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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学生
三月的伦敦,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格洛斯特街。清晨六点的钟声还未敲响,烘焙工坊外已聚集了七个身影。他们沉默地站在初春的寒意里,保持着陌生人之间得体的距离,仿佛七颗被生活冲刷到同一片岸边的石子。
工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暖黄的灯光和烤面包的香气一同涌出。汤姆系着浆洗得笔挺的围裙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掠过这些陌生的面孔,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进来吧,第一堂课要开始了。"
工坊内部宽敞明亮,新安装的窗户让晨光充分照进每个角落。六张橡木工作台整齐排列,每张台子都配备了全套基础工具。威廉——一个前纺织厂工人,用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工作台光滑的木质台面;玛莎,一位经营杂货铺的寡妇,仔细查看着墙上整齐悬挂的铜制模具;年轻的伊丽莎白则专注地观察着角落里的砖砌烤箱,眼神中带着敬畏。
"在开始之前,"西奥多从甜品店匆匆赶来,袖口还沾着今早制作司康饼时留下的面粉,"请记住三个词:准时、整洁、专注。"他的声音在宽敞的工坊里回荡,"现在,让我们认识今天的主角——面粉。"
第一周在面粉的白色云雾中悄然流逝。威廉因为常年操作纺织机器,手上的力道总是过重,把面团揉得死紧;玛莎习惯性地精打细算,连一撮盐都要用天平称量三次;伊丽莎白则因为缺乏经验,连面团的基本状态都判断不准,常常错过最佳的发酵时机。
"停。"汤姆按住威廉的手腕,"感受它在呼吸。太紧,它就死了;太松,它就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
第二周的一个雨夜,工坊里只剩下三个身影。威廉仍在反复练习揉面的手法,玛莎在煤气灯下研究配方笔记,伊丽莎白在清洗今天用过的所有工具。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像在为他们的劳作伴奏。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玛莎终于忍不住问威廉,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你的面团都快被你揉穿了。"
威廉愣了一下,抬起布满老茧的双手。在煤气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些因常年操作纺织机而变形的指节显得格外明显。"在纺织厂干了十五年,"他的声音粗哑,"我每天装配上千个相同的零件。医生说我的肺不能再接触棉絮了,但总要做点什么..."
伊丽莎白停下擦洗铜碗的动作,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在制衣厂做了三年缝纫女工。每天工作十四小时,缝制相同的衣领,视力越来越差...如果我能学会这门手艺..."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在雨声中回荡。
西奥多站在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听着这场意外的倾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开,留下三个刚刚向彼此敞开心扉的陌生人。
第三周,工坊接到了第一个实践任务:为社区读书会准备茶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订单,却让整个工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是学员们第一次面对真实的顾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
"我们能行吗?"伊丽莎白第三次核对配方,手指微微发抖。
西奥多从店里赶来时,看到的正是学员们紧绷的神情。"在甜品店,"他平静地说,"我们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时刻。重要的是保持冷静,相信你们已经学到的技能。"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威廉负责的司康饼因为发酵时间不足,硬得像石头。学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盘失败的作品。
这时,西奥多走上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失败的司康饼切成均匀的薄片,撒上糖和肉桂,重新放进烤箱。十分钟后,厨房里弥漫起诱人的香气——失败品变成了香脆的饼干条。
"记住这一刻,"西奥多拿起一片金黄的饼干,"在厨房里,没有真正的失败,只有尚未发现的可能。"
读书会结束后,格林小姐特意撑着伞来到工坊,裙摆被雨水打湿也毫不在意:"那些饼干条很受欢迎。生活不也是如此吗?意外的转折往往带来惊喜。"
第四周,教学进入更复杂的阶段。考虑到当时的习俗,工坊将男女学员的教学时间错开。上午,女学员们学习精致的糖艺装饰;下午,男学员们练习需要体力的面包制作。
"为什么要分开教学?"伊丽莎白在糖艺课上好奇地问,手中小心翼翼地握着一支裱花袋。
西奥多正在示范玫瑰花的挤法,闻言抬头:"不同的点心需要不同的天赋和耐心。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很重要。"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一朵精致的糖花在指尖绽放。
下午的面包课上,汤姆指导男学员们认识不同面粉的特性。"强筋粉适合做面包,"他指着面前的面粉样品,"因为它的蛋白质含量高,能形成坚韧的面筋网络。而低筋粉..."他打开另一个袋子,"则适合制作酥脆的饼干。"
一个月的基础训练结束后,学员们已经能独立完成几种经典点心。但西奥多发现,他们虽然掌握了技巧,却缺乏创新的勇气,总是在模仿示范作品,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时候让他们接触更开放的任务了。"一天打烊后,西奥多对汤姆说,两人在工坊里检查着明天的原料清单。
这时,阿尔菲拿着一封信走进来,眼镜片上还沾着外面的雾气:"社区春季游园会的筹备委员会来信,询问我们是否愿意提供点心。这是个展示工坊成果的好机会。"
西奥多和汤姆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好,"汤姆说,"让学员们来负责这个订单。是时候检验他们真正的实力了。"
当这个消息在工坊宣布时,学员们先是兴奋,随即露出忐忑的神色。"我们真的能行吗?"玛莎不确定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
"我们会在一旁指导,"西奥多说,"但主要靠你们自己。记住,这是你们的舞台。"
在接下来的准备过程中,学员们开始展现出令人惊喜的创造力。玛莎尝试在传统司康中加入自制的接骨木花果酱,威廉改进了饼干的造型使其更便于游园会的客人取用,伊丽莎白则设计了一套精致的茶点搭配方案,考虑了不同点心的口感层次。
然而,创新的道路从不平坦。玛莎的果酱司康在烘烤时塌陷,威廉的造型饼干在烤箱中变形,伊丽莎白的茶点搭配被指出色彩不够协调。
"不要灰心,"西奥多在巡视时说,手中拿着一个失败的样品仔细端详,"每个成功的配方背后,都有无数次的失败。重要的是从中学到什么。"
在反复试验中,学员们渐渐找到了感觉。玛莎调整了果酱的浓稠度,威廉改进了饼干的厚度,伊丽莎白重新设计了点心的摆放顺序,让整体视觉效果更加和谐。
游园会前一天,工坊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当时钟敲响十下,最后一批点心终于完成。玛莎的司康饼散发着接骨木花的清香,威廉的饼干做成了别致的树叶形状,伊丽莎白则在每块点心上都画了细小的春花纹样,象征着新生与希望。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伊丽莎白轻声说,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手中的裱花袋还在微微颤抖。
游园会当天,工坊的点心在半小时内就销售一空。特别是一款融合了迷迭香和蜂蜜的饼干,成为最受欢迎的品种,许多客人特意回来询问是否还有存货。
"这是谁的主意?"游园会主席好奇地问,手中还拿着半块饼干细细品味。
威廉和玛莎相视一笑。"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玛莎说,"威廉想到了迷迭香的特殊香气,我调整了蜂蜜的比例,让口感更加柔和。"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首期学员的结业日到来了。工坊里飘着新烤面包的香气,每个人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哈德森太太带来了她珍藏多年的桃花木模具,上面还刻着她祖母名字的缩写;格林小姐送来了装帧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给每个人的赠言;就连远在苏格兰的史密斯先生也寄来了贺信,信中附赠了一套专业的温度计。
西奥多将结业证书一一交到学员手中。当轮到伊丽莎白时,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指尖微微发颤。
"下周开始,"她轻声说,声音却比一个月前坚定许多,"我打算在家里制作点心,卖给附近的茶馆。虽然收入不会很多,但至少...是我自己的事业。"
威廉准备去一家老字号面包店当学徒,继续深造技艺;玛莎则要在自己的杂货店里增设点心柜台,用她学到的技能吸引更多顾客。每个学员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不切实际的飞跃,他们明白这门手艺需要终生的学习。
夜幕降临,学员们陆续离开。玛莎小心地包好她最顺手的木勺,那是哈德森太太送给她的礼物;威廉最后一次擦拭他的工作台,动作轻柔得像在告别老友;伊丽莎白在门口驻足良久,目光扫过工坊的每一个角落,才轻轻带上门,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工坊里只剩下西奥多和汤姆。面粉的痕迹还留在工作台上,烤箱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糖、奶油和回忆的甜香。
"记得他们刚来时的样子吗?"汤姆问,手里无意识地揉着一小块面团,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西奥多望向窗外。格洛斯特街的煤气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一串温暖的珍珠,照亮着每一个归家人的路。
"每个人都是一粒种子,"他轻声说,"我们只是提供了合适的土壤。"
这时,阿尔菲拿着账本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工坊里回响:"第一期工坊的收支已经核算完成。扣除所有成本后,我们还有少量盈余。更重要的是,"他翻过一页,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已经有十个人报名参加第二期课程了。看来我们的工坊已经在附近小有名气。"
窗外,早春的樱草花正在砖缝间悄然绽放,淡紫色的花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在这个平凡的春夜里,七个生命在格洛斯特街的烘焙工坊里找到了新的方向,而这里的传承,正在以最朴素的方式继续。西奥多明白,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在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中,在彼此扶持的温暖中,慢慢生长出来的。而这座工坊,就像街角那盏永不熄灭的煤气灯,将继续为更多在迷雾中追寻希望的人提供生长的沃土与前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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