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花滑]

　　从那天起，黎涵似乎进入了所谓的青春期。李理说一句，黎涵能顶回来十句。

　　“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变成这样。”李理早就不在最初那个商业冰场做教练了，黎涵斩头露角之前，她就带着小孩去了北京一家还算有名的俱乐部。

　　“青春期的小姑娘都这样。”白鹤拍她肩膀，“你不搭理她，她自己就又贴上来了。”

　　问题是李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起码有八个小时要和黎涵一起泡冰场，但李理觉得白鹤前辈说得对，面对黎涵这种目无尊长的小孩就得多晾晾。黎涵已经很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需要她，而她还有别的学生要带，也没空总盯着黎涵。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过多久，jgpf就在年底，李理还是得作为黎涵的主教练兼委托监护人带着黎涵一起飞东京。黎涵未成年，兜兜转转的两人还是要睡一间房。

　　“黎涵，起码这几天，别跟我闹了行不行。”在小房间里折腾着收拾好行李，又帮小孩把考斯滕挂进衣柜，李理精疲力尽躺在床上。

　　“呐，李理。”黎涵跪在她床头，俯着身子两眼直勾勾盯她，“现在只有我才能帮你赢奖牌。”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黎涵那双眼睛就要挤出水来了。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李理气不打一处来，捏着黎涵下巴摇晃，“我对你还不够尽职尽责吗？”

　　“你赶我走……”黎涵眉眼耷拉下来，说话也变得一抽一抽，“那天我还过生日呢。”

　　“我没想赶你走。而且那时候已经过十二点了，你生日已经过了。”李理连忙争辩。

　　“你不要我了。”黎涵哭得更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才没不要你。”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涌上心头，李理连忙补上一句：“没了你谁给我拿金牌呀。”

　　“行吧。”黎涵的眼泪止住了，小孩的情绪像夏季的天说变就变，“李理，你记住了，只有我能给你拿金牌。”

　　李理送黎涵提前去场馆报道。她看着黎涵一身黑衣在冰面上灵动滑行，像看一颗自己亲手养大的白菜苗，满心欣慰。但当教练通行证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李理突然有些惶恐。她捏着通行证，一不留神，食指被塑料牌的锋利边缘划开一道细口。

　　李理借口买创可贴溜出场馆，把黎涵一个人留在异国的陌生冰面上。她劝自己这没什么，黎涵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治安良好的地方，丢不了也伤不着。

　　她在罗森买了一盒创可贴，拆开盒子抽出一片缠在指尖。她站在热风出风口下吹了很久，走出便利店，才发觉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东京天黑真早，是莫斯科漫长白昼的完全对立面。李理捏着手指，突然胸口发闷。

　　黎涵不对劲，黎涵绝对不对劲。冷气入肺，李理咳嗽着呛出眼泪。那孩子看她的眼神不对，明里暗里的试探也不对，什么都不对。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可李理脑子里却成了乱麻一团。

　　“李理你去哪了，冰场赶人了，快来接我。”慌忙中她点开了黎涵发给她的语音，黎涵催促她，却像是在撒娇。李理养了只猫，她的猫肚子饿了的时候，也是这么叫。

　　「你能不能自己打车回去？」
　　「拿着护照管酒店再要张房卡。」
　　「我不太舒服。」

　　李理按灭手机屏幕，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她想她大概是失职了，大晚上的把学生丢在冰场，又让学生自己打车回酒店。黎涵对日文一窍不通，偏偏东京出租车司机的英文也说得稀巴烂，这怎么行？

　　但她胃痛，又像被钉住一样挪不动脚。她听见日本人叽里呱啦朝她说什么，紧接着有道熟悉的声音用英语回答。

　　她抬起头，便利店白光落在黎涵头顶，小孩拖着拉杆箱，弯着腰朝她伸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李理被抓了个现行，可眼前的人变得陌生。

　　“你还想滑下去的吧？”李理语气很冲，但谁都能听出来她的哽咽。

　　黎涵呆住了，收回胳膊，学着她的姿势蹲在她身旁。

　　“想。”良久，黎涵轻轻吐出一个字。

　　“我是教练，你是学生，你懂的吧？”李理觉得自己的意思够清楚了。

　　“懂。”又是良久，黎涵低下脑袋。便利店的灯闪了闪，黎涵眼里的光晦明晦暗。

　　李理心口一紧，但她知道自己做得没错。不给希望，不留念想，黎涵怎么想她又怎么想都不重要。黎涵光明坦荡的前途，这是她作为黎涵的教练必须要保证的东西。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要参加奥运会。”李理想起六年前那个小孩，突然觉得她再难把那孩子和现在的黎涵联系在一起。

　　“记得。”黎涵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答道，“我还记得，我们只要金牌。”

　　“嗯。”黎涵还知道她们要的是什么，那就好。

　　黎涵带着她的4T和4S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一举成为jgpf的新科冠军。李理陪着黎涵接受采访，小孩磕磕绊绊讲着英文，说十分感谢教练的悉心栽培。

　　那年东京初雪来得太早，黎涵穿得单薄，从地铁站出来的瞬间，小孩冻得直哆嗦。李理默不作声地脱下外套搭在黎涵身上，她可以病，但黎涵不行。

　　“李理，下一枚金牌是世青赛金牌。”黎涵裹紧她的外套，“如果我拿到了，会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李理揉着冻得通红的鼻子。

　　“我……”黎涵突然卡壳了，“算了，等我站上奥运会再说什么奖励吧。”

　　黎涵是个听话懂事又聪明的小孩。李理突然又有了些信心。她只要站在黎涵身边做一个教练该做的事，黎涵不会让她难做的。她比小孩多活了12年，她不能显露脆弱。

　　大约是受了凉，回到北京后李理大病一场。但李理却想病了也好，病了就不用去冰场，病了就不用看到黎涵那双漂亮眼睛。

　　但黎涵没遂她的愿。小孩用那张大人都喜欢的脸蒙混过关，在她妈的热情迎接下进了她房间。

　　“给教练姐姐带了果篮和鲜花。”黎涵乖巧坐在李理床边，李理翻个身，留给她妈和黎涵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你学生来看你了。”她妈过来拍她的胳膊，“你这烧不是昨晚就退下了，怎么还病恹恹的。”

　　“阿姨，您去忙吧，我陪姐姐说说话。”现在李理倒要谢谢黎涵帮忙把她那爱多管闲事的妈请走了。

　　她又翻个身，接过黎涵刚剥开的橘子往嘴里塞。

　　“甜吗？”小孩眉眼弯弯。

　　甜，但李理硬要说酸。

　　黎涵从她手里掰了一瓣尝：“骗人。”

　　李理觉得自己彻底栽了。

　　“小孩，我不看着你，你就只知道成天往外跑了？”李理喑哑着嗓子，“世青赛还比不比了？”

　　“我训练了，跳跃教练给我拉吊杆，勾手四只差120度了。”黎涵噘嘴，“还有，别叫我小孩，我不是小孩。”

　　李理心里一阵惊涛骇浪，她几乎强撑着身体坐起身，指着黎涵脑门一顿骂：“谁让你在现在练勾手四的，伤了怎么办，世青不比了？”

　　“那你倒是早点回来啊。”黎涵侧过脑袋，“别总让别家教练钻空子。”

　　“我现在就打电话。”李理真生气了。

　　“好了好了，息怒。”黎涵连忙哄她，“我不乱跳了，我还要给你拿金牌呢。”

　　“黎涵。”她很少这么字正腔圆喊黎涵的名字，“金牌是给你自己拿的，不是我。”

　　“知道了。”黎涵又剥了一只橘子给她，“以后不说了，教练。”

　　李理接过橘子，这一只是真的酸，但她没说，强忍着咽了下去。

　　送走黎涵，李理爬起身进了书房。她妈对着电脑开会，她坐在旁边，安静等这群人结束。她妈闭麦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以后冰场的学生一概不给开门。

　　“那小姑娘挺好的，有礼貌，嘴又甜，听说成绩也不错，你不喜欢？”她妈看她，像是见了鬼。

　　喜欢，当然喜欢，黎涵从来都是她最喜欢的。李理闭上眼睛摇头：“那小孩成绩好，我怕别人说闲话。”

　　反正她妈对花滑一窍不通，李理睁眼说瞎话，她妈挑不出毛病。

　　病去如抽丝，李理回到冰场那天，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白鹤笑她像只熊，她不反驳，转身开始检查组里几个小姑娘近些日子的训练成果。

　　黎涵不知为何请了假，李理没问，也没打算问。她只当是小孩情绪反扑，想找个时间独处。她没失过恋，但她看过太多爱情片，她自认为在行。

　　直到陆地训练结束，李理抽空看了眼手机，才意识到黎涵是遇到了大麻烦。

　　「李理，我可能没法滑下去了。」

　　李理疯了一样拨黎涵电话，两次忙线，第三次终于接通了。

　　“你说没法滑下去了是什么意思？”李理捂着嘴，声音却很沉。

　　“我妈生意。”小孩顿了顿，“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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