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他跟着何静水来到餐厅，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阮年是最后一个到的，所有人落座的时候，只有何静水左手边仍是空的。何静水接了电话之后对他说：“你下去接一下阮年。”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没有问阮年长什么样子，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怎么从人群中将她识别出来。
　　“阿静，你男朋友真好，太听你话了。”在座的一个女孩说。
　　她看了一下那个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回过头来对他们笑着说：“的确是个好人。”
　　吴天地下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差点踩空，路上还碰翻了一个服务员手中的水杯。他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盆景旁边的身影。瘦弱得可以摸得到肩胛骨，抱着双臂的她背对着自己，那就是阮年，仿佛记忆中的样子一点也未改变。他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阮年。”她回过头来，从未知的探索到惊恐的显现，他看清了她脸上每一瞬表情的变化。他逼近她，说：“阮年，我来接你了。”他带着她上楼，跟在她后面看着下摆不断晃动的T恤。除了害怕，他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惊喜的神色。她并不想见到自己，吴天地知道。
　　对于这一面，他想象的波澜壮阔不曾出现，亦没有老乡相见的格外亲热，或者是情人久别重逢的眼泪诠释。他们给予对方的，是一个陌生且遥远的形象。她不再是当年的她，他也不是。吃饭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阮年一直脸色煞白地坐着，眼前的食物分毫未动，偶尔抬头，也是在确认他是否在看她。她说不舒服，想必一定是因为自己。何静水岂是那种容易善罢甘休的人，阮年一直到结束才缓缓离开座位。他扶着已经有些醉的何静水走在最前面，被一群人包围着，阮年失魂落魄地走在最后面。
　　他将何静水扶到车里之后，就看到那个白色身影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他开着车在她旁边停下来，何静水说送她一程，被她拒绝了。他通过后视镜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心口莫名疼痛。
　　“你别打她的主意。”何静水微微眯着眼睛说。
　　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正视前方，看着被路灯照得异常明亮的路面。
　　“我怎么会。”
　　吴天地不经常做梦，他所有的梦都是在上学的时候做的，那时候还未跟阮年在一起，做的都是关于她的梦。分开之后，却一次都没有做过，即便有时候会想起阮年，他们也没有在梦中见过。而今天，吴天地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从跟阮年认识到分离，从分离到她的生活，他的梦将所有的故事都串联起来。阮年所经历过的，仿佛在他眼前重新上演了一遍。她离开家庭，奔向异乡，失去孩子，寄人篱下，所有的这一切他都感受到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未亮。他躺在陌生的酒店里，哭了起来。泪水濡湿了枕头，浸凉了他的心。他再一次认识到，那个女孩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是无法痊愈的，好比埋入树中的杂物，从外表看不出她有多难受，其实却要永远背负着深入骨髓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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