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约定

作者:生椰拿铁少放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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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序曲与无声的暗涌


      那个被无数幻想填充、却又短暂得如同朝露的暑假,仅仅持续了六天,便在高三年级组一纸冷冰冰的补课通知下,仓促地画上了句号。对于栎海中学这些早已在题海战术中摸爬滚打了两年的准高三生们而言,心底那点微弱的抗议火花,还没来得及燃起,就被“高考”这座大山的阴影彻底压灭。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认命,自动切换到了那种熟悉的、绷紧神经的备战状态。
      “四角洲”的几位成员——管翔、杨吴他们,甚至连偷偷溜去“蓝调”网吧,在虚拟世界里厮杀几盘、放松一下的间隙都没能挤出来。假期被各种名义上的“自主学习计划”和实质上的家庭督促切割得支离破碎。更让他们感到失落和嘀咕的是,就连这平日里唯一能让他们暂时逃离学业压力的“秘密基地”,似乎也变了味道。
      几次瞅准机会溜达到网吧门口,看到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吧台后面坐着的,换成了一个面孔生疏、神情有些木讷的小弟,机械地做着开机、递饮料的活儿。问起奇鸢老板,只得到一句含糊其辞的“鸢哥这几天有事,不在”。
      消息灵通如许薇烊,很快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捕捉到了风声。一次课间,她压低声音,在围拢过来的小圈子里神秘兮兮地宣布:“欸,你们知道吗?我听七班的人说,是岑寂哥——就是奇老板家那个画画特别厉害的弟弟,艺考成绩出来了!牛大发了,上了国美!”(中国美术学院)
      这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沉闷压抑的补课氛围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带着羡慕与惊叹的涟漪。大家这才恍然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网吧角落,肤色苍白,眼神疏离,与周围喧嚣的游戏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瘦少年。原来,在他沉默的外表下,蕴藏着如此耀眼的光芒。
      “怪不得奇老板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家有喜事’,陪着去办手续了吧?”李铭用肩膀撞了一下左叶,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在那个被试卷和分数定义的年纪,任何一点与“梦想成真”、“奔赴前程”相关的确定性消息,都足以拨动他们敏感的心弦,既为他人高兴,也隐隐对照着自己模糊未卜的未来。
      此时的奇鸢,确实不在栎海港。他抛下了网吧的生意,特地让手下信得过的小弟临时看店,自己则陪着岑寂去了杭州。美其名曰“提前熟悉环境,看看需要添置什么”,实则是想事无巨细地为他安排好一切,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一部分即将到来的分离带来的空茫。在离开栎海港的前一晚,在那间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温情的顶楼小屋里,奇鸢难得没有抽烟,他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岑寂柔软微卷的头发,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语气是罕见的、褪去所有玩世不恭后的纯粹温柔:
      “去了那边,就心无旁骛地画你的画,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岑寂低垂的眼睫上,“家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哥哥给你的家,永远不会变。”
      岑寂没有抬头,只是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攥住了奇鸢的衣角,力道很大,指节泛白。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微微泛红的眼眶和轻轻颤动的喉结,却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有些承诺,无需山盟海誓,便已重若千钧,足以锚定一颗漂泊不安的灵魂。
      返校日的早晨,天空是那种被夏日烈阳持续炙烤后特有的、近乎透明的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灼热得让人不敢直视。教学楼里,那股混合着旧书本、粉笔灰、汗水以及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再次变得浓稠,仿佛凝结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者的胸口。
      书包明显比放假前沉重了许多,里面塞满了各科老师紧急印制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油墨味的“高三一轮复习精华资料”和厚厚一沓综合模拟卷。每个人的课桌角落,都迅速堆起了一座座白色的小山。
      英语课上,周士老师依旧穿着她钟爱的碎花连衣裙,试图给沉闷的课堂带来一丝亮色,但她的语速却快得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台下试图跟上节奏的大脑。黑板上很快便被各种复杂的长难句结构分析、一词多义辨析和令人头痛的完形填空选项占满。底下,有人奋笔疾书,试图捕捉每一个知识点;有人眼神放空,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那些扭曲的字母组合上,仿佛在解读天书;还有人,如李铭,已经开始偷偷在草稿纸上画起了战术小人,对抗着汹涌而来的睡意。
      物理课的贺丁老师更是将效率至上主义发挥到了极致。他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什么开场白都没有,直接人手一份发了下来。“四十五分钟,模拟考试状态,现在开始!”命令一下,教室里瞬间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无数春蚕在啃食桑叶。时间一到,卷子从后往前收,他甚至没有留出喘息的时间,立刻拿起粉笔,转身就在黑板上开始讲解,从第一道选择题的坑点讲到最后一道理综大题的多种解法,逻辑严密,节奏快得让人头皮发麻。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公式、定律和不断落下的粉笔灰在飞舞。
      偶尔的课间十分钟,成了濒临窒息的鱼儿终于得以浮出水面换气的珍贵时刻。大家如同逃难般涌出教室,挤在走廊里那点可怜的、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栏杆旁,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教室后面,贪婪地呼吸着几分钟相对自由的空气,交换着疲惫的眼神和几句无意义的吐槽。
      “我的妈呀,老贺这卷子是人做的吗?我感觉我的脑回路已经打结成中国结了!”李铭瘫在椅子上,像一条脱水的鱼,有气无力地哀嚎。
      左叶一边咔吧咔吧地活动着僵硬的颈椎,一边翻着白眼吐槽:“知足吧你!英语课上那篇阅读理解,我才看了前三行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来没学过英语!”
      许薇烊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快速整理着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刘海,唉声叹气:“唉,别嚎了,这才哪到哪啊?想想后面还有三百多个这样的日子,我感觉人生都灰暗了……”
      刘文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锁骨间那条冰凉的银色项链。吊坠是那个抽象的奔跑小人轮廓,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内敛的光芒。周叙那个在盛夏阳光下、amidst 众人起哄声中许下的、关于“国际跑道”和“戒指”的约定,像一颗被悄悄含在舌底的糖,甜味缓慢而持久地释放着,成为支撑她面对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苦涩题海的、隐秘而强大的力量源泉。
      司淮霖和悸满羽并排靠在教室后门敞开的门框边,这里能感受到一丝难得的过堂风。司淮霖手里还拿着刚才物理课的卷子,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越过了喧闹的走廊,投向窗外。远处,湛蓝的海平面在灼热日光下泛着细碎而刺眼的金光,几只海鸥姿态翩跹地掠过,留下自由的身影。那份被她藏在书包最里层、已经签了字的唱片公司意向书,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时时刻刻熨烫着她的意识。机遇的翅膀已然展开,带来令人眩晕的上升气流,但翅膀扇动时带来的、必然是离开原有轨道的离心力。这个认知,让她在正式踏入高三战场的这一刻,心情复杂得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辨不清原本的色调。
      悸满羽安静地站在她身侧,手里捧着那个巴掌大的英语核心词汇本,指尖停留在某一页,却没有聚焦。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落在司淮霖线条分明、带着几分倔强弧度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失神的目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蜷缩起来。那晚在“拾光”酒吧门外,海风呜咽,司淮霖在她怀中崩溃颤抖、泪如雨下的样子,像一根尖锐的冰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至今未曾融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份签约对司淮霖意味着梦想的启航,也无比清醒地预见到,那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希望她翱翔九天,又害怕她一去不返。这种撕扯般的矛盾心情,像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着悸满羽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出血来。
      “这道题,”悸满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司淮霖手中的卷子上,指尖轻轻点向一道关于斜面摩擦力的受力分析题,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刚才听懂贺老师讲的第二种解法了吗?” 这是一个安全的、完全符合她们“最好朋友”身份的话题,是她能找到的、最自然的靠近方式。
      司淮霖的思绪被这轻柔的声音拉回现实。她敛去眼底翻涌的纷杂情绪,凑近了些,低头看向题目:“这里,关键是要判断清楚摩擦力的方向,它不一定是阻力,要看相对运动趋势……”她拿起一直夹在指间的笔,在卷子旁边的空白处利落地画出一个清晰的斜面和小物块示意图,用笔尖指着,条分缕析地讲解起来。她的思路依旧敏锐,语言简洁精准,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那晚那个在她肩头脆弱哭泣的女孩,只是一个被夜色包裹的、不真实的幻影。
      悸满羽微微侧头,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她能清晰地闻到司淮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棉布混合着一点点吉他琴弦金属味的干净气息。两人靠得这样近,近到她能看清司淮霖浅褐色瞳孔里自己微小的倒影,近到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出的、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廓。一种想要不顾一切靠得更近、想要伸手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细腻皮肤、想要紧紧拥抱住这具看似坚韧实则伤痕累累的身躯的冲动,如同细密而强烈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但她只是更紧地、用力地握住了手中那本小小的单词本,塑料封皮边缘甚至硌得掌心生疼。她用这细微而确切的疼痛,一遍遍提醒自己,那条名为“朋友”的界线,绝不能跨越。
      司淮霖讲解完毕,抬起头,准备询问悸满羽是否理解,却正好对上她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有些出神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如同栎海港最宁静海域的眸子里,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氤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担忧、是失落,还是其他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司淮霖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怜惜与探究的冲动在心底蠢蠢欲动,她几乎想要伸出手指,拂开那层迷雾,看清里面最真实的风景。
      可她最终,只是不动声色地、略显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将笔帽“咔哒”一声轻轻盖好,仿佛借此动作关上了某种危险的闸门。她转而用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语气,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晚上回去想吃什么?冰箱里好像还有鸡蛋和西红柿,要不简单做个面?”
      “……都行。”悸满羽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你做的,都好。”
      短暂的课间休息,如同指间流沙,飞速逝去。上课铃声如同冷酷无情的监工,再次尖锐地响起,催促着这些年轻的灵魂回到各自的方寸之地。众人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羊群,带着残留的倦意和新的焦虑,重新涌回教室,将自己埋进那片由公式、定理、单词和文字构筑的、浩瀚无边的海洋里。
      高三的序曲,就在这弥漫着试卷油墨味、少年人汗水味、提神风油精和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教室里,正式以强音奏响。压力是贯穿始终的主旋律,偶尔的嬉闹与吐槽是零星点缀的间奏,而对未来的迷茫、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隐忧、以及那些深埋心底、见不得光也无法言说的晦涩情感,则是回荡在每个人心底最低沉、最持久的、无声的暗涌。
      司淮霖翻开了新的数学练习册,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微顿。她拿起笔,笔尖在纸面上划开一道清晰而决绝的痕迹,如同她们即将正式踏上的、这条注定布满荆棘、也注定充满离别与抉择的、名为“高三”的征途。
      窗外,南国夏日的阳光依旧猛烈得近乎残酷,香樟树的枝叶被晒得油亮,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为这场青春的战役呐喊助威,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无力的挽留。
      窗内,青春的故事在无数支笔尖下沙沙作响,有人满怀憧憬,有人心生彷徨,而她们的故事,正沿着既定的轨迹,一步步走向那个早已写在命运星图上的、悲伤的结局。每一步,都踩在甜蜜与酸涩交织的琴弦上,奏出无人能懂的、哀婉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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