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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正明明
红光划过半空,直抵钟鼓楼而去,徒留白痕,误以为又一簇凰火落下,无人在意。
“阿季,停下。”
一声钟鸣荡开,将来人的话语一同模糊,妘季立在钟杵一侧,耳膜本被巨大的钟声鼓震,但这一声“阿季”到底还是坠进了心湖,溅起无数水花。
但他仿若未闻,短暂的停顿后,钟杵再次狠狠撞上景云钟,六角弧形的青铜微微颤动,连同钟身上的朱雀云纹也被鼓舞,层层灵气刹那扩散,向四面八方奔腾。
妘秞负手悬于鼓楼外的空中,一改往日从容,全身几乎被雨淋透,玛瑙红的铠甲透着潮湿的冷意。
他见妘季一意孤行,钟鸣灵气向自己奔涌而来,体内灵力也瞬间沸腾,于钟楼栏杆外以一己之力制住了这股澎湃灵气的外泄。
“噗——”
螳臂当车的,变成了他自己。
雕栏玉砌,红瓦青砖,本该是一幅好景画卷,妘季在间隙中扶着钟杵,抬眼望向石栏外勉力支撑的妘秞,未料他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两相沉默,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被牢牢框在这个沉重的雨夜。
一簇凰火掉落在不远处,却好像坠在妘季心中,焚烧识海,他终于问出口,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我父亲和母帝……”
“是我所杀。”
他答得很快,出乎意料地直接,甚至不屑于修饰。
于是那簇火燃烧得愈发急促,落在妘季一双极为肖似妘昶的眼中,激起无限痛意。
泪滴在此刻断了线,又一声响亮的钟鸣砸落,妘秞再无力阻拦,只好翻身躲避,立于钟楼外,仰望簇簇火光中那抹幽蓝一下下送着钟杵,敲完整整四十五再接二十七下。
肃穆钟鸣余韵未散,灵气却已悉数奔忙,敲完最后一下,妘季扶稳了钟杵,灵魂却好似抽离,空洞地跌坐在地,思绪如乱麻,眼泪似决堤。
但他未曾注意到,在灵气四溢的瞬间,就有数道气息包裹住了钟楼,仿佛凭空出现。
“早便叫你杀了他,以绝后患,否则何至于今日!”
八名灵族分散八方,其中一位身着碧衣的落于妘秞身侧,语气十分不满,不见半点客气。
“他不成气候,待妘穆出现,杀了她便可。”妘秞面无表情,淡声道。
信炀却哼笑:“他能骗取你信任进宫,又能想到鸣丧钟召帝姬,如何会简单?你既能抛下正辛苦生产的夫人,又何必装心慈?”
此话十足嘲讽,不知触及了妘秞哪根神经,他瞟了信炀一眼,警告:
“莫要节外生枝。”
信炀敛笑,一挽袖:“你既要装好人,那在下免不得要做一次坏人!”
不等话音落下,他便飞身往钟楼上去,周身醇厚的灵气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是半步入魔!
妘季感应到自己似被包围,才没出息地抹去眼泪,但他听不清这些突然出现的灵族和妘秞都说了些什么,只能看明白他们关系匪浅,现今这领头入魔的一个还要来杀自己……
时至今日,他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这一切都是妘秞的早有预谋。
但是从何时开始,他究竟筹谋了多久?
他那么信他,他叫了这个对自己父母早起杀心的人面兽心八年的兄长,也就这么相信了他八年。
但他……他……
“你一个走火入魔的败类,凭何在我面前这样嚣张!”妘季踉跄起身,险险抱柱躲开,周身纯正的灵气于魔而言是天克。
对于信炀来说,亦然。
“败类?”他盯着妘季的护体灵气,眸色深深。
妘季不知自己到底哪儿不小心激怒了他,就见一股巨大的威吓扑面。
幸好妘季身负凤凰血脉,虽不如妘穆纯正,但好歹也是个灵鸟,并不怵他,只是道行实在稚嫩,在灵族眼中不过雏鸟。
这一击他决计抵挡不住。
他看了眼楼底,见妘秞果真一言不发,心内一冷,随即便闭上双眼,飞身跳下石栏,风在耳后呼啸,雨点拍打出些微痛意。
但他脸上却毫无惧意,不多时,一双幽蓝羽翼就自妘季背后生出,缓缓振动,带他重新飞腾。
信炀并不意外他能逃脱,在他跳下钟楼之际便双手结印,此刻一里内的扑朔风雨忽而一滞,凝聚而成一颗婴儿手掌大小的透明球体,其内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若被击中,不光光损伤身体,也能伤害灵识。
妘季心下警铃大作,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特别的法术,但信炀显然并不想给他机会,青袖一甩,那颗球便向他追来。
妘季避之不及,草草推出几个火团环抱那颗球炸开,水雾霎时飘散。
几乎同时,“轰隆”的电鸣在识海中乍响,将他的灵识麻木,让他僵在原地,但雨夜中,那些飘散的水雾就在这瞬间拧成了一股粘稠的箭矢,向他猛攻而来!
妘季瞳孔一缩,双翼本能地护在身前,但因识海麻痹,动作慢了何止半拍。
就在以为侥幸不死也是重伤之时,一团澎湃灵气突然自四面八方奔涌回归,裹挟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妘季猛地睁开眼,千钧一发,一抹鲜妍的红代替那森冷的箭矢占据了他整个瞳仁,她语气嚣张,一如既往:
“何来鼠辈,还不滚开!”
一击挥退信炀,她垂眸望向钟楼之下,愈发轻蔑:
“几年不见,你怎的堕落到与心术不正之辈为伍……我的好皇兄?”
妘秞面色大变,信炀亦不可置信,他乃师从名人,再不济也有百年修为,虽然后来半步入魔,实力大减,但现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可方才被妘穆轻飘飘的一挥就……
固然他对付妘季只用了五分力道,但妘穆必然也有所保留。
妘秞自然明白其中门道,心下大骇。
但也有几个看不明白的,只当信炀手下留情,大话道:
“你切莫嚣张,我们几百年前都曾随妘乾出征异族,凭你一个如何能赢?何况你瞧瞧如今的帝京,满目疮痍,凰火阵更是棘手,你又私逃出京多年,重建朝纲何其困难?
“不如乖乖投降,你的大皇兄或可留你全尸,入我药炉,否则……”
他与身边的灵族对视一眼,笑得肆意。
但下一瞬,他们便再也笑不出来。
锐利的罡风飒然而过,几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就出现在方才大笑的几个灵族身上,凉飕飕透着风,雨丝飘落,沾连粘稠。
偏还有那人熟悉的声音划过耳畔,平添阴冷:
“别急,待会儿再来料理你们。”
再抬头看那钟楼,哪里还有妘穆和妘季的影子。
。
“母亲!!!”
银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重重撞击在宫门之上,有极淡的灵气晕开涟漪,幽幽流转。
祁弈以剑拄地,强撑起身,眼锋一扫,制住了祁洄向她奔来的步伐:“如违军令,该当如何?”
祁洄脚步一顿,语气一哽:“杖一百,逐出军营。”
祁弈不忍再看,脚尖一点,剑锋所指,阴风戚戚。
“凡人不躲在灵族背后,逞强什么?”
祁弈喉咙一滚,咽下上涌的血气,铁锈味道刹那弥漫,她却越战越勇,一双眼亮如星斗:
“杀你一鬼便是我的本事。”
何况她不止杀了一个!
阴风与她一触即分,好似试探,紧接着便有数道阴风化为的利刃向她要害处袭去,但祁弈却以牙还牙,游刃有余地挽了个剑花,将这股“借”来的阴风用的恰到好处,精准控制着阻挡化解了那些利刃。
却不料这不过虚晃一招,一缕融于夜色的墨黑自她脚边升腾,阴气紧接着也缠绕而上,将她牢牢裹挟其中:
“人族向来贪生怕死,你用此秘法极损身体,你就不怕?”
祁弈却不着急,眼中反而闪过一道精芒,待得那阴气缠紧了她的腰身,一剑刺入那缕缕阴冷中最为温暖的一点墨迹,即便周身“借”来的阴风让她体内血脉倒流,鲜血凉透,也不见丝毫弱势,反而在这只鬼影溃不成军之际笑道:
“怕?能获得力量守护家园,我祁弈,求之不得!”
“噗——”话音一落,鬼魅阴风消弭,祁弈也再支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尘埃。
气力耗尽,无力调整身形,不意竟被人险险接住,不是祁洄,而是前番救她的那位姑娘。
祁弈一抬眼就瞧见了这姑娘身侧的小道士。
可怜见的,八九岁的年纪,缘何就白了发,失了明?
那小道士摩挲上前,搭上了她的脉搏,疲困交加之际,祁弈觉出有一股暖流淌过,直抵心脉。
祁弈朦胧间不由想起那个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的青年,只可惜,拼了命地不要忘记,到头来连面容都模糊了个彻底。
她掀起眼皮,入目却只是这个可怜小道。
祁弈不由好笑,又有几分疑惑,刚要说些什么,余光扫过空中一点逐渐放大的火星——
是流星吗?
……不!
是一簇凰火!
小道士恰于此时收回了手,面色更苍白了几分,身形摇晃间就要倒下,幸被訾旼扶住,待要开口,却听訾旼一声惊呼,他们便被一股力道推开了。
“将军!”身侧的訾旼喊道。
小道士不明所以,心脏再次被攥紧,听訾旼解释道:“一簇凰火向我们这里落下了!那位将军想要借助“偷”来的力量抵挡凰火!”
“不……不可!”小道士闻言,急火攻心,他刚费力将这些时日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缕灵气渡入她心脉,若是她再次动用力量,恐再难回天!
訾旼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心急如焚,正要去阻拦,却有一道气息凭空出现,铺陈一片红霞,如同柔软的云朵,遮挡住了整个凰火阵!
凰火停止了下落,祁弈自然不会再出手。
但……那是……
“帝姬!是帝姬!帝姬回来了,她替我们挡住了凰火!”
“既然如此,她一定也能收服凰火阵!”
“肯定可以!”
“一定可以!”
“太好了!”
太好了……
这下,不用訾旼,小道士也懂得发生了什么。
是她回来了,她总算回来了。
小道士失神的双目终于漾开一抹苦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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