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楚润目光复杂地向寻白羽解释道：“她把前尘镜给了你。”
　　……前尘镜？
　　寻白羽怔了怔。
　　确实。虽然说在他脱离前尘镜中的前尘回顾之后不久，顾茵便消散了，但是凭借她的心机和能力，就算要用前尘镜来对付他，也完全可以设法让这一件巫界重要法宝在她死后不会落入他这个敌人的手里。可她偏偏状似无意地留给了他，这便足以能够说明问题了。
　　顾茵是故意把前尘镜留给他的。

　　“顾茵让你凭镜回顾前尘，又竭尽魂力给我下了灵诅禁术，实则有两重用意，既是为了帮助恶灵势力针对我们，试图削弱阴界联盟的实力，也是为了间接提醒我们破局的关键。”
　　想通其中的一点关窍后，借此通晓其它关窍对于七窍玲珑心的楚润来说当然不算是难事。由此可见，顾茵偏偏在阴界联盟的成员里选中他们二人，显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选择寻白羽是有她的深层指代寓意，选择楚润则是寄希望于以楚润的玲珑心思看破她的布局。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寻白羽感到愈发的不解了。
　　“谁知道呢……人类那么复杂，要我这种生而非人的存在能够对他们的行为感同身受，实在是强非人类所难。”楚大小姐悠哉悠哉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瞥了寻白羽一眼，幽幽道，“更何况，人总是会变的。”
　　寻白羽忽然感到背后一凉。尽管楚润可能本来并无此意，但他就是在她温和平静的脸上看到了“这难道不应该是你这个生前做过人类的去思考的问题吗？你居然来问我？”这样的冷笑质问。

　　好在这只是白羽弟弟下意识恐慌所带来的错觉。
　　事实上，他楚姐专心于向他阐述破局的思路，根本没有为难他在哥哥姐姐们面前大多时候都不够用的智商和情商的叵测居心在里面。

　　但见他楚姐倚靠着门框，神情懒散地悠悠道：“顾茵显然没指望你能看透她的用意，所以她故意把我也设计进去了。主观情愫方面的，我生而非人无法理解自然是不好揣度；但客观逻辑方面的，我还是能够猜测得出大概的思路的。”
　　“你生前是人类，死后是神明，并且被上界有意模糊了生前作为人类的记忆。顾茵用前尘镜让你得以回顾往事，再知前尘，至少能够从中透露出四处重点——”楚大小姐懒洋洋地伸出了一根纤纤玉指。
　　“一，你生前曾是‘人类’，这是你我的不同之处；二，你的记忆曾被上界有意处理，这是你我的共同之处；三，上界处理相关人员记忆的用意，这定然与记忆内容和命数因果有关；四，顾茵想要让我们恢复被上界处理过的记忆的用意，这则会决定我们最终将以何种方式与枉死城展开对决。”
　　寻白羽闻言不由得一惊：“你的记忆也被上界处理过？！”
　　他怎么不记得发生过这部分故事情节？！
　　“合理推测而已。”楚润向寻白羽摆了摆手，示意他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解释道，“目前已知，你的记忆被上界有意处理过，阿艳和阴阳的记忆也被上界有意处理过，而我与你们同在阴界联盟，且也将在此命局中面临劫数，由此可以进行合理推测，最终得出：‘楚润的记忆也被上界有意处理过’这一结论。”
　　寻白羽：……
　　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寻大少主沉默了。
　　寻大少主陷入了深思。
　　寻大少主恍然大悟。
　　“所以，第一个重点的关键是‘人类’，也正好印证了上界‘人间事人间解’的法则秩序规定。”寻大少主头脑清晰地分析道，“第二个重点和第三、四个重点息息相关。它们之间必然有相重叠或是相关联的部分，而这些部分就蕴藏在我们被上界有意处理过的记忆里——这也正是上界不得不对我们的记忆加以处理的根本原因所在。”
　　“不错。”楚大小姐对她白羽弟弟头头是道的分析说明报以微笑颔首，由此表示了她对他这一观点的认可和赞赏。
　　得到了他楚姐认可的寻大少主愈发的精神奕奕，再接再厉地分析道：“那么，我们被上界故意处理过的部分记忆里有所重叠的部分是……恶灵。”
　　他、楚润、鬼艳姐、阴阳姐，或许还包括更多同在此局中的同仁，他们其实都早已接触过了恶灵的力量，只是在上界的有意干预下，他们淡忘了与此相关的记忆。
　　白君翎临死前所看到的黑暗中的影子，所听到的种种声音和话语，都来自于曾经为他所知、后来却又为他所忘却的恶灵们。白君翎不得不死的原因……关键隐藏在于当年并未被挑破其存在和危害的恶灵力量。

　　“这其中有一个矛盾点。”经过他楚姐提点之后思路越来越清晰的寻大少主蹙了蹙眉，“上界有意让我们淡忘的记忆里有破局的关键，那么恶灵作为我们的敌对方，应该不会希望我们能恢复相关的记忆才是。但是从以顾茵为代表的他们至今的动作来看，他们不仅没有制止我们恢复过往的相关记忆，甚至还有意推波助澜。”
　　“这说明，上界有意让我们淡忘的记忆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我们破局的关键，另一面则是我们毁灭的刀尖。上界意在前者，而枉死城意在后者。”
　　“在我们所淡忘的与恶灵相关的过往记忆中，有能够促使我们作为神灵失败和毁灭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寻白羽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大脑飞速地运转思考着：“劫数？”
　　作为命司府的下属，寻白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劫数了，毕竟他们往生局常年工作都是在和生死和劫数打交道。但这一猜测方才吐露出口，他便径自摇了摇头，自我否认了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太过笼统和肤浅了，并不能给予他们充分的指引。

　　“是人类。或者说，是凡心。”楚润见寻白羽皱着眉陷入了冥思，轻叹了声，为了节约时间直接向他揭晓了答案。楚润其实从一开始就向寻白羽指出了关键，顾茵的提示也给得再明确不过：她把前尘镜，故意留给了寻白羽。
　　“自古以来，人与神的平衡始终是上界致力维持的不变命题。我们要面对的，从来都是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人类的力量，或者说，凡心的力量。你我都知道，人类其实是老天爷最为偏爱的种族，他们品性复杂且变化莫测，寿命短暂却生生不息，拥有着即便是我们也难以精准预计的强大力量。所谓‘人定胜天’，并非只是个不自量力的狂妄笑话。”
　　“枉死城的恶灵们试图通过夺占人类的命格来打破天道秩序从而使自己能在世间留存，便是想要借助‘人定胜天’的力量。”

　　“二，神灵的凡心。”楚润目光幽深地望了望安安静静地站在寻白羽身边的越平明，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道，“天道循环，生生不息。人类不会永远是人类，因为人类会死亡和毁灭；神灵也不会永远是神灵，因为神灵会陨落和消亡。”
　　“神灵虽然不是人类，但却也会有凡心。拥有过了度、不恰当的凡心的神灵，注定会走向陨落和消亡。”这诚然正是枉死城的恶灵势力所期望的。
　　楚大小姐唇边噙着一抹温柔轻浅的笑意，一双美目之中含着绝美的潋滟波光，悄然无声地流转与荡漾着。她抬起手指，轻点了点寻白羽笔挺西装下无甚起伏的胸膛，而后漫不经心地伸出双手，替寻白羽整理了下因为行走而稍有些不齐整的精致衣装：“由此显而易见，你生前与越平明的纠葛是你为神命数里注定的一劫，如果先前你没能从前尘镜中走出来，便会坠入恶灵力量为你所准备的织网，最终走向陨落和消亡。”
　　“恭喜你啊小白羽，你成功通过了恶灵与凡心的双重考验，保住了现任寻家家主和人间往生总局局长的光荣职位。”楚润轻轻抚平了寻白羽西装外套上蹙起的某一处褶皱，可谓是眉目如画地朝他言笑晏晏道，“希望你下来能够再接再厉，不要辜负天道霸霸、上界大佬和阴界联盟的哥哥姐姐们寄予你的殷切期望和支持祝福。”

　　感觉自己似乎在无声中受到了精神威胁的寻白羽：……
　　“保证完成任务！”在他楚姐面前向来没多大出息的白羽弟弟闻言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脊梁站直了身子，坚定而又响亮地回应楚润的话道。
　　看那模样，就差敬礼宣誓以表忠诚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毋庸置疑，无论是生前的亭宁侯白君翎，还是死后的寻大少主寻白羽，显然都是此言所指的响当当的“俊杰”之辈。

　　只见他面前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对俊男美女，他们四目相对，眉眼含笑，姿态亲昵，肉眼可见的熟稔、信赖和亲近透过他们小部分的身体接触更加可见一斑，俨然是都市甜文里女王×忠犬设定下青梅竹马姐弟恋的个中典范。
　　站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越平明：……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宛若一股不明来处的溪流，在他的心畔倏然蜿蜒流过。直觉告诉他，他好像不该站在这里。
　　由于种种原因，他彻彻底底地被排除在了寻白羽和楚润的话题讨论之外，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特地让他回避的必要，因为他完全插不进话，也丝毫融合不进他们相识多年所成就的默契和氛围。
　　当然，这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他作为后来者，在注定无法加入群聊的百无聊赖里胡思乱想产生的小小微妙想法。本就不足一提，更是没有在此关头能够吸引正处于积极探讨状态下的两位神灵注意力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楚润默默为寻白羽整理好了衣装，便笑意盈盈地收回了手，双手插兜，一脸耐人寻味地注视着他，却仍是不言不语。
　　寻白羽暗自琢磨了一番，楚姐含笑不语，想来是他的分析里还遗漏了些什么。
　　在楚姐的指点牵引下试图精益求精的寻大少主低眉沉吟了片刻，蓦然间抬眼几分讶异几分试探地向楚润开口道：“那‘灵性转化实验’……”
　　——是不是同理可得的、同时蕴藏着两方面问题的“双刃剑”？！

　　容楚神祗依然微笑不语，望向寻白羽的眸光却无声地对他未能完全说出口的猜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糟了！”寻白羽倏地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拉住楚润的手腕，抬脚便想要往门外的方向奔走而去，“阿润，我们得尽快赶去见阴阳姐！”
　　所谓的“灵性转化实验项目”的目的，也不仅仅在于完成人类、妖类和恶灵之间的转化！他们之前在思忖的时候，遗漏了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方客体——神灵，也就是他们自己所代表的一方客体。
　　真正成熟成功了的灵性转化实验，不但可以将人类和鬼怪变成恶灵，将恶灵变成人类和鬼怪，甚至可以将神灵堕为恶灵，将神灵沦为人类，将恶灵转为神灵！
　　这样打破天道秩序的方式，显然要比之前他们所设想的更加疯狂，更加精明，也更加符合枉死城恶灵势力报复、毁灭和重创此间天地法则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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