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一直盼我回来

　　江南的春来得早，槐序踏过青石板桥时，鞋尖还沾着溪畔的湿泥，桥那头的桃林已漫成了粉雾。
　　风一吹，落英像雪似的飘，粘在她素白的衣襟上。
　　她往林深处走，脚下的路渐渐覆了苔痕，耳边只剩溪声潺潺，混着落瓣擦过枝叶的轻响。
　　行至桃林腹地，竟见一片青瓦小院，院边小溪绕着院墙流，水面漂着层粉白的桃瓣。
　　院中老柳树垂着新绿的枝条，石桌旁斜坐着道青衫身影，指尖正捻着片桃瓣，慢悠悠转着。
　　“栖梧姐姐？”槐序停住脚，声音放轻。
　　那人转头，眉目间染着桃林的温润，笑时眼角弯出浅纹，指尖的桃瓣随手一扬，竟化作缕轻烟融进桃树：“小槐，你来啦。”
　　她起身小跑上前，青衫扫过地面，沾起的落英竟像长在了衣摆上，凝出朵鲜活的粉花印。
　　栖梧自然地牵起槐序的手往里走，目光扫过她空着的身侧，脚步顿了顿，笑着打趣：“楼飞雪呢？今儿怎没见人？真是奇事。”
　　槐序指尖猛地攥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栖梧脸色瞬间沉了沉，方才的笑意散得干净：“前几日我去镇上买糖糕，听百姓说苍梧山出了大事……还以为是他们瞎传的……”
　　两人在石桌前坐下，栖梧拿起粗陶茶壶，倒了两杯泛着浅绿的茶，水汽裹着草木香飘起来。
　　她推了杯茶到槐序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声音软下来：“他要是知道你这样，该心疼坏了。”
　　槐序垂眸望着杯中晃荡的茶汤，睫毛轻颤，语气里满是茫然：“亲人、爱人、朋友，终究一一离我而去，我是不是……本就该孤身一人？”
　　“小槐，”栖梧轻叹一声，目光温和而悠远，“人与人的缘分，无非相遇与分离。分离多是常态，相遇已是幸事，活着大抵如此。”
　　“更何况我们是妖，坐拥无尽岁月，总要习惯这般聚散。你别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槐序望着杯里晃荡的茶汤，勉强扯出抹笑，指尖摩挲着杯沿，把话头转开：“栖梧姐姐别忧心我，你最近怎么样？桃林里日子安生吗？”
　　“安生着呢，就是前不久在溪边救了个落水的小孩，”栖梧笑起来，眼角又弯出浅纹，指尖点了点石桌下的竹篮，里面还放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糖糕，“那孩子黏人得很，天天从镇上跑来看我。”
　　槐序来了兴致，眼尾染了点笑意，打趣道：“莫不是这桃林的桃花沾了姐姐的灵气，开得比别处旺？连小孩都被勾着天天来。”
　　话刚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伴着少年清亮的嗓音：“姐姐！我带了新蒸的米糕！”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个身着青布短衫的少年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额角沾着点汗，身后还跟着只摇尾巴的黄狗。
　　他刚要迈步进来，目光扫过槐序时顿了顿，随即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槐序脸上的笑意却倏地僵住，少年眉眼间的轮廓，那说话时微微垂眼的模样，竟像极了故人。
　　栖梧凑到她身边，指尖捻着片飘落的桃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活了这么久，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小孩。”
　　槐序呆呆地端起茶盏抿了口，她望着院门口那道身影，轻声道：“既不知，便见招拆招吧？”
　　话音未落，少年已拎着米糕跑过来，把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笑着说：“姐姐，这是我娘今早蒸的，甜口的，你和这位姑娘尝尝。”
　　他说着，还特意拿了块递到槐序面前，“这位姑娘是姐姐的朋友吗？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仙女。”
　　“哎呀，哪里哪里，”槐序被他直白的夸赞逗得笑了，接过米糕，“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今也。”少年答得响亮，还特意把名字在石桌上用指尖写了遍。
　　槐序望着石桌上湿软的字迹，轻声念道：“今朝自在意，也许胜旧年……”她转头撞了撞栖梧的胳膊，眼底藏着笑意，“栖梧姐姐，我看他挺不错的。”
　　栖梧耳尖一红，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嗔道：“别瞎说。”
　　三人在桃树下坐了半晌，日头渐渐偏西，槐序起身拍了拍衣摆的落瓣：“不打扰你们俩热闹了，我先走啦，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她刚踏出院门，栖梧忽然出声喊住她，声音比方才沉了些：“小槐，楼飞雪多年前曾来过这附近的望归山庙……你若有空，不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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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归庙。
　　槐序握着无尽灯踏进山庙时，日头已沉到山尖，归程的香客三三两两往山下走，庙院里的香火气淡了些，只剩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
　　偏殿的门虚掩着，里头传来扫帚扫过青砖的声响，一位身着灰布僧袍的老僧人正弯腰收拾香案。
　　她跨进正殿门槛，从香案上取了炷香，就着残烛点燃，袅袅青烟里，被她放至一旁的无尽灯忽闪了下，灯芯泛出缕极淡的金光。
　　待香插稳，她拿起无尽灯，转过身，朝收拾完出来的老僧人轻声问道：“大师您好，天色已晚，不知庙里可否借宿一晚？”
　　老憎人抬眼望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声音温得像浸了山泉水：“自然可以。施主是第一次来望归庙吧？”见槐序颔首，他又道，“贫憎看与你有缘，这庙虽小，却也有几处清净景致，不如让贫憎带你到处看看？”
　　槐序眼底亮了亮，指尖攥紧灯柄，轻轻点头：“好，有劳大师了。”
　　老衲拿起墙角的竹杖，引着她往庙后走，行至院角树下，他忽然停住脚，竹杖指了指身前一块半埋在草里的青石板：“几十年前有位公子来此，恰逢山雨冲垮了后山危桥，他耗了半月功夫，亲自领着工匠修桥铺路，临走前只在这石上刻了这两个字。”
　　槐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石面光洁，只孤零零刻着“槐序”二字，笔锋清劲，是楼飞雪的字。
　　“师父，这字……”她指尖刚触到石面，灯芯突然颤了颤。
　　“老衲当时也问过他，”他望着石板，“为何只刻姑娘的名，却不留自己的姓？他却说‘名字刻在这里，她若来，便知我曾来过，便知我记着她’。”
　　槐序指尖摩挲着石上的刻痕，指腹能清晰摸到笔画间未磨平的棱角，眼泪突然砸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后来啊，”老衲望着石板周围系着的红绳，都是香客求姻缘挂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不少香客听闻这字的来历，都说这是‘心上人刻名盼归’，纷纷来拜这石，求个心心念念的人。日子久了，这石竟成了庙里的姻缘石，系满了红绳。”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姑娘慢慢看，晚膳好了，老衲再来唤你。”
　　槐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槐荫后，抬手凌空一召，掌心倏然浮现一把莹白匕首。
　　她蹲下身，指尖攥紧匕首，俯身贴着石板上的“槐序”二字，慢慢一下一下刻起来。
　　刃尖落处，石屑轻轻溅起，刻到最后一笔，她手腕微顿，指腹蹭过刚刻好的字迹，与旁边“槐序”二字的刻痕轻轻重叠。
　　另一只手握着的无尽灯突然亮得发烫，灯芯的光裹着两道字迹，竟让石面上的“槐序”与“楼飞雪”渐渐泛出暖光，像两簇小火苗，紧紧挨在一起。
　　槐序放下匕首，指尖摩挲着新刻的三个字，笑着轻声说：“既是姻缘石，怎么能只有我一人呢。”
　　她指尖还沾着石屑，顺着那道叠在一起的笔锋慢慢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檐角风铃轻轻晃动，远处忽然飘来晚膳的香气，混着寺里特有的檀香。
　　“是错觉吗……”
　　槐序喃喃低语，起身拍了拍裙摆，刚走两步，袖角忽然被什么勾住，低头竟是片半黄的树叶，叶尖还沾着点石屑，像是从姻缘石边飘来的，她指尖捏着树叶，忍不住笑了笑。
　　竹杖笃笃声从廊下传来，老衲提着食盒站在阶前，袈裟上沾着槐絮：“姑娘怎的还站在风里？菜要凉了。”
　　槐序应了声，跟着他往禅房走，身后的树荫深处，似有极轻的叹息混着树叶响，像是风过枝桠的声息。
　　食盒里是清粥配着腌菜，碗边却摆着桂花糕，她捏着桂花糕愣了愣，老衲已端着粥碗坐下：“今早扫阶时捡的，应是山外香客落的，想着姑娘或许爱吃。”
　　她咬下一口，桂花的甜软漫进喉间，忽然抬眼笑问：“对了，大师，那姻缘石上挂了满当当的红线，想来是极灵验的吧？”
　　老衲捻着佛珠颔首，眉眼温和：“施主猜得不错。每年来此求姻缘的香客，来年秋冬，十有八九会带着喜糖来还愿，石上的红线，便是这样一年年缠满的。”
　　她指尖捻着桂花糕的碎屑，望着窗外飘进的叶片，轻声道：“那我刻在上面的名字，算不算也求了一回？”
　　老衲抬眼望了望窗棂外的树荫，佛珠转得缓了些：“心诚便算。施主刻的不是名，是牵挂，比寻常求姻缘的香烛，更重几分。”
　　他指尖顿了顿，佛珠在掌心轻轻转了半圈，才温声补充：“说到底，情字难断，更别说真心。只要有心，定能破除万难，姑娘且放宽心。”
　　“那等我寻到他后，也带喜糖来还愿，给大师留最大的一块。”
　　老衲闻言笑出了声，指腹敲了敲粥碗沿：“好啊，老衲等着。”
　　用完膳，老衲便起身拢了食盒，指尖捻着佛珠温声道：“施主好好歇息，老衲不扰你了。”说罢，竹杖笃笃点着石板，身影慢慢隐进廊下的树荫里。
　　次日，槐序便收拾妥当要走。
　　老衲特地拄着竹杖出来送她，刚走下阶，一片藏在袖中的叶子忽然飘落在青石板上，叶尖还沾着点姻缘石的细屑。
　　她弯腰捏起叶片，忍不住笑出声，抬眼却见老衲望着窗棂外的树荫出神，竹杖尖轻轻点着地面。
　　“师父，”她轻声说，“你这的叶子倒黏人。”老衲回头笑了笑，指尖指了指她鬓边：“不是叶黏人，是风舍不得姑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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