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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迪斯的圣艾丹1
谁给我们从坟墓门口滚开那块石头呢? (Mark 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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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 Aidan of Lindisfarne
林迪斯的圣艾丹
瞻礼日:八月三十一日
时候已近凌晨,却仍夜幕深垂伸手不见五指,遍目所及处看不到一星火烛,只有夜行动物的眼睛发出的一闪而过的滲滲萤光。大地仿佛被淹没在黑沉沉的海水之下,满山遍野全被一片巨大的寂静覆盖。偶尔有猫头鹰发出含糊的嘀咕,也很快被这片混沌吞噬无踪。
这样昏暗的夜里四面漆黑不辨事物,需要仔细观看才能察觉到山坡上一间小教堂的轮廓。
存放圣具的狭小隔室里一盏忽闪忽闪的油灯搁在凹进的石槽里,一个少年人和一个中年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灯光闪动忽长忽短。少年有一头橘红色短发,踩着墙的单腿上搭着条白领布(Amice),正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平整布面上的皱褶;中年人身材平均,瘦削的脸上有一双和善的棕色眼睛,颊侧和下颚生着些髭须,看模样不像是本地人,这时正往白祭袍上系腰索。
“准备好了吗,孩子?”
“就好啦,父师。” 少年举着那件领布转了过来,中年人接过来围在胸前,少年为他拉直了后面的起伏,中年人顺口问道:“紧张吗,孩子?”
“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手下却动作飞快,明显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中年人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他的声音醇厚又明亮,像本地人一样说话得很快,每个音节都很清楚:“我在罗马觐见了教宗,他为我取了现在的名字;回去后呢,我的一个朋友就问我:苏卡特(Sucat),要是有一天你成了主教,我们该叫你‘老爹爸爸’还是‘老爹兄弟’?”
这手显然很奏效,少年一时没忍住,笑得差点扑倒在他背上;中年人也笑了,眼底却掠过丝忧郁——他的心思飞到了海峡那边,他的已经生疏了乡音的遥远故土;曾经在那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欢悦愉快的时光,和苦涩的背叛......
少年人的一声惊叹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时看见少年手里举着一件绣工精美的紫红色祭袍,啧啧赞叹道:“——真美啊!这袍子真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美丽的衣服呢!之前我怎么从没见过您穿这件?”
“喔,这是我的老师欧塞尔主教哲曼(St. Germain of Auxerre *)送我去罗马接受教宗祝福时赠的礼物,之前我希望能帮我们的绿林朋友们*多保管些时候,”他笑道:“不过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要把所有都做到最好。” (*强盗)
把领带(Stole)搭到肩上,他接过少年递来的教杖,又最后正了正头上的教冠。少年退到一旁,出神的看着他,这时眨了眨眼睛问:“父师。”
“嗯?”
“天国里的人都这么美丽吗?”
中年人转过来看了看少年,少年正仰头看着他,绕着一圈虹晕的绿眼睛闪闪发亮。
他没有立即回答,拾起一根靠墙放着的特制的长柄蜡烛,口中所说的似乎与问题并无关联:“... ‘那时候,法利塞人问耶稣,天主的国何时要来;耶稣回答说… ”
提过油灯引燃蜡烛的棉芯,中年人仍不紧不慢讲着他的故事:“… 天主国的来临,并非是显然可见的;人也不能说: 看呀,在这里;或是说,在那里;因为 ... ”
霎时明亮起的烛火盖过油灯昏昏的微光,映得四壁闪闪发光。中年人望着那炬火焰,方才眼底的阴霾忧郁已经不见踪影,转而代之的是纯净的欢乐:“——因为天主的国就在你们中间’* ——” 他笑着转向少年,用格外温和的声音为故事做了总结: “天主的国当然是全美的,因为天国就在你之中。” (*Luke 17:20-21)
少年低下头有些腼腆的笑了,中年人俯身在少年额上落下一个问候之吻:“愿天主祝福你,孩子,时候到了。”
神色庄重的点点头,少年捧起架上的经书,举在胸前走了出去;中年人吹熄了油灯,手持烛火和教杖跟在他后面缓步迈出。
外面的教堂里聚集了不少人,见到他们纷纷站起来致礼,通明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带着期待的面孔。中年人对他们作出祝福的手势,随即向外走去,站在旁边的两个教士紧跟上去拾起他的教袍后摆。有些人在他经过时举起手里的蜡烛从那炬烛焰上引火,点点火苗在人们手中传开,深浓的夜幕下就像一条星河。
走在最前面的少年唱起圣灵感孕日向天主母致意的圣歌;悠缓的歌声仿佛微风,又如清泉,缓缓流淌过寂静的夜空。
...
你比天国更宽广,
因为在你之中限定(confined)了无限(unconfinable )的天主
....
天边的浓黑渐渐褪去,水汽氤氲开一般呈现出淡淡的墨蓝,太阳快出来了。
主后四三三年的三月,爱尔兰上王Loegaire下令在塔拉岭上点燃春日祭典的篝火之前,全国任何人等不得使用火烛。然而复活节前夜的圣灵感孕节日上,爱尔兰人的主教帕特里克在与塔拉岭相对的斯兰岭(Slane)点起了守夜的烛火。塔拉岭上的巫师看见火光,对Loegaire说:“喔,长生的国王,这违背御令升起的火光如果不在今夜此时扑灭,就永远不会熄灭”;随后帕特里克在圣灵的帮助下避过巫师差来行凶的使者攻击,与信从者序列前行,往塔拉岭会见爱尔兰上王Loegaire,同聚集到此的各地首领和巫师们辩论,以求得在爱尔兰的宣教许可,为即将到来的“爱尔兰的洗礼之端”揭开了序幕......
......
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大雨瓢泼一样哗啦啦下个不停。这样的糟糕天气里,路畔一座小小旅舍透出的灯火自然格外诱人 。
十来年里不列颠岛上各个王国间的大小战争简直没完没了,不过再打仗还得活人,临海往来的贸易船只往来不绝,各色人等也仍努力在乱世夹缝里经营着各自的小世界。这间旅舍处在葛德丁王国(Gododdin)和伯尼西亚王国(Bernicia)交界处的港口,离特韦德河(River Tweed )出海口不远,专门接待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和旅行者。外面大门顶上上钉着一副的本地风格的十字架,显然主人是追奉基督信仰的教徒。虽然近年战火不断,这间小店居然能设法一直开着,简直是个奇迹。
将近傍晚时一个少年人推门进来,他打眼不过十七八年纪,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透出胸前一枚麻线穿起的苏格兰常见样式的小十字架。少年衣着并不华贵但很整齐,看样子不是下等人家出身,却打着一双赤脚;除了腰间别着一根短木笛,两手空空没带任何行装。少年向旅舍主人的致礼问候,说明自己在国王的军中服务,刚满了期限启程归乡;不想遇上这场大雨没法继续赶路,希望能在这里躲避些时候;虽然他随身没有钱物,但愿意为他们做些杂活换些食物,并为主人向天主祷告请求赐福。
对军人素来没有好感,却罕见到少年这样端正礼貌好教养的;加上他相貌堂堂,谈吐举止大方得体,又同样是基督徒,立刻赢得了主人的好感。主人允许了他的停留,给了他一些麦酒面包,让他先在篝火前烤干衣物,等有需要的事务时自然会招呼他。
几杯酒下肚,篝火旁聚集的人开始说起路上见闻。此时德拉(Deira)国王奥斯温(Oswine)被谋杀的消息已经在挪森比亚各地传开;接任者是前任挪森比亚国王的儿,现在的挪森比亚国王的侄子。新国王在他叔叔的辖制下行使臣属国王的职权,总算了却现任挪森比亚国王重把德拉收归翼下的心思。说到挪森比亚,一个旅人插话进来,说前两日经过挪森比亚国都,听闻林迪斯的神圣主教艾丹被天主召回。这个消息引起一阵唏嘘,乐手们停止了演奏,有些是基督徒的还垂下头在胸前划着十字默祷。
少年人见状顿生好奇,就问旁边的人:“这位圣人主教,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个问题让屋子里气氛重活泼起来,无论在什么地方,热爱故事的风俗总是一脉相通。人们争相讲述起林迪斯圣人的各种奇事神迹,一位年纪捎大的马夫一把拉过少年,满嘴酒气都喷到他脸上:“小伙子,听我的——”他咧开嘴哈哈笑着,声音里满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想当年,这位圣人从苏格兰过来时,我还服事过些时候呢!”
这话一出,周围哄笑声四起,都嘲弄说是他喝多了的大话。马夫也不恼,他的脸被篝火和麦酒烘得红彤彤的,大着嗓门为自己辩护:“都别不信,看我给你们背一段天书——Alleluja Laudate Dominum omnes gentes*——怎么样?信了吧?” (*阿肋路亚!列国万民,请赞美上主 Psalm 117:1)
这下大伙儿都有些将信将疑,只听他继续讲述下去:“——这位圣人刚来这里时,周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说是那些老神灵的祭司吧,又不象是;说是拜基督神的吧,跟以往见过的那些也不同;只听说给这位祭司老爷干活有个怪处:平时不会苛刻,结算时也不会克扣,但每天一定要跟他一起念上几段咒,要想跟他长久做事的还得背下几篇。起初镇上找活的谁都不愿去,说是里面一定有什么吸魂落魄的法门。那时我正找不到事,人穷胆大,烂命一条,碰到他们招脚夫就去了。要说这位祭司老爷确实有出神的地方,白天到处走动,到了晚上也不歇,把我们几个招来一起念咒——后头才知道这叫祷告——念完了又要跟我们学说本地话,说是你教我一段,我教你一段;教给我的就是这段——看我这样的脑袋,到现在居然还能记下——到结算时才出奇,别家都是各种找茬克扣,到他们这儿是恨不得全倒给你;看他们发到后面我过意不去,就说几位是外地人不懂本地风俗,这是算多了;回答是他们用不着,带回去累赘,额外的就当这两天教他们说话的工钱——”
有个人过来插话:“哎,那是拐你去跟他们一道的,我有个表亲就这么着路的:开始是给那边僧人做事,一起出去走了两回路,转头就跑去学道了;回来一趟看整个人都瘦脱形了,自己还蛮乐,说那里天好地好,又劝亲戚朋友都跟着一起去;咱们说人活着不就是吃喝拉撒当时享乐,哪来这么瞎折腾的。”
旅舍主人出来正听见这段,忙出声维护自己的信仰:“也不能那么说,你看这边信了道的,从前偷鸡摸狗闹事赌钱的学好了,胡行浪荡的也洗心革面,回去做正经营生;以往闹兵乱,路上遇见什么不问皂白一股脑抢光烧完;现在这边当兵的怎么说也比以往规矩些,都多亏了这位圣人老爷教化。”
“可不是吗,这位主教老爷确实是位圣人,那可是我们前一位国王请来的。” 一个端酒的女仆也加入讨论,说起上一个挪森比亚国王,这里的撒克逊人总是格外骄傲:“——我还是个少女时在国王的厨房里做事,还进过城堡的大厅呢!这可是我亲眼见着的:有一年复活节长斋后王宫里大摆筵席,我们的国王就请来圣人主教,正要施祝福还没开宴,有人进来通报,说外面聚集了一群求节日赈济的贫民;没等主教作声,国王立刻站起来,说把桌上食物端下去给他们,连盛食物的金银盘子也打碎,全部分下去——”
屋里也有知道这些当年旧事的人,纷纷出声符合:“ 那位确实是个慷慨有为的国王,算是个好国王——”
红脸马夫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就算慷慨有为,还不是丢了脑袋。” 他倒提拳头竖起拇指,仰起下巴在脖子下轻佻的比划了一下:“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不列颠人,从来看不出哪个撒克逊国王有什么好——一个圣人这么做固然值得称道,但国王就是另一码事了。一个国王总该强势些,不然真是活该找死。”
几个伯尼西亚来的撒克逊人见状立刻坐不住了,骂骂咧咧扑过去扯住马夫就要开打;屋里的不列颠人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冲上来助阵;旅舍主人的吆喝丝毫不起作用,眼看今晚非得动起手来。
刚才的热闹讨论中只有一个人始终置身事外,那是个衣着考究的青年,腰间还挂着柄短剑,看五官特征说不出是哪里的人。一直坐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沉默喝酒,看样子似乎是出外办差的官吏。这时听见这边的吵闹,就大步走过来拦开两边人马劝架:“——好啦,朋友们,喝我一杯酒,听我一句话:这个撒克逊国王请来圣人也好,杀了谁还是被谁杀了也好,都是国王间的事务,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今晚大家好好吃喝作乐,何必为死去多久的人争吵败兴?”说着让店家提酒,给两边人都买了一壶,他又加了一句:“——再说,这些年去老战场上揭木头片儿刨土块儿的不见得都是撒克逊人吧?”
有人请客自然人人都很高兴,大家碰了杯子坐下,转而如火如荼的讨论起各地的奇迹圣物——故去近十年的前任挪森比亚国王能行神迹,近年来各种各样的小道说法越传越离奇:说是从他当年在战场上竖起的大十字架上刮下的木头屑能驱鬼避邪医治百病;牧人们更特地去据说是他战死的地方,砍下树枝或挖出泥土当作圣物,带回去给生病的家畜当药用;因为谁都说不准确切位置,久而久之那片草甸上竟被挖得遍地是坑。
看看这边的动乱消停了,青年一声不吭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少年跟了过去,凑到他旁边拉住他胳膊笑着说:“好兄弟,谢谢了,刚刚多亏有你。”
对方扫了他一眼,态度冷淡的点了点头。
似乎全不在意对方的疏离,少年又问:“能借您这张桌子坐一会儿吗?”
青年没有表示,算是默许。他看见少年偷眼瞄他面前的肉干,就信手推了过去:“我吃不下,都给你了。”
少年讪讪笑着道谢,念了段简短的祷文就开始上手,不一会风卷残云全部吃光,显然是饿了。又过了一阵儿,大概是憋不住沉默,少年不屈不饶继续试图跟青年搭话:“对了,刚才听说那位圣人主教是从苏格兰来的,不知是苏格兰哪里呢?”
“当然是艾欧那,”青年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还能是哪里。”
“那不是圣科伦巴的修会吗!”少年人显得非常兴奋,眼睛中霎时光芒大放:“ 我还背过他的诗呢——”
我将多么欢乐,
伫立岩石之巅;
时常我会看到,
这海洋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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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哥学名“Patricius”,也可以作”众民之父“理解;早中世纪的教士头衔称呼很混乱,“Papa”还不只限于教宗,一些主教也被这么叫;七世纪前有爱尔兰僧人文中管帕哥叫“Papa”的,连他名字一起念语义就成你爸爸了...;
*St. Germain of Auxerre :很传奇的一位哥,爱尔兰和法国为捧自家圣人都说他俩有联系,最早帕哥生平里提过;之后有工作联系很可能,帕哥念书时属性偏吊丝,不太可能是嫡系,实习期在府下打过杂或者有些场面关系倒有可能;另外此公还被传跟巴黎主保圣女St. Geneviève of Paris有关;
*六-七世纪的爱尔兰的体制大致是大小国王一堆,(偶尔有)一个"High King",性质和职能类似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盟主”,不过实际影响力非常有限,头衔不世袭,另有自己的王国领土,产生方式基本是“兵强马壮便好为天子”;不列颠的盎格鲁-撒克逊王国则有类似的"Bretwalda"(Overlordship),这个头衔类似谥号,授予给通过征服和在邻国安插“傀儡国王”或“臣属国王”控制了不列颠的撒克逊诸国的国王,同样不世袭;
不好意思会很慢,因为试图好好的讲完最后这个,会回到最熟悉的“评书式纪传体唐传奇” ,所有都尽量收尾。这个速度实在是对不起,再次谢谢诸位朋友的谅解和耐心 OTZ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林迪斯的圣艾丹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