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

作者:离心引栗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64 章


      工作日的生物钟导致我醒的很早。
      天蒙蒙亮。
      旁边人还沉沉睡着,我关掉闹铃,怕吵醒她。
      随手查看今日天气和温度,摄氏温标前巨大的红色数字,旁边标注了注意防晒的出行警告。
      宁城每年的夏天都是闷闷的,尤其是前一天下过雨,从出太阳开始外面的马路上就开始嘶嘶地冒热气,一晃神就变得刺眼。
      趴在窗台上发了会儿呆,楼下有零星几个早起遛狗的住户,我拉上窗帘打算继续补觉,听到床被和衣服摩擦的窸窣,正猜测喻舟晚是醒了还是睡梦中翻了个身,一双手臂从身后绕过来圈住。
      “醒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吗?”她蹭了蹭蓬乱的发丝,含糊地问。
      “不怎么困。”
      她没立即回话,靠在我后背上安静地贴了会儿,短暂地打盹。

      “今天要出去吗?”
      喻舟晚正躺在被子上仰起脸问我,伸懒腰似的让手臂从床沿伸出来,我下床走过时,手指恰好刮到小腿,玩闹地捏住睡裤的布料。
      我低头,看到那双灵动的眼睛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俏皮目光打量着我。
      昨晚说过要抽出一天时间陪她,她这是在向我求证。
      “不出去,请过假了,”我捏了捏她的手,不厌其烦地拨开那双挡路的胳膊,“我去洗个脸。”

      不大会儿后,喻舟晚揉着惺忪睡眼进来。
      两个人在水池前显得有些拥挤,抬手时不时会撞到,却默契而无声地享受碰擦的过程。
      我含着漱口水看向镜子,她也正在明目张胆地看我。
      我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借着早上不清醒的脑子胡思乱想,看到喻舟晚的脸才记起一个要紧的事:今天是异地大半个月后恢复同居的第一天。
      紧接着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争执,喻舟晚貌似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含着牙刷偷偷地瞥了一眼,迅速地避开目光。
      她不喜欢直截了当地表达情绪,昨晚吵架其实她也没有敢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况且只要我在这,就无异于昨晚的事在她面前反复倒带播放反复回顾。
      即使是出于自己的诉求,她依然不太敢正面迎接不开心的事实。

      是出于巧合吗?每次分开一段时间重遇的时候都会有不愉快的情节。
      林林总总,大的小的杂事都会趁着这段不能见面的时间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然后在彻底见面时完全裂开,显得前面的相处仅仅是作为分歧的铺垫,纯粹是要证明始终在心理上无法达到契合的及格线。
      我有些后怕,但想到和喻舟晚两个人依旧可以在早上并排站在一起刷牙洗脸,稍稍有了些许的心理安慰——你看,目前还不至于太糟糕,没有以互相甩刀子的冷眼相待收场,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夸夸她呢?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有话直说,这不是你一直希望她做到的吗?

      暗暗比较权衡了一番,我主观地下了定论:比起各执己见的争吵,无形的猜忌与逃避更可怕。

      喻舟晚抬手摸了摸我脖颈上露出来的吻痕,斑驳的红色印记在皮肤上清晰可见,连成一小块火烧云蔓延到脸颊上,我立即抬头看镜子,还好只能看见一张略显困倦的脸。
      始作俑者将细微的表情变化隐藏得极好,仅仅只是出于关切天真地触摸,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想入非非。

      我揉了揉有些水肿的眼皮,浸湿了毛巾敷上去,和旁边的喻舟晚闲聊搭话:“想不想知道我用的什么理由和组长请的假?”
      喻舟晚乖乖地点头应和。
      “我说,我今天要陪对象,所以不能来上班。”
      “这种理由可以吗?”她半信半疑。
      “嗯,理论上不可以,但我可以添油加醋,而且这样去上班……总不能戴围巾吧。”

      喻舟晚笑。

      “疼吗?”她贴心地问我。
      我摇头,又不是磕碰淤血。
      她没有收敛视线,低头往下看,言下之意,问的不是我理解的位置。
      “还好。”我假装没看懂,挤了护肤的乳液涂抹,双手遮挡正在发烧的脸颊。
      烫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姐姐要不试一试。”
      喻舟晚小声地说了句才不要,逃逸似的转身下楼。
      我紧随其后也打算下去准备早饭,一脚踩在台阶上,下身传来一阵类似拉扯的痛,站定缓了缓,若无其事地慢吞吞挪下去。

      我仔细思索我们解决争执的逻辑,搜刮对话的零星片段,试图在头脑总结互相释怀的关键句,可是浮现的都是种种露骨的场景,光是回忆就容易觉得羞耻,不知不觉就咬着筷子走神。
      喻舟晚没有催我,她能猜到我在想什么的。

      学会赌气吵架说“不要”的人比起三年前只会哭着自我逃避的家伙要可爱那么一点点。
      让我更喜欢现在的喻舟晚多一些。

      不对,不能说得这么肤浅。
      与其只定格现在这短暂的一帧,不如说更喜欢未来时间线里完整的喻舟晚——已知的轮廓,某些等待发掘和亲手调教的细节,我都要占有。
      现在是可以从恋人的角度出发了,喻可意,我敲打自己,你可以得到的。

      吃过饭后,无所事事的两个人挤在沙发上看电影,心照不宣地把出门安排的全都活动都定在太阳落山后。
      如果明天还可以休假的话,深夜最适合筹备些满满当当的日程安排,我贪心地想。
      夜生活才是假期的标配。

      聊起晚上要去的餐厅,我在宁城生活的时间更久,更有发言权,和阿沁她们之前去过不少,中间也有不少可供罗列的细节,我甚至从手机上翻出照片来回忆细节。

      喻舟晚盘腿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低头在手机上不停地敲字,我自顾自说了一通,以为她对此没什么兴趣,适时地闭嘴终止话题。

      “怎么了?”发现我不说话,她抬头问我。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我偷偷地瞥了一眼,手指正停留在便签页面上,一条一条分类和特点记得格外清楚,随口说的话都被详细地归类整理好了。
      “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吗?除了刚才你说的那些。”
      光标一跳一跳的,和它的主人一同等待我说完后半句话。
      “没什么,”我心一软,那张脸上柔和的线条像水一样流动起来,让人有想亲吻的冲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去过的。”

      电影里演到了某个展现英式冷幽默的谐音梗,喻舟晚和我解释某个俚语的意思,顺势就聊到了英餐公认难吃的话题,她开始只是含糊地说还好,后来委屈地抱怨三餐食不下咽的烦恼,央求我中午下厨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那你还要说喜欢格拉,要回那边常住。”我调侃她。
      喻舟晚沉默了半晌,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
      “可意,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她等电影切换到另一个角色的镜头时才小声地组织语言回应,“虽然生活方式在哪里都不会相差太大,但人和城市之前会有一种类似‘磁场’的东西,会让人特别想要想要留在那里,不管生活好不好。”
      “嗯,我能理解。”
      她用感激的目光望向我,靠在肩膀上看完了电影的结局。

      “可意,如果我真的想回格拉,我们……”她的语气因为紧张而变得生涩,“我们是不是又会分开好久?”
      我摸了摸她的发丝,揉开一团蓬松的香味。
      如果我保持自私和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之前的我那样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就可以趾高气昂地质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回那样个寒冷且荒凉的地方?为什么不能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宁城留下来?……

      我合上平板。
      “不会分开,”我伸出手指贴在她的嘴唇上,“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次可以换我主动靠近。

      “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比起不假思索的欢呼雀跃,喻舟晚表现出的情绪更多偏向诧异。
      “认真的吗?”她屈起腿缩到背靠沙发,过了好一会儿才求证地发问。
      我嫌空调风冷,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扯了个毛绒毯子盖到腿上,间接利用整理的动作缓解两人都没开口的尴尬。

      点头打破了相对无言的静默。
      旁边的人得到肯定后把头埋得更低,沉默,捏住我的袖管轻轻扯了扯,欲言又止。
      “之前不是说要去米理的吗?”她问。
      “也不一定非它不可,”我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轻轻带过,“而且之前去做交换生去过了,刚好换个别的城市或者别的国家。”
      喻舟晚摸到遥控器调高温度,呼呼的风声停住。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怎么解释都多余累赘,类似反复描改的油亮铅笔渍。
      生硬地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会暴露出某个明显的坏处——显得我善变且不够坚定,对人生大事拿不定方向。
      坏影响带来一连串的负面效应,连带着其余承诺,譬如口口声声说陪她一起的决定都在通货膨胀的修饰词里贬值了,和草草了事的胡诌等价,整个人可信度急剧崩盘。

      “你……”喻舟晚松开手,在原来的位置留下一块小小的褶皱,“你不要因为我改变自己的选择。”
      头脑空空的没办法思考时会模仿别人的动作,现在我正学着她的样子缩腿,缩到毯子里不动。
      “喻可意,这种重要的决定牵扯到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被其他的无关因素干扰,尤其是……因为一个人。”
      人是最善变的最不可靠的,我明白她的意思。
      上一秒捧出来的真心下一秒就会被掷到地上摔碎。
      为了至高无上的爱啊,连自己都可以全盘舍弃,全心全意做出飞蛾扑火的高尚举措。
      可我不是这样想的。

      “到时候后悔了怎么办?你又不知道英国的气候,生活方式不一定会让你喜欢,语言习惯不同,会碰到各种麻烦,”喻舟晚一字一顿喊我名字,到后一句又忽然咬字含糊,一长串话飞快地从唇齿间略过,如果我有一秒钟没认真听,大概就会被遮掩过去,“这件事很重要,关于你人生未来走向,影响很大,不要随意改变决定。”

      “我没有改变,至少不是和你想象中那样随意,”我挑关键词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那样会做大梦,昨天想去米兰,今天一拍脑门决定以后去牛剑,后天就开始憧憬要去常春藤……”

      喻舟晚噗嗤笑出声,趴在膝盖上侧着脑袋打量我的脸。
      “我认真考虑过了,考虑了好久,参考了海归教授的意见,问过正在留学的学姐们,从生活到学习都做了详细的调研,有心理预期,”我努力证明自己有为这个想法付出心力,只有当投入了大量成本的时候口头的决定才会有落地的分量,“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选择接受。”

      “契机是什么?”她话锋一转,不再敲打叩问议题本身,而是追求源头,“是我猜的那次吗?”
      “那次我说完计划要去米理之后,你表现得不开心,”我选择先诚恳而简洁地说明结果,“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太自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我那时不是因为这个,”喻舟晚,“是因为……因为……”
      我期待地盯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缓慢转动解开旧锁的钥匙。
      她嗫嚅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语句,不敢表现出自私欲的心意,又不敢大大方方地把我往外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等待我用语言替她开脱。

      “姐姐希望我的未来规划里有你,对吧?”我主动靠近那双躲避目光的眼睛,“你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但是我猜,那时你一定是发现我从来不考虑我们之后的去向,所以对我失望不想见我,对不对?”
      喻舟晚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只是在我拆穿她真实的想法时把自己埋得更深。

      “可是我认为你还是要仔细考虑,毕竟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不能干涉你的人生大事,尤其是学业这么重要的,你自己做主。”她这么说着,自己先焦虑起来,似乎已经预料到我在未来后悔不迭的场景,“喻可意,不要这样,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改变你自己的人生。”
      “那我要怎么办?姐姐,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突然松开手,让那个滔滔不绝的人陷入言语的死胡同。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选你真心最喜欢的,”她又把我往外推,“我相信最后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什么办法?”
      喻舟晚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在彼此空闲的时间约好时间地点见面,就当约会,这样大家都不会感觉为难,等稳定下来再考虑要不要……”
      “如果时间冲突呢?见面后时间定在多少比较合适,一小时还是一两天?姐姐是想和我异国恋吗?这样要坚持多久?”
      她话里的漏洞太多,不用我去捉,她自己都没底气说完。
      我甚至没发觉自己在抛出一连串的质问时情绪不自觉地激动起来。脉搏在跳动,穿破皮肤,留下刺刺的痛感。
      盖在腿上的毯子重重地压着,感觉闷闷的,双腿快被汗浸湿了。

      “如果你和之前一样,在电话里哭着拒绝我不告诉我原因呢?我要去哪里找你?”

      最重要的是这句话。

      心跳得很用力,一下一下地顶在呼吸的节奏上。
      “我会害怕,姐姐,我离你太远了,摸不到你,所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哭,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快乐,还是藏着心事假装没事。”

      总会装出一切安好的表象骗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唯独见面才能挑开遮掩的面纱——那是我和低垂的眼睛对视的唯一机遇。

      “你说不让我因为某个人干涉决定,可是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要来宁城,喻舟晚,你告诉我,”我紧紧抓住她的小臂,不顾带着颤抖的挣扎。

      “因为你想见我,对吗……姐姐?”
      咄咄逼人的终点是指向最后宣布的结论,我松了口气。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回答问题,尤其是喻舟晚这样习惯寻求引导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的,可意,”喻舟晚给出自我安慰的完整理由,“去宁城和去其他地方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都是换个工作,只是……”
      “只是什么?”
      虽然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任何人,可偏偏无法舍弃这层无用的外衣。
      她习惯逃避说出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用沉默或哭泣回避每个表达内心的机会。
      最终隔着模糊的眼泪,连自己都不再明白“喻舟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只是为我改变决定,我会觉得有负罪感,”喻舟晚拧紧了手指,紧张得好比陈述某个见不得光的证据,“如果你未来感觉到后悔的话,我不知道能不能为你之后的人生负责。”

      “我不需要你负责,姐姐,没有谁注定是要替别人的人生决定买单的。”
      反过来也是如此。
      这次轮到我为之感到短暂的诧异,但只是瞬间我又理解了她的顾虑。
      谁会希望未来某一天被套上枷锁,在争吵时被对方指着鼻子扔进“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这样的句式里呢?
      这样一句推卸责任的话,堪比给之前所有的美好都泼上了腐蚀性的泔水。

      “那你回答我,希望我和你一起吗?”我将手指慢慢伸进她窄窄的袖子里,那道疤痕是摸不着的,可我太熟悉它的位置,可以准确无误地摸到,让低头沉思的人为之打颤,缩了缩肩膀,“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一起互相浪费时间,聊没有意义的天。”
      “嗯。”她将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那就够了,”我说,“我是自由的,喻舟晚,你也是。”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似乎被“自由”两个字烫伤灼痛了,过了许久才点头应好。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磨了一天的时间,快速翻完电影片单,看笑点浮夸的综艺剪辑、耳机里共享爱听的歌,然后在晚餐之前为折中谁的口味来回推搡选不出地点。
      最后是我赢下战局,凭借着“在宁城生活的时间更长”这一压倒性的优势。

      晚饭后我拉着喻舟晚去散步。
      附近的湖边有一条完整的环湖木栈道,没课的晚上我经常到这里来,偶尔是和阿沁她们一起,但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随便逛。

      带着喻舟晚熟练地穿小路绕过播放零星音乐的市集,生怕走慢一步会被外界干扰。
      停下脚步意味着会被其他声音打断酝酿好的氛围,我固执地这么认为。

      头脑微微发烫,有汗水渗出的征兆,说话前需要停下来酝酿呼吸。
      我随意地趴在栏杆上,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蹭到手臂上有沙沙的触感,像是老式录音机运转前信号不良的前序。

      喻舟晚学着我摆出同样的动作撑在栏杆上,风吹起的头发在眼帘前浮动,她眯着眼享受这一过程。

      “我之前经常到这里来,”我捏着手机壳的挂坠,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生硬地铺了个开头,“特别安静,适合发呆。”
      “是发呆还是想事情?”
      “会想很多事情,比如想……新学期选课有哪些课能翘掉,早中晚去食堂吃什么。”

      落在发丝阴影里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没营养的回话发挥了该有的效果。

      “这里有点冷,”她把手里的外套披在身上,“比刚才餐厅里的温度要低。”
      “那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我眯眼看到不远处一段检修封闭的栏杆,原本再往前找个长椅坐一会儿,现在得找个别的地方才能坐下。

      “不是说想要散步吗?”喻舟晚看了眼时间,“你喜欢这里的话就再待一会儿,现在还早,有想好等会儿我们去哪儿吗?”

      搓了搓鼻尖,转头和她对视上,发现那双眼睛里正噙着不知缘由的笑。
      在认真思索之后,我摇头。
      能想到的活动没有哪个配得上难得安宁的“约会”。
      “姐姐陪我在这儿发会儿呆吧。”
      “好啊,正好休息一会儿,刚好走累了。”她托着下巴,难得露出缱绻的神态,“这里很适合聊天,你觉得呢?”
      “是很安静,而且没人打扰,如果是平时上学期间的话,这边会有很多情侣来……散步。”我咽下某些对暧昧动作的形容,这里太安静了,哪怕是压低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身边的人却会错了意,暧昧地贴过来蹭了蹭肩膀。

      “姐姐,这几年你在国外开心吗?”我突兀地发问。
      “我吗?还可以。”

      意思就是既没有愉快也没有过分沉重的打击。

      生活不是一潭死水,肯定会存在起伏变化的节点,我更倾向于是喻舟晚避重就轻不想讲述,口头描述会涉及到感性的形容词,她不喜欢建构带有主观色彩的诠释。
      我从不了解她为人处世的细则,下意识地摸黑去妄自揣测,如果顺着她语言习惯构筑的坡道滑下去,就会第一时间忽略切身的感受。

      难怪牵手时我会在幻觉里感到飘忽,产生捏住风筝线的恍惚与不真实感,此刻我终于灵光乍现,掌握解开症结的契机。

      “那现在呢?”我主动问她,邀请她讲述,“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些存在于人生经历的哪些好与坏的事件,甚至情绪化地对某事下定论作评判,琐碎的细枝末节都有价值的,我想听她毫不掩饰地告诉我,那些好的坏的人,开心与不开心的事,从来没听从喻舟晚口中听到过类似的描述。
      过去的生活是被精心包装好的藏品,只能从缝隙里窥见一角。
      “嗯。”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很放松。”

      “我听说国外室友会经常半夜开party?”
      “啊?”喻舟晚笑吟吟地抛出一个疑问词,“听谁说的?”
      五花八门的话题都是从共同点发散的,可落到每个人身上却总有从不重复的议论。
      “听我那些留学的老师和学姐说的,据说很容易和他们发生边界感上的冲突,”我回忆自己在网上看到过的抱怨,“因为外国人的社交距离和处事方式与我们有很大差别。”
      “大部分人都互相尊重,所以有矛盾及时解决的话,没有那么严重的,”喻舟晚接过话茬,“您说的聚会经常有,但我去的不多,也不会在那里待到很晚。”
      “规律作息?”
      “嗯,不全是因为这个,”喻舟晚摇头纠正,“主要是人身安全,半夜孤身一人在格拉斯哥街上走还是挺危险的,国外其他城市也是这样,你之后如果出去生活,最好不要在没人的街道上一个人走。”

      “放心,我没遇到过,听其他留学生说的,”她用这句话把我投过去的关切视线推回来,“不用担心我。”
      我眯起眼,品出了来自自己姐姐的关切感。
      “好,我听你的。”

      “不过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在合租时遇到过比较吵闹的室友,幸好我那段时间比较忙,相处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太大矛盾,之后她就工作搬走了。”

      “是忙着做课程作业吗?”话题顺其自然往后走,“你也会赶着上早八的课吗?”
      “大一的时候有几天是早课,大二下学期基本就没有了。”
      “我对视觉设计平时都上什么课啊?”
      我捏她的衣领整理好,是普通衣物的柔软,由于沾染上了体温,摸起来有让人着迷的触感。
      “很多,设计理论和文史哲类的背景知识,最主要还是几门设计大课。”喻舟晚咬着嘴唇认真回忆,说话慢慢的,回答得格外认真,我猜她花了很长时间去购织语言,“我的课表排的没有特别满,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去做设计作业,按时汇报和提交进度就行。”

      “单人的课程还是小组作业?”
      “都有,而且是同时好几门,基本是同时开始同时截止,而且会有突然被评审驳回的情况,截止前也可能会驳回方案,”提到自己的专业,喻舟晚皱眉,情绪终于有了点波动,不自觉地伸出一根手指表示强调,“所以我更喜欢一个人工作,不用催别人的进度。”

      “而且……”她低头沉思,“我有碰到过不太友好的合作,嗯……最后大家都闹得不愉快,勉勉强强过去了。”
      我狐疑地审视她的眼睛,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心虚,“勉勉强强”这个词要再打个折扣。

      “什么样的人?”
      “嗯,都过去了,”喻舟晚苦笑,“不开心的事情今天就不提了,之后有时间再和你细说。”
      “现在就很合适啊。”我抓住难得分享欲。
      “小事情,”喻舟晚站起身,一阵风吹过来,外套轻盈的下摆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之前说要带我去你学校走走的,现在去,可以吗?”

      我下意识地想提出异议,假期时门禁比平时严格,某些学院大楼和体育场都锁了大半,可是面对她的眼睛,扫兴的话到嘴边又迅速被咽下去,——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向我主动提出的请求,为什么不尽量满足呢?
      “好啊,正好我也想回去。”我用愉快的语气应和。
      她凑上前贴了贴额头,不是过分亲昵的动作,我却感觉脸一热。

      “你闭上眼睛。”喻舟晚说。
      我照做。
      耳朵听到细碎的声响,不大会儿后,在互相贴近的体温里,一点轻盈的凉意落在脖颈上。
      “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不算迟吧?”
      摸到项链的吊坠,上面的花纹纤细精巧,一时没猜出是什么,低头看才发现一只镂空的小猫,身体颀长,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扒在边沿。
      “没有,我很喜欢。”
      我主动抱住她表示感谢,感觉到她的回应后,忍不住将手臂圈得更紧。
      160
      入秋后的新学期,喻舟晚下班后主动来找我的频率突然增加了许多。
      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图书馆自习室待着,带着走了一两次之后她就熟悉了路线,之后往往是收到消息后没多久就能听到熟悉的脚步,短暂停顿,余光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到对面。

      我偶尔会假装专心听网课没看见有人来,此时喻舟晚就会趴在桌对面托着下巴打量我,等一会儿后就自己起身拿了本书慢悠悠地翻阅,如果这时她发现我依旧没有抬头,就会下楼买瓶水从桌上推过来,用这样无意的动作引起注意。

      “你最近是不是工作没有那么忙?”我替她捏掉帽子上的落叶,“感觉你最近下班都好准时。”
      正蹲在路边逗弄流浪猫的人茫然地抬起头,一副被不乐意被这种不愉快话题打扰的扫兴模样。
      “最近是还好,都正常时间下班。”喻舟晚想收回手,却被猫爪子勾住毛线,扯出一截线头,她小声地惊呼,吓跑了草地上打滚的猫,咕噜一下钻进草丛里。

      “我等会儿晚上有课,要一起吃饭还是你先回去?”
      “大四还有晚课吗?”她起身,拍了拍衣服。
      “就今天一节,关于毕业论文开题的,涉及到选项目和分组,所以得去一次,”我叹气,最主要是怕在最后关头影响成绩评定,“而且我室友请假了,我帮她手动签个到。”
      新搬来的两个室友是物科院的大一新生,因为阿沁在学校里待的多,所以她们仨的关系更亲近,在辅导员通知上课前早早地跑到校外撒欢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喻舟晚手里的汤匙叮当一声碰到碗沿,差点遮掩了这句不经意的要求,“可以吗?”
      “当然可以,没什么不好的。”我眨眨眼。

      找了靠近后排走道的位置坐下,我头脑里不适时地响起了阿沁的声音。
      她埋怨说现在的大学情侣没有边界感,甚至上课都要腻在一起,在桌底下互相拉手,这些语气欢快俏皮的抱怨不断在耳边回响,我瞄了眼正低头看手机的喻舟晚,从她手心里抽回手一本正经地放到桌上,有种被回旋镖扎到身上的尴尬感。
      喻舟晚没察觉到异常,全程安静地坐着,咬着吸管打量这间教室其他叽叽喳喳的学生,发现我一直盯着她的脸,才疑惑地歪过头用口型问“怎么了?”。
      今晚温度骤降,走在路上穿薄外套都有些凉意,但人数在上课前五分钟陡然增加,不仅不觉得冷,反倒有一股令人烦躁的闷热。

      我正对着反复跳跃的投影屏幕发呆走神,喻舟晚突然站起身说她有个电话要接,小跑着离开教室。
      我不疑有他,放下背包占座。
      然而直到上课铃响起,我一直没等到她回来,反而是看到了原本信誓旦旦说要翘课的阿沁背着挎包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走进来。

      阿沁抬头从一堆人中间看到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有人。”
      我心虚地捏了捏背包上的玩偶挂饰。
      前一秒叼着棒棒糖潇洒甩包的人突然立在原地,朝我翻了个白眼,好在斜前排还有个空座,她迅速挤进去。
      “你替谁占的座啊?”她飞快地和我打字,“我看我们专业几个女生都在。”
      “你今晚不是说要去吃海鲜自助吗?”
      “没去成,那家店今天要排两个小时的队,我们几个早回来了,小顾她们在宿舍玩染发膏染头发呢,我怕被她俩祸害,就正好过来上课。对了,刚才老师没点到吧?”
      “没点呢,估计要到第二节课点。”
      我心虚地瞥了瞥旁边的空桌,喻舟晚还没回来。
      “那就好。”阿沁掏出平板打游戏。

      我随手拍了几张重要的ppt之后就打开白天网课的笔记发呆,左等右等没等到说要出去接电话的人。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立即跑出教室去找喻舟晚,却在楼梯转角撞见了熟悉的身影。
      “啊,是你,来这边自习吗?”陈妤苗被我吓了一跳。
      “没有,来上课。”
      “我也是,今晚有组会,刚结束。”她瞄了眼时间,“下课了么?要不要去吃夜宵?”
      “还没,第二节要签到,走不了。”
      “没事,我后面几天都有时间,你在学校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还真的想起来某个重要的事,把她拉到一边。

      “苗姐,等一下,有事和你说。”
      ……

      错过了上课铃响的时间点,我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从后门溜到原位坐好。
      喻舟晚不在,发消息没回,我接过从前排传来的签到表,从空座位上的背包里抽出笔,焦躁地在昏昏欲睡的讲解里等待下课。
      阿沁乐呵呵地挤过来,我寻思喻舟晚应该不会半途进来,所以就默认她可以坐那儿。
      “你帮着占座的那个人是翘课了吗?”阿沁缩着脖子朝门口张望,“借我个充电宝,手机和平板都没电了。”
      我叹气,就知道这家伙是别有目的。

      好在下课时我一眼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侧影,刹住脚步绕过人群小跑过去。
      “怎么了?”我戳了戳她的手,“你好像不太开心。”
      喻舟晚回应似的握住,走道灯光太暗,只够我看清她嘴唇微微翕动:“我们回去吧。”
      “你刚才一直在外面吗?”
      “嗯……里面人太多,有点闷,味道不太好闻。”
      “那要不去我们去吃点冰粉?刚才你晚饭就没怎么吃。”我仔细审视她的表情,不希望错过任何一丝值得推敲的负面情绪,“如果累的话可以回去,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吃的。”
      “没有。”喻舟晚突然停下,指着前方的人影,“那人是你室友吗?”
      “姐姐好。”阿沁端着芬达汽水,“我没认错吧,喻可意。”
      “啊……嗯,没认错。”
      我不着痕迹地收回插在喻舟晚口袋里的手。

      阿沁没留意这些小动作,她快步走在前头,迫不及待的和我分享学院里的八卦,新一届的几个学生把社团闹得鸡飞狗跳,比剧本写的还夸张,我正听得专注,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回头发现全程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喻舟晚已经落在数米远的位置,自顾自地低头盯着荧光的手机屏幕,没发现自己掉队了。

      “姐,陈妤苗约我周末打网球,你要不要来?”疑惑在脑子里兜兜转转,最终我选择先暂时搁置,找了个新鲜的话题。
      反正当着阿沁的面也问不出什么,不如回家再说。
      还是第一次用单字的称呼,给人某种过分熟络但仅限于亲情的约束感,我缩了缩脖子,隔着衣服捏紧项链吊坠。
      喻舟晚挑了挑眉,回了个单调的好。

      我低头翻动宿舍群响个不停的消息,原来是两个学妹别出心裁地买了新的电热锅,打算趁着明早没课在宿舍火锅夜宵自助,问我和阿沁要不要来。
      很诱人,不过我拒绝了。
      阿沁痛心地抓着我的肩膀问为什么,我笑着建议她去找刚刚汇报完的陈妤苗,她就这么三言两语被打发了,立刻一扫满脸阴霾转身跑去另一栋楼,险些撞到在台阶旁搂搂抱抱的一对情侣。

      “走啊,回家了,”我按亮电梯,抬起手碰了碰喻舟晚的肩膀,“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喻舟晚揉了揉眼睛,默不作声地摘下戴了一路的单只蓝牙耳机还给我。

      “我只是有点累。”
      带上门,把昏暗的感应灯和楼道冷硬的线条隔绝在外。
      感觉肩膀上一沉,安静沉睡的空气里有某种令人安心的气味氤氲开。
      “告诉我,是暂时不想说,还是需要花时间组织语言呢,姐姐,”我放轻声音,降低语调里冷硬的表达质问的色彩,“不要和我撒谎,或者隐瞒什么。”
      感觉身后的人顿时紧张了不止一分。
      “姐姐,别怕。”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96816/6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