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

　　万里无云，月色娇媚，亭中灯火熠熠，两人静坐对看，一酒安放自斟。
　　雪问：“福州一行，可有收获？”
　　浙自傲地回道：“剿灭山匪，威名四扬。 ”
　　雪竖眉冷眼：“你知道我在问何事。 ”
　　浙戏笑，把玩着手中酒杯，映着天上圆月：“二皇子已回朝。 ”
　　雪诧异地问道：“所以找到五皇子了？”
　　浙摇摇头：“殿下将福州翻了遍都没寻着五皇子。但今上病重，他逼于无奈只能先独自回宫，留下两个亲信继续寻访。而我，自动请缨，一同寻觅......虽然我连五皇子是牛头马面还是獐头鼠目都不晓得。”他捏紧口中白瓷杯，抱怨道：“神神秘秘，连张画像都没有，要找到猴年马月呀！ ”
　　雪皱起眉头，问：“这与你今夜问寒的话有关？”
　　“随口问问。”浙灌了口酒，润润喉，空杯中明月已逝，道："不过觉得他来历不明，可疑罢了。倘若他真的是，那我只能说老天爷爱开玩笑。 "
　　“对了，”浙好奇地问：“若五皇子出现在你面前，你有几分把握能认出他？”
　　雪垂目缄默，他与五皇子分别十数年，彼此样貌早与儿时不同，唯有年幼的点点滴滴作证。五皇子曾因自己在肩背上留下一道刀疤，身患寒疾，手脚一年四季冷若冰霜，勤勉好学能写一手雕刻般的书法，还有......五皇子自取的化名——
　　浙以为雪在忧心五皇子的安危，打趣地道：“放心，五皇子吉人天相，此时可能正在某刻寻欢作乐。 ”免得徒增雪愁绪，浙瞒下二皇子亲信欲杀五皇子的意图。
　　雪瞥了眼浙，直白地戳穿道：“反正你也不是有心要找五皇子，便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不过是借机回来留在湘的身边罢了。 ”
　　浙咧嘴笑道：“知我者莫约你！我这便去陪他。 ”说着，踏风般迅步闪去，独留雪一人在亭下。
　　透彻的酒从瓶中倾斜而出，留存在小小的酒杯中。雪睨视囚在杯中的明月，回想浙方才的问题......
　　认出五皇子的把握？
　　目光转到自己与寒的厢房，烛火中，寒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雪仿佛要将杯中明月也一同吞下般，猛地喝下酒，呢喃道：“十成。 ”
　　回到房中，雪目光落在埋头疾书的寒身上，坐在他的对面，他问：“在写何事如此专心？ ”
　　听声，寒抬头看他，回道：“练字册。 ”
　　雪不明所以地歪歪头，等待寒解释，寒将字册推到他面前，温柔地说道：“你不是说菜名难写吗？我做字册供你练习，日后便不会再被湘训斥。 ”
　　雪嘴角微颤，强忍笑意。
　　见雪不答不理，寒突然觉得自己太唐突，道：“对不起，是我太多管闲事。 ”说着，伸手想要把字册收回。见状，雪一把按住字册，勾住一抹春风化雨般柔情的笑容说道：“不会。 ”顿了顿，目光缓缓沿住寒伸来的手上移，直到彼此瞳孔中只剩彼此，道：“有你真好。 ”
　　寒不自觉地挪开视线，说道：“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 ”然后起身转到屏风后，脱去外衣上床。
　　雪吹熄烛火，任月色从窗缝间溜进。安静的夜里，寒眨着一双灵秀的眼睛，毫无睡意，平躺望住床顶，他不知对方是否已入睡，却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你不问我来历？ ”他入楼已半月，时至今日才有人当面问他是谁，这难道不奇怪吗？
　　“你愿说，我听，不愿，我便不问，仅此而已。 ”雪的声音轻巧，如刚煮好的茶上袅袅白烟。寒释怀地闭起双眼，突然睡意袭来，他坠入梦乡。

　　天空阴郁，大地湿润，满园繁花绽开，迎着绵长细雨，正时清明时节。下雨天来客稀少，寒在阁楼闲坐，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往来的人，手撑各式的油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把赤红的油伞远远地便勾住寒的注意，寒眉头一皱，看那撑伞人同样全身一袭艳红，直觉头皮发麻，浑身不自觉地微颤。
　　楼下迎客的海儿也瞧见那位身穿红衣的姑娘，喜悦地挥手。殷敏琴踏住碎步入了楼，海儿接过她收起的油伞，欢迎道：“殷姐姐，好久不见！”
　　“可有想我？”殷敏琴看着明明小自己五岁却已经比她略高的小男孩，他日必定是个俊朗。
　　“想！大家都很想你呢！”海儿边引她上房，边道：“我们都在说自李夫人产子后，你都没来过，是有何事？”
　　殷敏琴一步一步不紧不缓地踏着梯级，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犯了点事，被爹爹禁足了。今天刚解禁便立马来看你们了。”
　　“是在李府放蛇的事吗？”海儿笑问。
　　“你怎么知道？”殷敏琴苦着脸，嘀咕道：“我可是又蒙面又穿夜行衣。”
　　海儿停住脚，回头看一阶之下的殷敏琴，眼中满是敬佩：“这等英勇功绩，除了殷姐姐，还有谁会去做？”
　　殷敏琴笑颜逐开，越过海儿，微声斥道：“就你嘴甜。”
　　说着二人走到二楼，便见寒埋首坐在栏杆边。
　　殷敏琴从上而下将他端详一番，认出他便是那日与雪一同登台的男子，于是迈步迎上，柔声道：“公子好。”
　　寒侧目，瞥见她一双秀丽的绣花鞋沾了雨水，火红的裙襬绣了一圈金色菊花，裙带系在窈窕细腰上，婷婷玉立的妙龄女子长得十分水灵，灵动的眼眸透彻，任谁都一见难忘，心生好感，偏偏，寒仅觉胸头堵塞，喘不过气，眼瞳颤栗无处安放，本来气色不好的面容从看见那身飘逸的红衣起刷地发白。
　　“公子？”殷敏琴又唤了声，正要踏前一步，寒用手挡在眼前，倏地起身道：“小姐有礼了。小生忽感不适，不便相伴，小姐请自便。”言罢，他拾住飘浮的脚步往楼下走去，都不敢回眸多看她一眼。
　　步履踉跄的他一个失神踏空，险些滚下梯间，刚巧被上楼的雪搀了一把。雪拑住他的胳膊，问：“怎么了？”强忍住头痛欲裂的不适，寒手扶住栏杆，道：“没事，应是感染风寒，睡一觉即好。”
　　雪看了眼二楼忧心忡忡的殷敏琴，颔首示礼道：“抱歉殷小姐，今日失礼了。待寒身体好转，一起好好介绍给小姐认识。”然后转头冲海儿道：“小海，你好生陪陪殷小姐。”
　　殷敏琴点点头，海儿应了声，领殷敏琴进厢房。
　　扶寒回到房中，雪唤来湘看症。
　　诊过脉象，湘说道：“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我去熬个安神汤，喝了睡一觉即可。”
　　“谢谢。”寒开口，声音轻弱。
　　“你是看到何物如此惊慌？”湘好奇问道：“莫非你得罪过殷小姐？”
　　寒摇头，答道：“今日初见。”湘想再追问，被雪一个眼神拦住，留下二人，自己先忙去。
　　阖眼躺在床上，寒放缓呼吸，渐渐睡下。
　　……
　　是夜，他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然而眼帘如注铅铁般沉重，手脚若被捆似的动弹不得。
　　身影渐进，一只手突然覆住他的嘴。唐修贤猛然一颤，皱皱眉头，却支吾不出声音。
　　杀意!
　　浓浓的杀意席卷而来，唐修贤呼吸凌乱，冷汗淋漓，挣扎着要睁开眼，仅觉嘴上的手更加用力。就在一发千钧之际，“锵”一声，是利刃交锋的声音。
　　恢复丁点力气的唐修贤微张双目，两道身影交错，刀光晃动，漆黑中那身红衣分外夺目。纠缠不休之际，门外灯火全亮，有人嚷着“有刺客”。两人夺窗而出，随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熟悉的二皇兄冲到床前，满脸书写着紧张和担忧. .....
　　又是夜，凋零的宫院中，火光冲天，染亮漆黑的夜空，匆忙的宫人奋力救火，唯有一女子身穿华丽嫁衣伫立在烈火中，毫不畏惧，任凭火焰吞噬。年幼的他呼喊着，拼命地想挣脱那些拦他的人，然而力气尚小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凝望那身红色嫁衣在火中焚烧，女子倒下躺在火海当中......
　　寒蓦地睁眼，霍然坐起身，把一直守在身旁的雪吓了一跳。
　　雪伸出手，温热的手放在寒的背上上下抚顺，一鼓暖流柔和地包裹住寒那颗寒颤的心。看寒铁青的脸慢慢恢复人气，雪端上湘熬好的定神汤，冷热刚好。一口闷地喝下定神汤，寒靠住床架静坐，道：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
　　夕阳西下，雪点燃房中烛火，回道： “哪里的话。”
　　寒侧着头，目光落在小心翼翼地存活的火苗上，说道： “从前我都不晓得原来见不得红。”
　　雪一怔，看他。寒更正道： “是见不得人穿红衣裳。”雪垂目无言，心中却暗暗下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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