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作者:寺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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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4 章


      殷晚晴那于规则缝隙间绽放的温暖,虽如春风化雨般润泽了死寂的长街,却未能动摇谢渊冰封的面容分毫。他凝视着退回到谢辞身侧的殷晚晴,目光中审视多于惊异,仿佛在评估一件突然展现出意外价值的器物。
      “不错的机变。”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赞许,只有绝对的冷静,“懂得在规则之内寻找生机,比一味莽撞反抗,多了几分价值。” 这话语并非肯定,更像是对一种可利用特质的冰冷标注。
      旋即,他目光转向谢辞,那丝极淡的、仿佛因殷晚晴而起的波动已然平复,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然而,小聪明可解一时之困,却破不了大局。阿辞,你以为,仅凭这点手段,便能撼动为兄在此地建立的秩序么?”
      他并未给谢辞回答的时间,袖袍微动,指向不远处——那里,两名卫士正押送着神情呆滞、步履蹒跚的李清源李大人,似乎正要前往某处。李大人的状态比之前在旧书库时更加不堪,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掏空的壳,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规则的碎片,但声音微弱,仿佛连这点“诚实”的本能都在逐渐熄灭。
      “此人,李清源,”谢渊的声音如同寒铁敲击,“身为朝廷命官,身受皇恩,却意志不坚,未能完全承载‘言律’之重,以致心神损耗,几近废人。按《言律·职官卷》及《补充条例》,其对‘规则’的适应性已被判定为‘不合格’,继续留任已无意义,且易生纰漏,动摇秩序根基。”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谢辞四人身上:“依律,当予以‘归寂’处理——剥离其所有与职务相关之记忆,保留基本生存本能,遣返原籍,由地方官府看管,直至终老。”
      “归寂”……一个听起来温和,实则比“校正”更加彻底、更加残酷的刑罚。它不仅仅是剥夺某一段记忆,而是将一个人与社会、与过往身份的所有联结连根斩断,变成一个仅有呼吸、却无历史的空白存在。
      “现在,”谢渊再次布下棋局,这一次,棋子是活生生的人,是李大人那残存却即将彻底熄灭的灵魂,“此人下场,皆因‘规则’而起。你们若仍自诩秉持‘人性’,欲行‘救赎’之事……那么,便在这‘规则’之内,找出阻止‘归寂’的理由。记住,任何直接对抗、违反现行《言律》条文的行为,都将视同破坏秩序,后果自负。”
      压力再度升级!殷晚晴方才利用规则缝隙的方法,此刻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谢渊直接将救人的前提,限定在了“必须在规则内找到正当理由”,堵死了利用外部情感或力量干预的可能。他要逼他们,用他制定的规则,来反对他制定的规则!
      夜色似乎更加浓重,灯笼的光芒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微弱而惨淡。周围的卫士如同雕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铁血气息。长街尽头,被押送的李大人那麻木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无形的、令人绝望的阴影。
      陆清看着李大人那副模样,想起之前感知到的其体内规则与人性的惨烈战争,心中揪紧,头痛也隐隐袭来,但他强忍着没有出声,只是担忧地看向谢辞和苏浣。
      谢辞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在规则内找理由?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对抗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归寂”条例?直接求情?规则不讲情面。指出不公?规则本身就是谢渊定义的“公正”。
      就在气氛凝滞,谢辞苦思无果之际,苏浣上前一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绝对的专注,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伦理困境,而是一道亟待解决的复杂算题。她甚至没有看谢渊,目光直接投向那两名押送李大人的卫士,清冷的声音响起:
      “且慢。依《言律·程序卷》总纲第一条,‘凡涉及官员品秩升降、职责变更及重大惩处,须经由三名及以上同级官员联署复核,确认其失职或不适任之具体事实、证据链完整无误,方可执行最终裁定。’”
      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在冰面上:“请问,对李大人李清源的‘归寂’处分,是否已完成上述复核程序?参与复核的三位官员是谁?确认其‘不适任’的具体事实与证据链文书何在?依据《言律·文书卷》,此类重要裁定,需有完整卷宗记录,并可供相关方查询。”
      这一连串的问题,并非情感控诉,而是精准的法律程序质询!她直接跳过了“该不该罚”的实体争议,转而攻击其“程序是否合法”!
      那两名卫士显然被问住了,他们只是执行者,何曾了解这些繁琐的程序细节?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卫士首领,而卫士首领则下意识地看向了谢渊。
      苏浣不等他们回应,继续推进,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解剖真理般的冷酷:“若程序未完,或文书不备,则此项‘归寂’裁定,本身即为违规操作,不具备执行效力。此为其一。”
      “其二,”她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剖开一切表象,“据观察,李大人虽神识混乱,但其言语碎片,皆围绕《言律》条文,并不断重复其履职细节。此状态,与其判定为‘不适任’,不如视作‘过度沉浸规则,导致心神超载’。若按后者定义,则其本身,便是‘言灵之缚’这项规则在此个体身上运行效果的……‘极端样本’。”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极端样本”这四个字,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根据《言律·研发实验补充条例》(若此城确有此类不对外公示的条例),对于重要的、可能产生意外结果的‘实验样本’,应予以保留、观察、研究,以期完善规则本身,避免同类情况再次发生。直接进行‘归寂’处理,等同于销毁关键研究数据,有悖于规则不断‘优化’、‘完善’之根本目的。”
      她竟然……将李大人这个悲剧,重新定义为了“有价值的实验样本”!并利用可能存在的不公开条例,反过来要求“保留样本”!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浣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内容却开始触及核心的矛盾,“《言律》追求‘绝对诚实’。李大人目前的状态,是否算是一种极致的‘诚实’?他无法说谎,无法修饰,只能复述规则。若以此状态判定其为‘不合格’而予以‘归寂’,是否意味着,《言律》所要求的‘绝对诚实’,本身存在着无法被个体承受的极限?一旦触及此极限,个体反而会因‘过于诚实’而遭受惩罚?”
      她看向谢渊,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挑衅,只有纯粹的探究与冷静的锋芒:“指挥使大人,若此悖论成立,那么‘言灵之缚’本身的逻辑基础,是否存在无法自洽的致命缺陷?对一个可能揭示了规则根本缺陷的‘样本’进行销毁,是为了掩盖问题,还是为了解决问题?”
      逻辑悖论!
      她直接利用规则自身追求的目标(绝对诚实),与规则执行带来的后果(个体崩溃导致的不合格),构造了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如果李大人因“绝对诚实”而崩溃,那么“绝对诚实”就是有问题的;如果“绝对诚实”是完美的,李大人就不该崩溃。无论哪种,都指向了规则本身的内在冲突!
      这番推论,层层递进,从程序瑕疵到定义转换,再到最终的逻辑悖论攻击,完全立足于规则的框架之内,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从内部瓦解规则的合理性!
      谢辞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瞬间理解了苏浣的全部意图!这不是感性的对抗,而是理性的攻城!是在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内部,点燃叛乱的火焰!他几乎要为之喝彩,心中因殷晚晴破局而打开的思路,此刻被苏浣推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攻击性的高度!
      陆清也听得目瞪口呆,头痛似乎都忘了,喃喃道:“还、还能这样……”
      殷晚晴看着苏浣,眼中充满了敬佩。
      而谢渊,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变化。那不再是细微的波动,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冰川移动般的凝重。他凝视着苏浣,这个一直被他视为“观察者”的鹿妖少女,第一次真正被他视为一个危险的、足以撼动他棋局的“对手”。
      她不仅找到了规则的缝隙,更试图撬动规则的基石!
      夜色浓稠如墨,灯笼的光芒在苏浣清冷的面容上跳跃,她站在哪里,哪里仿佛就成了理性与规则交锋的最前线。谢渊布下的又一个死局,被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智慧,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感性的对抗,彻底引入了凶险万分的理性战术层面。
      这场无声的攻防,远比刀光剑影更加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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