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又胡闹

　　历来皇家围猎场在开围之前，都会对附近山林进行一番仔细查验，确定其中的不安定因素尽数消失之后才会进行围猎。褚师煊并不担心谢昭会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说他巴不得此人遇到什么横祸，所以密林之中他一转身，就把刚才对谢昭说的话给扔到了脑后。

　　林中的秋天来的更快，树冠已经染了黄，即使有阳光，但风还是带着凉意。褚师煊抬手猎了只兔子，身下那匹九花虬有些不安地来回甩头踢踏着。
　　“好了好了小九，”褚师煊安抚地摸了摸马儿的脖颈，“怎么又不高兴了，没让你见着阿桢你不开心了是不是？”

　　他偶尔带着徐和桢去骑马，这匹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九花虬早就跟徐和桢混熟了。

　　“再猎点儿我们就回去。”褚师煊说着，安抚着九花虬来到那兔子旁，刚俯下身子要去提那支楞着的羽箭，刚才就有些躁动的九花虬却忽然一声嘶鸣，原地扬蹄，旋即猛地向密林之中冲去！
　　褚师煊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来。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膝，紧紧勒着缰绳，在马背上一个颠簸，被带着冲向了密林之中。

　　林中专门开辟了猎道，为了更有野趣，道路并不多。而现在这份野趣却几乎能要了褚师煊的命。
　　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枝叶直朝面门扑来，越往深处去枝干越低越密，褚师煊几乎抬不起身，只能让突然发狂的九花虬带着一路向前跑。

　　在不停的颠簸中，褚师煊猛然想到了那日在跑马场。

　　那匹突然发了疯的马。

　　消灵散！

　　褚师煊心里大惊，却又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来，他无法冒着被枝叶枭首的危险下控制九花虬，更没法在乱石路上保证自己摔下来能安然无恙。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还没等褚师煊做出决定，远处传来一片让他心慌的低沉嗡鸣。
　　褚师煊脑子一白——断崖！这座山林之后是一片瀑布断崖！

　　密集的枝叶在褚师煊的脸上、手上都留下了大片血痕，到最后褚师煊几乎无法抬头，他强撑着抬起眼睛，随着九花虬的颠簸，一片清明逐渐离他越来越近。
　　但褚师煊并没有因此而感觉轻松，因为那片轰鸣声越发清晰了。他必须做出决断。

　　身下是他从小就骑的马，褚师煊记得父亲送给他这匹九花虬的时候它是什么样子。前后两辈子，褚师煊起起伏伏，一直都是这一匹九花虬。
　　就只是这一匹“小九”。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送他上路了。

　　明明周遭的风声那么凛冽，枝叶的剐蹭那么密集，可他为什么还是能听见那匕首出鞘时让人牙酸的声音？

　　褚师煊一双眼睛血红，手上一片湿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牙关在“咔咔”作响，能听见小九越发粗重、痛苦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周遭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褚师煊护着头颈从马背上翻身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右腿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额角上也流出来大片的血。
　　他没有停顿，迅速抬头：那处断崖的边缘，已经没有了九花虬的影子，只剩下地面上一片血痕。

　　褚师煊嘴唇动了动，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他想喊，但是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想爬起来看看，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褚师煊徒劳地撑起身子晃了几下，又倒了下去，最后把额头贴在了满是血气的地上，发出一声嘶哑的泣鸣。

　　军侯在皇家围猎场失踪，这实在是耸人听闻。皇帝勃然一怒，御林军全员戴罪。所有人的心思都被牵动，徐和桢也想跟着去找，却被徐奕深拉住了：“桢儿，这山高林深，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是别去添乱了。”
　　“是啊，”谢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跟着附和，“还是留下吧，这么多人都去了，总能找得到的。”

　　徐和桢猛地转头，盯着谢昭。
　　那满是血气和恨意的一眼让谢昭先是一怔，旋即微笑起来，凑进一步低声说：“怎么？这也要扣到我头上？总不能褚师煊掉根头发都跟我有关系吧？”
　　“你最好盼着他只是掉了根头发，”徐和桢轻声说，“不然的话，我一定杀了你。”

　　这句话一出来，徐奕深当即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儿子竟然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他左右看看，低声说：“桢儿，你疯了吧？说什么呢！赶紧向六殿下赔罪！”
　　“还有你。”徐和桢转向徐奕深，冷静道，“别跟我装模做样了，要是镇北侯出了什么事，我敢保证你绝对脱不了身……二叔。”

　　这两个字不啻于平地惊雷。徐奕深当即就僵住了。
　　徐和桢毫不留恋地从或僵硬或惊愕的两人身边走开，狠狠深呼吸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来到了谢遥的营帐。

　　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计划好的宴会也停了，谢遥看着双目微红却心平气和的徐和桢，说：“你先冷静一点，所有的御林军都出动了，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不会出事。你一介文人，还是别趟这淌浑水，别镇北侯安然无恙，你再出个什么岔子。”
　　徐和桢的胸膛稍微起伏一下，稳着声音说：“谢庆王殿下提点。在下此番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告知庆王殿下。”
　　“你说。”

　　“此番镇北侯遇险，平安无恙的可能性极小。”徐和桢觉得自己在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山后是一片断崖，此刻，他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还是带了些许哽咽，“无论是……镇北侯重伤，还是、还是……”
　　谢遥见他这般情状，皱起眉来，一旁的苏禄璇珠端了杯茶过来：“你先稳稳，喝杯茶冷静一下。”

　　徐和桢知道自己失态，他颤着手指握住那微烫的茶杯，看着杯中一圈又一圈颤抖的涟漪，撩袍一跪，说：“事已至此，巡防练兵一事，镇北侯是无法再参与了。恐怕这也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庆王殿下，如今情形，徐和桢斗胆，恳请殿下亲自出巡。”
　　谢遥好像叹了口气，伸手过去：“你先起来。”
　　“殿下！”

　　徐和桢再抬头，眼眶已经通红，眼泪就在眼眶之中岌岌可危：“镇北侯身为军侯仍能被人如此算计，这难道还不够惊心？您难道忘了当初王妃晕厥之事吗？”
　　谢遥动作一顿。

　　“徐客卿，”苏禄璇珠在一旁低声说，“你先起来，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了不太好。”她说，“你先别逼王爷了，我们都知道你心里着急。你同镇北侯都对我有恩，我们不会忘了的。”
　　“……侯爷和在下都不敢向王爷王妃协恩图报，只是这眼下情况实在瞬息万变。”徐和桢仰头看着沉默的谢遥，“王爷，眼下没有退路了。”

　　“……的确。”
　　苏禄璇珠看着谢遥，她的丈夫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她忍不住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起来吧徐客卿，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谢遥把徐和桢拉起来，“放心，镇北侯不会出事。”

　　林中风声渐密，褚师煊知道别人找到自己只是早晚的事，也就没拖着伤腿四下求援。他躺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把这件事前后捋了一遍，却还是无从得知自己是从哪里中的招。
　　“真是狗急跳墙了。”褚师煊喃喃自语，听见远处林中渐近的人声，闭上了眼睛。

　　褚师煊此番坠马，断了右腿，身上多处擦伤挫伤，一张脸上也多血痕。这副狼狈的模样让闻讯匆忙赶来的张其英顿时眉头皱紧了。她紧紧握住褚师煊的手，低声问：“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样？”
　　褚师煊只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宽慰道：“祖母放心，孙儿命大。”

　　皇帝和谢遥谢昭都在这处帐篷内，都对张其英和褚师煊宽慰两句，皇帝说：“既伤了，那便回去吧，好生养着，宫中御医可听差遣。”
　　这是褚师煊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了，他慢慢撑起身子道：“多谢陛下恩典。”

　　“歇着吧。”皇帝起身欲走，谢昭跟在后面，见徐和桢眼眶红红好似哭过，心头一刺，便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问：“徐客卿也要跟着侯府一起走吗？”他说，“徐大人还在外头呢。”
　　皇帝闻言一顿，谢遥在一旁接道：“徐客卿在侯府多日，如今镇北侯负伤，自然是要多照顾一番聊表心意，六弟这也要管？”
　　“倒是我多嘴了。”谢昭笑笑，“只是五哥，万事也要有个先后的章法。眼下不光侯府有事，徐家也有大事，恐怕还要徐客卿多多劳累操持呢。”

　　徐和桢平静地回视线过去，面无表情。

　　“徐客卿还不知道？”谢昭笑笑，说，“方才我刚求了父皇恩典，准备迎娶徐中书令之女徐和薇。徐客卿作为兄长，难道不应该回家帮小妹好生操持一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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