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喧嚣的，混乱的，由全班同学的惊呼和教授的慌乱构成的世界。
　　另一个，是绝对寂静的，只剩下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燃烧的世界。
　　田乐甜的心脏擂鼓一样地敲着，她看着教室后方阴影里的那个身影，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她把舞台搭好了，把聚光灯打好了，把所有的难题都摆在了他的面前。
　　她等着他，要么狼狈，要么出手。
　　教授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扶了扶眼镜，正准备宣布报告因技术故障中止。
　　旭东翔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已经锁定了几个平时就爱起哄的刺头，准备随时冲过去用绿源星的方式进行“友好”问候。
　　叶暖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全是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她甚至已经开始在个人终端上编辑给学院技术部门的求助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雕塑，动了。
　　方浩然动了。
　　他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眼神。他只是迈开了长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恒定的速度，径直穿过了骚动的人群。挡在他前面的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推开，下意识地就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的脚步声不大，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田乐甜的心跳上。
　　一步，两步。
　　他走上了讲台。
　　他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看那个血红色的、宣告着她死刑的警告标志。
　　他直接走到了讲台的中央控制台前。
　　全场的喧嚣，因为他这突兀而冷静的举动，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受害者”田乐甜的身上，转移到了这个新上台的“闯入者”身上。
　　田乐甜的呼吸停住了。
　　只见方浩然伸出他那双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的手，放在了虚拟键盘上。
　　下一秒，他的手指，化作了一片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
　　他没有去尝试恢复那个已经被“病毒”彻底损毁的文件。对于一个顶级黑客来说，那是最低效、最愚蠢的做法。
　　他直接调出了学院公共网络的底层数据流。
　　在全班同学和教授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无数瀑布般的数据流在他面前的光幕上飞速滚过。他的眼睛，像两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在那片数据的海洋里，只用了一秒钟，就精准地锁定了一小段正在自我销毁的、伪装成普通渲染指令的异常代码。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划。
　　那段代码，就像被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了出来，单独悬浮在屏幕中央。
　　“嗡——”
　　教室的麦克风被他激活了。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攻击代码。结构简单，不具持续性破坏力，注入方式为声控指令触发。”
　　他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最客观、最不带感情的学术陈述。
　　“更像是……恶作剧。”
　　“轰！”
　　田乐甜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整个星系的烟花。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这是她干的！
　　她的小脸，“刷”地一下，从刚才“表演”出来的惨白，变成了此刻货真价实的爆红。她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启动个人飞行器撞穿天花板逃离这个星球。
　　完了！玩脱了！这下丢人丢到全宇宙了！
　　然而，方浩然并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分析完“病毒”，他就像扔掉一张废纸一样，将那段代码彻底删除。
　　然后，他看着那片空白的屏幕，开始了。
　　他开始，凭着记忆，现场重构田乐甜的整个报告。
　　一行行代码，从他手下行云流水般地涌出。
　　他甚至没有调用任何模板，完全是徒手在敲。他重构的星图，比田乐甜之前做的，线条更简洁，光影过渡更柔和。他复现的地球古星图，连每一颗星星的亮度、闪烁频率，都和田乐甜原版里的一模一样。
　　他不仅记得她报告的所有内容，甚至连她为了美观而添加的那些无用的、纯装饰性的光影参数，都记得一清二楚。
　　整个阶梯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当堂手撕病毒？凭记忆默写代码？
　　旭东翔张着嘴，已经忘了自己要去找谁干架。他看不懂那些代码，但他看得懂方浩然此刻的气场。那是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强大。
　　叶暖暖也捂住了嘴，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报告的复杂程度，因为那些华丽的特效，有一半是她帮忙做的。而方浩然，竟然只看过一遍，就全部复刻了出来。
　　教授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事故，他激动地站起身，身体前倾，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田乐甜站在方浩然身边，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依旧面无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映着飞速流动的数据光流，专注，冷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代码。
　　这一刻，他不是在修复她的报告。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
　　你的所有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报告重构到了最后的部分。
　　那副“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的星图，再次出现在屏幕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任务，本该结束了。
　　但他没有停。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多敲了一行代码。
　　那是一行，田乐甜的原始报告里，根本没有的代码。
　　只见浩瀚的虚拟宇宙中，一道由无数细碎星尘组成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光带，从“织女星”的位置，悄然延伸出来，它跨越了那条看似不可逾越的遥远“银河”，温柔地、坚定地，落在了“牛郎星”的身上。
　　一座横跨天际的，鹊桥。
　　田乐甜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笔，狠狠地攥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浩然。
　　他的嘴唇，依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的视线，依旧专注地落在屏幕上。
　　仿佛那惊天动地的一笔，只是他不经意间，多敲了一个字符。
　　报告，结束了。
　　他没有重现田乐甜那句充满攻击性的结语。
　　他新建了一张空白的幻灯片。
　　然后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
　　一个由无数红色光点构成的、结构无比精准的、正在“砰、砰、砰”缓缓搏动的全息三维心脏，出现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那颗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和现场所有人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被这最后一幕，彻底震住了。
　　这算什么？报告的结尾？艺术表演？还是……
　　心脏的下方，浮现出一行字。
　　是他那特有的、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系统字体。
　　【系统可以有心。】
　　【需要正确的输入。】
　　全班鸦雀无声。
　　田乐甜站在他身边，仰头看着那个在宇宙背景中，独自、有力搏动着的心脏，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要跟着一起，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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