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这些都是白羽所不知道的事，只是现在计较这些早已没有了意义，越平明也没打算和寻白羽细说这些。
　　他抬眸望向寻白羽那张总是令他觉得亲近与熟悉的脸庞，目光认真而又清明地沉声道：“前尘往事，就此别过。白羽，这一世，即是我们的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前，先替白君翎插播一句，谢谢你在他死后代替他继续照顾白家旧部。”寻白羽言笑晏晏地向越平明伸出了右手，“然后再假装自然地重新认识下。越先生你好，我是寻白羽，现任人间往生总局局长，人类身份是央京世家寻家的现任家主——很高兴认识你，日后就请多指教了。”
　　“你好，寻先生。”越平明也伸出了右手，举止优雅地与寻白羽的右手相握，“我是越平明，很高兴认识你。”
　　双手交握的时候，寻白羽在越平明的眼底恍然看到了浅浅的光亮，似是一抹雨后初霁般清凌凌的笑意。而后他始料未及地眼看着越平明向他目光柔和地轻轻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胜任你的特别助理兼同仁朋友的光荣位置的。”

　　寻白羽闻言，不由得愣了愣，没多久便也随着越平明渐渐荡开的眼波笑开了。
　　“好啊。”寻大少爷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这个老板一向都很大方的，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干，日后我保你衣食不缺，日子过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好。”眼见寻大少爷一副“不知金钱这等黄白之物有何可贵”的潇洒贵公子模样，越平明不禁哑然失笑，微笑着应和他道。

　　把话都说开后，寻白羽的心里果然好受多了。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越平明的肩膀，语气轻快地释然道：“那我们走吧。羽尾大人和阿润他们应该谈得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情要和她说呢。”
　　前尘镜中白君翎临死前的景象莫名地让他挂怀，但他也仅仅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若是要细细分析，还是得看他万能的楚姐。
　　越平明点了点头，跟上了寻白羽的步伐。
　　他们走到一处门口的时候，刚好遇上了正要往外走的楚润。方才解开了灵诅，楚大小姐的脸色还有些许苍白，但好在精气神很好，只是温润如玉的如画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怎么“楚润”的沉重。
　　“我们楚姐这是要去哪儿呀？有空先听小弟我汇报个情况吗？”寻白羽伸手把迈开大长腿正要往外走的楚润给拦了下来，“或者，我和你一起去？”

　　楚润驻步，抬眸看了寻白羽身后的越平明一眼，语气不算客气地关心他道：“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顾茵都把问题抖落到他们跟前了，眼下要是解决不好，日后便必然会再被这问题绊上一跤。
　　“都处理好了，所以才抓紧过来想给楚姐你分些忧嘛——难得见你这么行色匆匆的样子，可是出什么事了？”寻白羽一如既往地含着笑，神情却是一本正经。
　　楚润默默注视着他，忽然道：“你知道我师傅算计你命数的事情了？”
　　寻白羽愣了愣：“……知道了。”
　　所以呢？
　　“你对此没什么想法么？”楚润转眼又不着急出去了，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边上，目光悠悠徐徐地打量着寻白羽和他身后跟着的越平明的反应。

　　“说实话，其实我可以理解巽漈大人，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寻白羽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越平明，见他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还朝他神色平和而又轻快地笑了笑，低声宽慰他道，“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你能别皱着个眉头吗？”
　　越平明无声地凝望了寻白羽一眼，默默听话地舒展开了他渐渐紧蹙的眉头。
　　寻白羽暗自得意地勾了勾唇，转过头去还想和楚润说些什么，却不巧正对上他楚姐“你是傻子吗”的嘲讽眼神。
　　一脸无辜的白羽弟弟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日常被自家搭档蠢到了的楚姐双手抱臂，满面冷酷与漠然地看着寻白羽卖萌完毕，然后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果然，她就不该对身处阴界联盟内部的白羽弟弟的神奇脑回路有所期待！

　　“我师傅既然能这么算计你的命数，那么必然还有别人也能够做到这一步。”冷酷的楚姐这时候就懒得嫌弃和调教小弟了，而是开门见山地指出了其中的关键。
　　好在正经事上的白羽弟弟一点即透，立马就明白了楚润的言下之意：“你是说……我们阴界联盟的命数？”
　　白君翎临死前深渊一般的诡异黑夜，死亡的阴暗气息，影子的纷繁语言……寻白羽心头隐隐约约的预感轮廓越发的鲜明，眼看着就要在他的面前展现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就差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够看清全部了。

　　被篡改的记忆，被算计的命数，纷纷归来的故人，轮回未解的命局。
　　“好一个环环相扣。”楚润漂亮的唇角绽放出一抹冷艳的笑。
　　这么大一场命局，他们阴界联盟里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像看上去的那般由于职责被卷了进来的，他们本来就在棋局之上，甚至可以说是这一场庞大棋局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笑得美丽且危险的楚姐倏尔弯了弯眼睛，神情懒散地询问寻白羽道：“白羽，你知道，九连环该怎么解开吗？”
　　寻白羽：？？？
　　可以确定的是，他楚姐现在口中提及的九连环，就是民间智力玩具里的那个九连环。只是要说这九连环的拆解之法……那可真的是太麻烦了。
　　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多年前百无聊赖之下拆解九连环、取乐不成反而更加无聊的憨憨黑历史，寻大少主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
　　——所以，楚姐这是在以九连环为比喻，间接嘲讽上界的神坑布局吗？

　　可……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难道说，他们每一个人的命数，其实都是“九连环”中的一环？那么串通起“九连环”的关键是什么呢？环环相扣的结点又有哪些？
　　恶灵势力就算能算计阴界联盟的命数，也不可能刚刚好地将阴界联盟的命数都卡在同一个爆发的时间点上，这背后一定有上界的推动助力。恶灵势力这么做自然是情有可原，上界又是为什么要促成此事呢？若是顺势考验的话，倒是尚且能够说得通，但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合理的程度……
　　寻白羽领会过来楚润“九连环”比喻背后的寓意，眸色也渐渐深沉了起来，一个堪为大胆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除非，上界和恶灵势力在这场命局里所求的结果是一样的。

　　恶灵势力的心思虽不好量度，上界的用意却是有脉络可循的。无论“九连环”最终指代的是什么，简单来说，上界肯定是希望阴界联盟最后解开“九连环”的，至于解开“九连环”的正确方法……
　　寻白羽对上了他楚姐危险熠熠的流转眸光。
　　解铃还须系铃人，所谓的正确解法不得不一环一环地往下解，复杂而又繁琐，眼下的他们很可能时间不够。若是实在不行，便只能试试暴力破解了。但是如果选择暴力破解的话，又难免会有扩大损害的风险。
　　只是……就他楚姐现在这一级危险的外在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高兴循规蹈矩地以“正确方法”好好拆解“九连环”的样子啊！
　　于是，日常从心的寻大少主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试图迎合着楚大小姐的心意地违心回答道：“……一刀劈了，暴力破解？”

　　楚润自然是清楚寻白羽那些并不算高明的肚皮官司的，她幽幽地睨了他一眼，扯唇轻笑道：“这个时候就别看我眼色了。白羽，我们需要你的直觉。”
　　“毕竟你知道，我和你阴阳姐、鬼艳姐都生而非人。这场命局的破局关键，在于‘人’。我们这些生而非人的存在们以往非凡的资历和经验于此非但没有多少参考意义，甚至可能成为一叶障目的阻碍。”
　　“而你却是实实在在地做过人类的。”楚润望向寻白羽的眸光里掠过缈缈云霭，似是想要透过他看清楚当年白君翎的影子，“你不妨想一想，曾经的白君翎为什么会那么做？现在若是白君翎还在，他又会怎么做？”
　　凡世监的同事们虽然大多做过人类，但他们显然另有受命，故而在此期间对他们有所隐瞒。由此可见，这场命局主要针对的是她、阴阳、寻白羽和鬼艳等“人”。而在他们之中，寻白羽又是特殊的，只有他生为过人类。或许，这即是上界故意给他们留下用以探寻的缺口。

　　寻白羽默了默，忽而笑了。
　　原来……他的名字，还隐藏着这么一层深意啊。寻家的这个姓氏取得，可真够毒的。偏好寓之于名姓、无意间一语成谶、明知故问不可说破和早早埋下伏笔，他们老天爷设计安排命数，可以说是很有仪式感了。
　　想到这里，寻白羽的思绪不自觉地发散了下，有些恍然：那……他老大名字叫“寻金陵”，背后又藏着什么典故呢？

　　“迄今为止，我们的发现都没有错处——但或许，我们抓错了重点。从实际情况来看，我们所选择的并不是最佳途径。”
　　分明在阐明对他们不利的情形，楚润的神情却很冷静：“恶灵势力内必然不止一帮人马，他们的利益关系纵横交错，基于某个利益的制衡点各有所求。就好像九连环的每一个环扣，因为某些复杂的联系而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九连环的消耗难题。”
　　“我们原先试图找到他们利益的制衡点而后各个击破的解决思路是可行的，但就如同九连环的传统解法一样，太麻烦了。我们不了解、不确定的太多，这场命局的时间跨度和人脉牵涉又很广，采取这种解法不但消耗不小，而且还很容易有所遗漏。”
　　寻白羽彻底听明白了楚润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当即凛色肃然地问道：“所以，我们可以‘暴力破解’的最佳途径在哪里？”

　　“谈不上是‘暴力破解’，严格来说，只是换一种思路而已。”楚润抬起莹润白皙的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眼下的侧颜，莞尔笑答道，“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从局外神灵的角度，切换到局内当事者的角度。”
　　“对于寻常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思考问题是不会像习惯了冷眼旁观世事人情的神灵一样轻易跳脱出自身的视角和立场的。如果我们是人类，在遇到这场显然与我们自身命数相关的命局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遵循的解决办法，定然是自己更为了解、容易把控的——换而言之，便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而他们作为神灵，早已习惯了面对世事人情时忽略和舍弃“自我”立场观点的存在，所以当他们被动拉入命局之中时，这就成为了他们习惯性行为导致的盲点。
　　会意了的寻白羽双眼中倏然掀起了一场瞳孔地震。
　　“捷径，其实一直就潜藏在我们的身上。”楚润语气坚定，毋庸置疑地揭开了他们盲点之上障目的叶子。
　　比起恶灵，他们当然更了解他们自己。在同样的线索面前，他们的命数其实要比恶灵的浩劫好揣度得多。有些时候，其实只要下意识地去选择就可以。
　　客观有客观的清明便利，主观自然也有主观的独特风景。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阴界联盟习以为常的统观全局在上界状似不经意的巧妙设计下，恰恰成为了他们障目不察的关键。

　　“阿润，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寻白羽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似乎又在无知无觉中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楚润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神态随意地站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朝寻白羽勾了勾唇：“不是我想到的，是顾茵特意告诉我的。”
　　“……顾茵？！”寻白羽再次因为震惊不解而卡了卡。
　　不是……顾茵啥时候告诉楚姐的啊？为什么他又双叒不知道呢？而且，顾茵和他们难道不是敌对阵营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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