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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十一月十五日,省城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陈小禾便被门外的世界晃了眼,雪花不算大,但很密。在路灯下打着旋儿,纷纷扬扬。
刘星在一旁惊呼,“呀!下雪了。”
两个人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两旁光秃秃的枝桠,此刻都裹满了毛茸茸的银边,像是忽然开满了梨花。
陈小禾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一个透心凉,没忍住打了一喷嚏。
刘星在一旁笑着:“你可别嘚瑟感冒了啊!我可没功夫照顾你。”
下了雪又是凌晨的时间,路上的车不多,两个等了一会儿也没遇见一个空着的出租车。
陈小禾提议道:“要不咱俩别在这等了,往回走吧。”
刘星跺着脚,“走?这么冷。咱俩到家还不得冻邦邦硬啊。”
“应该不会吧。”陈小禾也感到冷,只是在这空等也不是办法,冬天夜里车本来就不多,更何况今天还下雪。
“我不管,要走你走,我不走。”
刘星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一指路对面一家还在营业的店面,“去那!”
陈小禾定睛一看,“老魏烧烤”。
进了店内,屋子里的暖意扑面而来,陈小禾感觉整个人瞬间进了一个暖炉。
小店里统共也就摆下四张桌子,桌腿都用硬纸板仔细垫着,以防摇晃。墙壁被长年累月的油烟熏成了暗黄色,上面甚至还贴着几张早已过时的明星挂历。
这时,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从里间掀帘而出,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陈小禾猜,这人不是老板就是烤串的师傅。
未等中年男子开口,刘星已抢先一步,带着熟稔的语气问道:“老板,还营业呢么?”
中年男人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手,憨厚地笑了笑:“本来打算收摊了的,但你俩都进来了,那就再开一会儿吧。”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菜单,“看看吧,想吃啥?桌子上有笔,选好了划上就行。”
刘星接过菜单,随手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小禾,你看看有啥想吃的没?” 他将菜单推给陈小禾。
陈小禾望着窗外依旧飘洒的雪花,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又将菜单推了回去。
“我都行,不怎么饿。你点你爱吃的就好。”
刘星也不客气,拿起菜单,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
不过一分钟,他便拿起那支缠着胶带的圆珠笔,在自己钟意的烤串后面“刷刷刷”地勾选起来,羊肉串、肉筋、烤馒头片……勾选得干脆利落。
“你真不选啊?”刘星点完,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陈小禾依旧摇了摇头,目光有些空茫。
刘星见状,又朝里间喊了一声:“老板,再来四瓶老雪花!”
冰凉的啤酒和冒着油花的烤串很快上桌。狭小的空间里,炭火的余温混合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从门缝钻入的寒意。
大多数时候都是刘星在吃,陈小禾则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涩意。
他再次下意识地摸出那只沉默的手机,冰冷的机身握在掌心。
窗外是省城的初雪,他却想起了去年的雪夜,那时只觉得稀松平常的日子,如今想来,却遥远得像个不敢触碰的梦。
刘星看着他这副模样,灌了一口酒,带着些许醉意逗他:“每天都看你那破手机,然后也不开机,你小子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不会是失恋了,想看又不敢看吧?”
陈小禾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手指一颤,手机差点滑落,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慌乱。
刘星哈哈一笑,起身要去后院上厕所,经过陈小禾身边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认真:
“我要是你,我就看!过去发生的事儿,不是你不看就代表没发生过。哥们儿,别一味的闪躲回避,得勇敢点,直面它!”
刘星摇摇晃晃地走向后院,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鬼使神差地,陈小禾手指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开机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开机音乐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一下,两下,十下……屏幕上瞬间弹出了数十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以及更多条未读短信,几乎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
他的心猛地揪紧,指尖带着微颤,点开了信息列表。
10月11日:“干啥呢?咋不接电话?”
10月13日:“回电话!”
10月14日:“去哪了,回电话!”
10月15日:“开机,回电话!”
10月30日:“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
11月1日:“我回剧场了,师父又不听话了,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了。小禾,我好累,你能回来么?”
最近的一条,是今天晚上八点,就在他工作时:“下雪了,你能看到么?小禾,我想你了!”
一条条信息,像一把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能从那些简短的文字里,清晰地勾勒出师哥从疑惑、焦急、愤怒到担忧、疲惫,最后只剩下思念的全过程。
尤其是最后那条,每一个字都滚烫得灼人。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鼻腔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
这时,刘星回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盯着手机屏幕的样子,了然地“啧”了一声。
他的舌头因酒精而有些发硬:“我就说吧……你、你小子肯定是失恋了!这表情,哥们儿太熟悉了。”
陈小禾不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没事。
刘星一屁股坐下,指着他:“得了吧,你这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破了陈小禾苦苦支撑的伪装。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油腻的桌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再也忍不住,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委屈、思念、惶恐和绝望,在这一刻,伴随着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
看到他哭,刘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这个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仿佛没心没肺的少年,眼圈也猛地红了。
他抓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也开始掉眼泪,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想家……我想回家……可是,我他妈没有家了……”
陈小禾抬起泪眼,看着对面同样泪流满面的刘星,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哽咽着,喃喃道:“这么巧……我,我也没有家了。”
这句话仿佛是两个被世界遗弃的灵魂找到了共鸣。
刘星又哭又笑,用力抹了把脸,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要不,咱俩结拜吧!我、我当你大哥!以后哥罩着你!”
他醉眼朦胧地凑近陈小禾,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愤懑:“我跟你说,就除了你……我认识的都、都是王八蛋!
他们都想着占我便宜,没一个好心肠的!
全他妈是烂了心肝肺的玩意儿!
等、等将来老子有钱了,也要用钱砸死他们!砸死他们……”
这顿充满泪水和酒气的夜宵终于吃完。
刘星醉得厉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执意要走回去,说要醒醒酒。
老板好心探出头来说:“你俩醉成这样,要不就在我这店里凑合半宿?我不关门了。”
但酒意上头的刘星异常固执非要走,陈小禾无法,只得搀扶着他,跟踉跄跄的二人出了门。
雪花依旧在飘,落在他们发烫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两人刚走出几步,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就像幽灵般,再次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赵公子那张俊俏的脸,他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么巧,又遇见了。”
他开门下车,目光在醉醺醺的刘星身上扫过,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喝这么多?一身的酒气。”
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拂掉刘星头发上的雪花。
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刘星被吓到,猛地一激灵,狠狠打开了赵公子的手。
醉意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克制,厉声吼道:“赵明远,你别他妈碰我!”
赵明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笑容消失无踪,眼神变得锐利而危险:“你跟谁说话呢?”
“说的就是你!”刘星借着酒劲,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刘星脸上。赵明远显然被激怒了,这一下毫不留情。
陈小禾见状,心猛地一沉,酒醒了大半。他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刘星身前,“你凭什么打人!”
“滚一边儿去!这儿没你的事!”
赵明远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陈小禾,力气很大,推得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刘星挨了一巴掌,又见陈小禾被推搡,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他目光一扫,看到烧烤店门外墙角堆着的几个空啤酒瓶,想也没想,顺手抄起一个,朝着赵明远的头就砸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赵明远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瓶子在他额角炸开。
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小禾愣住,呆呆地看着那道刺目的鲜血。刘星也愣住了,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半截瓶脖子,酒意被吓醒了大半。
赵明远伸手摸了一下额角,看到满手的鲜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他妈敢砸老子!”
他死死盯着刘星,“我跟你没完!”
他指着陈小禾,厉声命令道:“你!开车,送我去医院!”
刘星此刻也是又惊又怒,看着赵明远血流不止的样子,心里也慌了,但嘴上却不服软,梗着脖子骂道:“去死吧你!”
说完,他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陈小禾,转身就跑。
风雪中,只留下赵明远捂着额头,暴怒的吼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给我回来!妈的!你们跑不了!”
冰冷的雪花扑打在两个狂奔的少年脸上,混合着恐惧的汗水,以及未知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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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加班,人为什么要加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