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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边关没有女子,陆令仪便是唯一一个,她进了营帐,里面放好了洗澡水,其余人等早就避之不及,离了她营帐十丈远。
陆令仪有些乏了,她将营帐内部粗粗打量一番,便褪去沾了泥巴灰尘、好久未曾换洗的衣衫,抬腿迈进浴盆之中。
水烧的烫、一时半会儿不会着凉,身后还贴心地置了扇屏风,上面的换洗衣物像是临时在夜兰国买回的,倒有些呼衍唱月的特色。
在边关行走,这身衣裳倒是比中原那些宽袖长裙要合适的多。
陆令仪坐在浴盆之中,朝床铺旁,那株新摘下的玉兰看去。
一看便知是特地为她而准备。
若不是翟将军叮嘱,底下人绝不会细心到如此方方面面,而毕将军一看便是个年轻时只知行军打仗、如今年迈了、脾气也随着年纪一道长了的。
陆令仪不过刚来边关一日不到,便得其如此照顾,若是其他将士呢?裴司午呢?
她竟不知是即将要拆穿这虚伪外衣的自己更冷血些,还是翟将军本人更无情些。
热烫的水将陆令仪包裹,她眼前都被雾气熏得模糊,这几日的连日疲劳像是终于被放出笼的野兽、从脚底啃咬到四肢百骸,最后一口吞噬掉了她的脑袋,令她昏昏欲睡。
耳边方才还能听见的行酒令,也慢慢地模糊、像是被雾气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那些该有的声音越来越远之时,陆令仪听见了一些不该有的、有些古怪的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不过陆令仪那时已经很困了,她来不及去分析辨别那声音是从何而起、又是为何而发。
也许只是炭火烤焦了肉串、亦或者是美酒泼洒在了衣衫上,也可能是夜兰人突袭。
但这一切都在陆令仪愈发昏沉的脑袋中滞留,最后徒劳无功地消散在热烫的雾气之中。
陆令仪昏着脑袋,扶着墙壁在一片黑暗的雾气之中探着路。
这里是何处?自己是何时来到此处的?
她有些记不清。
“裴司午?”陆令仪的眼前愈发黑了,她不敢再迈出去半步,只好靠在唯一令她感到安全的墙壁上,手围在嘴边,大声喊着,“裴司午?你在哪儿?”
只要找到裴司午,她便安全了。陆令仪想。
她喊了好久好久,身子都发凉了,似有什么冰凉柔软之物围绕在她身周,她渐渐有些喘不过气,身上也愈发着凉,只得缩成一团蹲下,紧靠在墙根。
“裴司午……”陆令仪喃喃,“裴司午,你快来找我。”
背后的墙是唯一的安全壁垒,陆令仪情不自禁地愈发靠近。
“嘭!”忽地,身后的墙轰然倒塌,陆令仪一下失了重心,滚落在地。
她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却又被扬起的灰尘撒上了星星点点的灰色,像是陷入令人无奈的画卷,陆令仪动弹不得。
直到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陆令仪从一片砖墙废墟中起身,刚要再度喊出那个令她心安的名字,却见废墟砖块之下,露出青色衣衫一角。
她哆着手跪趴在地,一点点爬近、一点点翻去上面的砖块。
露出底下、被自己压垮的裴司午的尸首。
“裴、司午?”
没有反应。
“裴司午……”
尸首的头部开始渗出深红色的血液。
“裴司午!”陆令仪终于放声喊了出来,她抱住那具尸首,触手可及之处皆是冰凉僵硬。
“裴司午!你快醒醒!快醒醒!”
“陆令仪?你快醒过来!”
——好遥远的声音,陆令仪有些听不清。
况且现下的陆令仪根本顾不上其他,她的全部目光都在裴司午那具愈发僵硬、愈发狼狈破损的尸首之上。
“裴司午!”
——“陆令仪!”
陆令仪终于发出拼尽全力的一声,却听见耳边传来更大声的呼喊。
喊的是自己名字,并且,那声音的主人陆令仪很熟悉。
却是裴司午。
陆令仪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夜空,再次低下头看时,那原本放了裴司午尸首的地方、早已空空一片。
“陆令仪!你快醒醒!”
像是遮云蔽日的黑云终于散开,陆令仪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她躺在床上,身上被厚厚的褥子盖的严严实实,却依旧浑身打着冷颤。
裴司午就坐在她床头,面色是陆令仪从未见过的焦急难耐,他的胳膊环住陆令仪身上的褥子,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使她快速回暖。
见陆令仪醒来,裴司午焦急的面色才稍稍松了一瞬。
陆令仪这才发觉,自己应是被人从水中捞出,急急塞进这被褥之中的,因她浑身除了这褥子并未着片衣,而身上又带着重重的湿润之气。
“裴司午……”陆令仪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面前的人总与那废墟之下血肉模糊的尸首联系起来,“你可还安好?”
“我自然安好,倒是你,身子可有异样?现下可还意识清醒?”裴司午边说着,边用手拭去陆令仪额上渗出的细汗,他见陆令仪已经回复些许,这才匆匆取来置在一旁的拭巾与换洗衣物,放在床边,自己则绕到屏风之后,背过身去:
“你先穿上衣裳。”直到此时,裴司午才后知后觉有些害臊。
方才他一时情急,只顾着将人从水中捞出,又见其浑身冰凉,来不及多想便将人塞入被褥之中。
直到现在,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衫布料之声,二人才发觉这其中靡靡暧昧。
“咳咳……”裴司午自认不是那般小人,未免误会,先解释道,“方才我在水中也险些晕过去,幸而匕首在身侧……”
说到这里,他将左手掌心向屏风后探出,陆令仪边整理衣衫,边望了过去。
裴司午左手掌心赫然一道新鲜的伤痕,陆令仪心中一惊,想起方才昏睡过去之前,耳中似乎听见了什么古怪的声音。
陆令仪听见裴司午接着道:“我清醒过来,套上衣衫便出了帐子,却见外头的将士突发腹痛……我实在担忧你的安危,这便来了你帐前唤你,唤了许久没人应,一时情急,这才冲了进来……令仪,你莫要怪我。”
“怎会……”陆令仪穿好衣衫,下床小跑几步来到裴司午身后,轻轻拽住了他那只将将愈合的手,“我给你包扎一下。”
这儿是边关军营,帐中最不缺的便是简单的包扎药物,陆令仪在裴司午的手掌上撒上药粉,又扯出一段洁白干净的纱布,为其仔细包扎起来。
“方才你说,外头的将士突发腹痛?”陆令仪眼睛不离手上的动作,问道。
“这里很是奇怪……”裴司午压低了声音,又坐的离陆令仪近了些,说出的话只在陆令仪耳垂一圈轻颤,“那些将士不知吃了什么,通通腹痛难忍,我本想等你醒来出去看看,但听外边的动静,似是腹痛又一个个的好了,医官来瞧过,说是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再说我们刚奉命到军营,便被这洗澡水给弄昏了去,我看,这背后之人也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陆令仪将最后一截纱布系紧,抬眼望进裴司午眼底:“走,我们既在明处,那便明着问个清楚!”
陆令仪拉着裴司午起身,二人刚行至帐门口,便听外头传来尖叫求饶之声。
“毕将军!下官知错了!求您饶了下官罢!翟将军、翟将军您说句话吧,看在我在边关多年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可好!”
“哎呦!”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喊,伴随着木板重重打在肉身上的钝声,陆令仪与裴司午对视一眼,匆匆朝着声音所在之处奔去。
一名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的兵卒,正趴在两张长凳上,一侧是拎着棍仗的年轻兵卒,另一侧则是毕将军与翟将军。
其余看热闹的都躲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军营死气沉沉,唯有陆令仪与裴司午如此光明正大奔了过来。
“怎么回事?”裴司午冷峻的眉眼扫了四周一圈,他二人奉皇命来此,却被区区洗澡水放倒,这怎能让他咽下这口气?
不是他警惕性不高,而是实在未曾想过在这军营之中也能出差错。
裴司午的眼不着痕迹地掠过翟元正,他最不曾想过的便是,翟将军竟会如此急不可耐,在他们到达边关的头一天,便用这种方式对他二人下手。
“裴司午、陆大小姐,你们没事吧?”翟将军看到二人,匆匆凑上前,“这兵卒做事太不靠谱,让他去井里打水,竟不小心落了‘睡阎罗’在水缸里……”
“睡阎罗?”陆令仪问。
裴司午微眯了眯眼:“‘睡阎罗’是夜兰独有的一种花,边关有时也能遇见,茎叶挺直而花瓣透明,有时落在水中不仔细便看不见。
“若是喝了沾了‘睡阎罗’的水,轻则腹泻,重则高烧难退;若用‘睡阎罗’的花瓣洗了澡,则能迅速入眠,有时也被用作治疗失眠之症。”
话说到这儿,陆令仪也回过了神来。
这是翟元正寻了个替死鬼,将此时揭过去呢。
就连裴司午这早已不在边关待的人都知晓的常识,这年近半百、大半辈子都守在西北边关的兵卒会不知道?
只是不好交代,便寻了这个由头罢了。
若陆令仪推测的没错,翟元正的本意应是让他二人安静睡过去一会儿,等外界将士们腹疼的风波平息。
谁料裴司午在京中待了这段时日,却没懈怠过,依旧留了在沙场上习惯的警惕,这才多了现下这桩“睡阎罗”的案子。
陆令仪望向裴司午,二人对视一眼,很快便心知肚明。这场戏不重要,甚至让他二人昏睡过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将士们绝不仅仅是误饮了“睡阎罗”的花水。
突然的腹痛、医官又查不出什么缘由。
几乎是一瞬,陆令仪脑中略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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