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兴隆

　　秦显川说，俞粵，一周的时间到了。
　　一周，正好一周。
　　秦显川又说，俞粵，我们之间是明码标价。
　　那两天的温存像是人之将死时的善意谎言，又或者是回光返照，最后再次提醒他他们之间的交易性质。
　　不用计划搬走的日子，俞粵跟秦显川要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东西。
　　放在衣帽间的衣服被取出来，真的挺麻烦的。
　　他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年后搬过来至今，待的时间也不长，但到底打乱了主家的生活习惯。
　　卧室和客厅还好，他知道自己不会住的长久，没有根据自己的喜好添置物件，就是厨房乱了点。
　　秦显川生活的厨房是简单到几乎冰冷的程度，不开火的台面和岛台洁净透亮也空无一物。
　　俞粵来了之后，喜欢把刀架放在台面上用着方便，置物架上放着瓶瓶罐罐装着各种调料。岛台的水槽边会放厨房用纸，中间还会放一束花和水杯。
　　秦显川和胡文宥在外面吃完晚饭回来，俞粵正在厨房将餐盘归为旧位，放到岛台下面的抽屉里。
　　一屋子的烟火气渐渐消散，被最后收口的垃圾袋终结，放到玄关超大的垃圾袋里。
　　“请俞经理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别落个衣服袜子什么的回头来取，没人给你开门。”
　　俞粵迟钝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睡到秦显川卧室后，他的衣服便收纳到衣帽间里，洗漱用品也放到了主卧的卫生间。如今要离开了，洗漱用品收好后，他自觉地将秦显川的用品放到原先的位置。
　　俞粵暗惊自己的记忆竟那么好，连秦显川的剃须刀摆放的朝向都记得清清楚楚。
　　许是他的衣服太少，取下后的衣柜没有看出什么区别。
　　合上行李箱，俞粵去卧室看了一圈，床头柜上除了台灯，他平时看的杂志都收进了垃圾袋，床单被套换回了之前那套颜色，沙发也移到了窗边。
　　俞粵推着行李箱推出来，又在客厅仔细看了看，沙发上的抱枕，茶几上的烟灰缸都摆在了之前的位置，几乎可以做到丝毫不差。
　　就是玄关处换下的拖鞋显得格格不入又多余，俞粵打开垃圾袋，将拖鞋放进去，一并带着出门。
　　“不错，收拾的很干净。”
　　干净的没有丝毫生活过的痕迹。
　　秦显川声音淡淡的，在整洁空旷的客厅里轻轻回荡，维持着脆弱的平静。
　　留白也就几秒，俞粵礼貌回应。
　　“应该的。”
　　时间凝滞，秦显川转过身来看向他，面色沉静地将手中的卡递了过去，“这是你应得的。”
　　秦显川当时给了两张卡，那张日常开销的银行卡被他放到了秦显川卧室的床头柜里，这张五百万的银行卡被他一直放在小卧室的枕头下。
　　他自己都忘了。
　　回归到生意场上，大家都是商人，又是成年人，合作既然结束，得到了回报就不要再论输赢，这是公平，当然也要给这份公平一份体面。
　　俞粵接过银行卡，回望着秦显川，勾起唇角硬是挤出一分笑意。
　　“谢谢。”
　　唐莱看到俞粵回来以为是不放心自己，刚要分辨几句，再看到他身边的行李箱，“你这是……搬回来？”
　　俞粵嗯了一声。
　　“你跟他……分手了？”
　　分手两个字不适合他和秦显川的关系，重逢之后在一起是他的抱歉也是赎罪，哪怕秦显川提出他们重新在一起，他也心虚地没有点头。
　　“你没事吧？”
　　俞粵的表情着实看不出悲伤，唐莱担心是不是痛到极致才会显得如此平静。
　　俞粵给了唐莱一个极浅的笑容，推着行李进了卧室。
　　所有的情绪从身体抽离，无法感知悲伤、愤怒又或者是怨恨，只是麻木地将衣服放回衣柜里，将那张五百万的卡放入床底下的盒子里。
　　父亲的忙碌，奶奶的冷漠，他从小就习惯了沉默和孤独，疼痛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秦显川的出现几乎熨平了他所有的伤口，可五年前的分手又让伤口重见天日，疼痛反弹，连本带息地反噬。
　　怎么可能不疼呢。
　　只是知道自己没有依仗必然要独自前行，去寻求作茧自缚的遗恨，来达到迫不得已的平静。
　　好在这次一开始就有了心理预期，对他这几天的温存保持着适当的理智，对一切虚假表象有了心理防备，所以结束时没有像上次那样争吵，也就没有表面的撕心裂肺罢了。
　　俞粵没给自己修整的时间，拆迁的工作结束，他跟梁斌办理了交接，便开始投简历找工作。
　　“来我们律所吧。”
　　俞粵面试出来，在楼下的大厅遇到了拜访客户的罗壹，罗壹诚挚发出邀请。
　　“算了吧。”俞粵不想跟秦显川有任何见面的机会。
　　罗壹买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甜牛奶，将甜牛奶递给俞粵，“怎么，不愿意看到秦显川？恨他？”
　　俞粵对罗壹知道这件事并不意外，“谈不上恨，聚散无常本就是人生常态，聚不拢就散。只是散就要散的干净，再出现就是一种打扰。”
　　再礼貌的打扰也是打扰。
　　这番话没什么抱怨和纠结，只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悲凉感。
　　“放心，我的客户不是只有申合，你不会遇到他。”
　　罗壹再三保证又再三邀请，俞粵实在不好拒绝。
　　工作也确实不太好找，俞粵毕业院校还行，但是学历低了，工作经验是基本要求，很多律所或者公司招法务，都要是研究生毕业，其中有不少还要求有留学背景。
　　俞粵入职的第一天，罗壹交给他的就是起草一份协议，协议双方是申合和连长荣夫妇。
　　连泉虽然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晋海市来的专家都说人醒来的可能几乎没有。钱跟流水似的花，申合那边因为集团法务插手，连长荣夫妇想要立马得到赔偿根本没有可能。
　　可医院那边等不了，秦显川提议如果连长荣夫妇签了拆迁协议，他可以说服集团法务，由申合给予适当补偿。
　　连长荣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同时提出五十万赔偿金额，秦显川给了一百万。
　　连长荣夫妇签了协议后，其他的住户看着也没什么指望了，也跟着签了协议。
　　就此，所有的拆迁工作全部结束。
　　俞粵刚舒口气，秦显川出柜的视频开始刷屏。
　　视频里，秦显川搂着胡文宥从医院出来的画面，两人共进晚餐，又一起去了胡文宥的公寓。
　　标题也特别醒目，秦小五爷与小胡总状似亲昵，同回爱巢，疑是公开出柜。
　　书房里，家法用的鞭子已经准备好了。
　　秦显川进入书房看到鞭子没有半点意外，秦晟川跟他说老爷子让他回家吃饭，他就意料到了。
　　老爷子二话没有，也没给秦显川申辩的机会，让人执鞭落在了秦显川的身上。落鞭之前，还让秦显川自己脱去了衬衣，露出后背。
　　执鞭人应该是事前就得到了指令，力度不小，十几鞭下去，秦显川整个后背皮开肉绽，脸上苍白，血色全无。
　　书房外是林善君的哭声，撕心裂肺。书房内夏管家有些看不下去，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老爷子阴冷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将视线投向秦晟川。
　　秦晟川蹙着眉盯着跪在地上的秦显川，镜片折射的光芒遮住了眼底的隐晦不明，又是十几鞭落下去，秦晟川这才走到老爷子身边劝了几句，老爷子抬手让人停了下来。
　　秦显川是被秦晟川和夏管家架出书房的，后背皮肉翻开，血肉模糊，来到卧室后只能平趴在床上。
　　血迹染红了床单。
　　夏管家叹口气便退了出去，离开前又交代他，从今天开始不能离开宅子，真要出去，得报备。
　　不用问，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家庭医生是一早在外面候着的，连忙上前给秦显川处理伤口。
　　秦晟川站在一旁不语，视线落在秦显川的脸上，等着伤口处理好，医生退出去，颇为语重心长地开口，“你说说你，就不能注意点，再等等，等联完姻，你想怎么玩，谁还能拦得住你。”
　　“我哪儿知道。”秦显川气息弱，一句话说的异常费力。
　　“是不是你做的？”秦晟川盯着他，平静的外表藏着心照不宣的质疑。
　　秦家每年在打点媒体和狗仔上从不吝啬，所以负面的新闻很少见诸于网络，即便有，迫于秦家的势力，也很快被撤回，从未起过什么风波。
　　上次连泉和他老婆的新闻虽说上了热搜，物议四起，但到底没有实证，落到明面上就是一件争执的小事，可秦显川这件事不同，对秦家来说就是丑闻。
　　很难不会让人想到是当事人自己。
　　“六叔至今还不能回来，我又不傻，往爷爷枪口上撞。”说完，秦显川几近虚脱。
　　被老爷子器重的秦崇泽，因为这件事几乎半生被禁在疗养院。秦崇泽是秦家人的前辙，也是警钟，秦家的人再怎么玩，也绝不敢弄到台面上。
　　“老五，你跟他来真的？”
　　后背的伤口疼的他眉峰紧缩，整张脸看上去有点狰狞，额头上全是冷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秦晟川说了一句好好休息，转身离开。
　　林善君看着秦显川的后背，抹着眼睛，“老爷子心怎么这么狠，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亲孙子。”
　　“他孙子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没所谓。
　　秦显川疼的没什么力气，脸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发紫。
　　林善君见他这样更是心疼，眼泪完全止不住，“行了，你就别说话了。”
　　“你说说你，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你以为你挨了这么一顿，老爷子就能同意了？！”
　　“他是不会同意的，他要是能接受，也不至于将你六叔关了这么多年……”
　　“妈，那你呢，你同意了吗？”秦显川看着林善君，接过话头问。
　　有秦崇泽的前车之鉴，秦家所有人至少在明面上对这件事是持反对态度，他不知道母亲林善君能否接受他喜欢男人这件事。
　　秦晏川说林善君层曾派人去学校打听过唐闽，可见林善君对他和秦晏川的性取向非常关注。这也让他想到之前每次提到联姻之事时，林善君紧张又担忧的神色，不得不让他怀疑林善君的态度。
　　林善君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回望着秦显川，再看向他破烂不堪的后背，情绪再次汹涌而至，哇的一声哭出来。
　　林善君将脸埋进双手里，哭声绵长，怨恨和不甘更迭而起，“显川，你要我怎么办！”
　　没有正面的拒绝似乎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一句无奈的推脱之语倒像有妥协的趋势。
　　秦显川勉力地勾起嘴角，他的第一个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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