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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和亲吻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沿着脊椎劈下,谢祈的身形骤然顿住。
他背对着床榻停在原地,肩背线条在昏黄灯光的描摹下绷得笔直,甚至透出一股僵硬感。
连沈洛看了都感觉,只要他稍微去碰触一下,谢祈整个人就会顺着那些紧绷的纹路片片碎裂,露出内里的仓皇失措。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在感知里被无限拉长、扭曲,漫长得像度过了一个标准年。
随后,好比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扳动,发出艰涩的“嘎吱”声一样,谢祈极缓、极缓地转过了身。
床上,沈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全然睁开,他看向谢祈的目光亮得惊人,可以说是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然后一直透到他的五脏六腑里去。
沈洛那只从被子里探出的手,正执着地勾着谢祈衬衫的一角。他的手指蜷缩着,将那片衣角攥得微微发皱,布料在指尖绷紧,牵扯出一个微小而固执的弧度。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地交织在一起,平添了几分暧昧与紧张共存的氛围。
谢祈的喉间干涩得发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视,挣脱那勾连的指尖。
然而,他的脚踝却像是被无形的混凝土浇筑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沉默片刻后,沈洛轻轻开口说:“你刚刚亲我了。”
“……”
谢祈的唇线抿得更紧,他没吭声,下颌的线条绷紧了。
首长大人往日里能舌战群儒、能在最复杂的权利博弈中把对手逼至墙角的毒舌本领,此刻像被凭空抽走,让他连一句最简单的反驳、一个最微弱的否定音节都挤不出来。
语言系统彻底宕机,只剩下一片尖锐的噪音在颅内回响。
没法反驳啊。
这个认知比沈洛的目光更让谢祈感到一阵眩晕。
因为……他确实是亲了嘛。
见谢祈不应,沈洛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噢,还是主动的。”
“……”
这下可好,谢祈感觉自己的耳根“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那片绯红来势汹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耳廓到脖颈,再到被衬衫领口遮掩的锁骨区域,皮下的血液在疯狂奔涌,叫嚣着出卖他内心的慌乱。
谢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彻底放空,灵魂像是被猛地推出了躯壳,飘在半空中回望着那个被冲动、关切、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拒绝命名的情愫所支配的瞬间。
倘若可以的话,谢祈大概恨不得立刻启动时间回溯装置,哪怕要耗尽所有能量、触犯所有条例,哪怕身败名裂,也要穿越回过去,死死按住那个鬼使神差俯身下去亲别人的愚蠢自己。
我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呢。谢祈茫然地想。
构建他三十多年理性的世界、支撑他所有言行举止的基石,在那一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落下的瞬间,仿佛都成了可笑的注脚,碎得十分彻底,连粉末都没剩下。
如今,谢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种令他自己无所适从的羞耻和恐慌,在血管里尖锐地流窜,刺得他每一寸皮肤都泛起战栗,每一个关节都僵硬不自在。
但是沈洛显然不打算放过囧态的谢祈。
他那根勾着衣角的手指,忽然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拽——
力道之大,与其说来自一个刚刚脱离毒素折磨的病人,不如说源自某种积蓄已久的意志。
谢祈猝不及防。他本就心神巨震,脚下虚浮,被这一拽,整个人一下就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是跌撞着扑向床沿。
下一刻,天旋地转,视野颠倒,昏黄的灯光在视网膜上划出模糊的弧线,谢祈被一股带着药味和体温的热意牢牢包裹。
沈洛顺势起身,手臂环过谢祈的肩背,将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个满怀。
谢祈的脸颊猝然撞进对方温热的颈窝。皮肤相贴的触感真实得可怕,鼻尖盈满了独属于沈洛的气息。
他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脱离了循环路径,疯狂地冲上了头顶,在耳膜里鼓噪着激烈的回音。
等反应过来,谢祈立即恼羞成怒地想推开对方:“……你居然装晕!”
此刻在极度的混乱和这种过于亲密的桎梏下,谢祈只憋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甚至显得有些幼稚的指控。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反驳虚弱得可笑,毫无力度。
谢祈的手臂用力,肌肉贲张,试图挣脱这个过于紧密的拥抱,可却被沈洛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沈洛的手臂环在他背后,手指嵌入他肩胛骨附近的衬衫褶皱,扣得很紧。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挤压着,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谢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并不平稳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急促而有力,与他自己那早已失控的狂乱心跳交织在一起,碰撞、叠加,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两颗心脏在狭小的空间里笨拙地试图同步,却制造出了更加混乱的节拍。
太无耻了!
谢祈在心里气急败坏地痛斥:利用他的担忧,利用他片刻的失态,设下这样看似被动实则主动的圈套来算计他!
这简直是卑鄙!
若是换做平时,换做任何其他场合,面对任何其他对手,他早就逻辑与机锋齐飞,把对方剖析得体无完肤、逼至绝境了。
可现在的谢祈憋红了脸,颈侧青筋微现,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却连一句完整的反驳都组织不起来。
这种空有武力却被彻底缴械的感觉,让他憋屈得快要爆炸,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我没有。”
沈洛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闷闷的,带着点未散尽的虚弱气音,却又分外清晰有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谢祈最敏感的听觉神经上。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谢祈的脖颈间:“你亲我的时候……我就醒了。”
沈洛呼吸时,有股温热的气流持续抚过谢祈的耳廓和后颈,他感觉自己半边身体都麻了。
谢祈于是挣扎得更厉害了,手臂肌肉绷紧,腰腹发力,再次试图挣脱这个让他心慌意乱的拥抱:“……松手。”
沈洛却耍赖,非但不松,环住他肩背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那力道甚至让谢祈感到了一丝轻微的窒息感。
他的唇瓣若有若无地蹭过谢祈后颈裸露的那一小片皮肤,那里温度偏高,皮下细微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突突跳动。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温热气息的拂过,都轻轻搔刮着谢祈紧绷到极致的心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激起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疙瘩。
“不松。” 沈洛低声重复,“你刚刚主动亲我了。”
谢祈的身体一僵,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沈洛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那紧箍的手臂略微放松了一丝,让谢祈呼吸得方便一些,但拥抱的态势并未改变。
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谢祈,人和人之间,可以随便拥抱,但不能随便亲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谢祈保持着被拥抱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被动地听着,感觉那些话语不是进入耳朵,而是直接灌入他的大脑,搅动着里面早已沸腾的混沌。
“我告诉你吧,”沈洛的气息拂过他耳后的碎发,“是爱。”
“因为拥抱是一种公域的温和接壤,而亲吻,是私域的终极失守。”
“唇齿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沈洛的指尖,不知何时已从紧扣的姿态变为轻轻的摩挲,还在不经意间划过谢祈挺直的背脊,“它不仅仅是进食与发声的器官,它还承载着呼吸交换与言语倾诉的能力,是灵魂向外展露的铠甲。当两片唇相触……那是两个独立的生命在试图重叠。”
沈洛的声音明明很轻,却能一字一句地凿进谢祈混乱的脑海:“你呼吸着我的呼吸,我吞咽着你的温度。物理的、生理的、乃至象征的界限,都在那瞬间模糊、消融……我们彼此的气息、触感,甚至心跳的频率,都在进行一场不被外人所知的密谈。”
“这比任何海誓山盟的语言都更要坦诚,比任何紧密的肢体拥抱都更加彻底。”沈洛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近乎蛊惑人心的力量,“因为它默认了你有权进入我最私密的领域,默认了我愿与你共享生命最原始的联结。所以,爱情总与亲吻绑定。那意味着……我自愿放弃一部分与生俱来的孤独,与你,共同建造一个更小、更排他,却也因此可能更坚固的世界。”
为了让彼此的视线能够毫无阻碍地交汇,沈洛稍稍退开一丝距离,但他仍将谢祈圈在自己的臂弯和气息范围内,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而拥抱,是另一种逻辑。”
“它留着呼吸的缝隙,它传递温暖,象征支持,它不会去交融灵魂最核心的疆域。”沈洛的指尖在谢祈肩膀的布料上轻轻划着圈,“拥抱可以是亲人间的安慰,是友人离别时的祝福,是战友间肝胆相照的鼓劲,甚至是陌生人之间表达善意的礼节……它的本质是‘我与你同在’,而非‘我与你相融’,不是‘我渴望成为你的一部分’。”
“就像广袤星海中相邻的两个星系,”沈洛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越过了谢祈的肩头,投向窗外虚无的黑暗,“彼此之间有着引力牵引,共享着同一片星云,但始终保持着各自稳定而安全的运行轨道,绝不会去侵犯对方的核心疆域。”
“我们人类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需要这种‘有距离的联结’,来维系那张庞杂而脆弱的社会网络。拥抱恰好满足了群居生物对温暖、对认同、对支持的心理渴求,同时又死死了守住个体独立、不容混淆的底线。这是一种进化赋予的生存智慧,也是一种文明社会约定俗成的礼貌。”
“但亲吻不行。”沈洛的目光重新落回谢祈脸上,语气变得异常郑重,“它一旦发生,尤其当它并非礼仪性的触碰时,就意味着你最后的疆域被主动或是被动地彻底敞开,意味着一种关于‘共享’灵魂气息的契约,被单方面、或双方自愿地、强行地缔结。这便是‘不能随便亲吻他人’最底层的逻辑。”
“我们可以礼貌地共享空气、温度、空间,甚至部分命运轨迹,却绝对无权——在未经明确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他人最后的疆域。”
“……谢祈,”沈洛的呼吸微微加重,“宇宙间的亲密关系,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但剥开所有温情脉脉的装饰与自欺欺人的说辞,大抵都逃不开‘边界’二字。拥抱,是‘可共享的边界’,是人类社会赖以存续的、温情的、安全的缓冲带;而亲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凑得更近,鼻尖几乎与谢祈相触:“是‘专属的边界’。是爱……独有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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