是有求必应，主动请缨往马房的方向跑去。
　　看着朱然走远，孙茹仍不忘关怀于她：“即便是要骑马，姑姑也得披件衣裳御着寒些。”
　　说着便要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
　　“不，茹儿。”她瞬时拦住孙茹的手劝阻说，“姑姑好歹是习过武的身子，没那么娇弱的。反倒是你，更需保暖。”
　　在姑姑和侄女彼此体贴推搡的间或，一件褐色披风递至二人眼前。
　　她和孙茹都不禁愣了愣。
　　他在孙茹歪着头微带疑惑的注视下表现得不过寻常之色：“穿我的吧。”
　　“我怎能穿伯言的衣物？”她别过脸，不肯接受“这恐怕于理不合……”
　　“什么合不合的？姑姑还是先穿上吧，免得着凉！”还是孙茹爽快接过他的披风，一把罩在她肩上箍紧了说，“大不了，茹儿这就回去问丫头要件姑姑自己的斗篷来，到时再换也不迟！”
　　“茹儿……”
　　她不想害得大家都为她一人跑前跑后地瞎忙活，却已叫不住孙茹原路返回小跑而去的身影——
　　转眼身边只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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