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认领

　　入了夜，剧组收工，一部分人去了外头寻觅乐子，一部分人则留在酒店筹备第二天的拍摄工作。

　　夏萤也留在房间，台灯的光晕洒在翻得起毛的剧本上，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各色标签。

　　白天那场戏的狼狈犹在眼前，虽然没有太多闲言碎语，但夏萤还是清楚感知到自身贫瘠的实力，也清楚自己与孙妍希科班出身的差距，那不是靠灵气和观众缘就能轻易弥补的鸿沟。

　　孙妍希的台词像打磨过的玉石，圆润而有分量，表演层次分明，一个眼神就能传递出剧本半页的潜台词，也怪不得陈见苏愿意用她担任参赛影片的主角。

　　所以相比之下，夏萤只能通过勤加练习弥补不足，收工后的休息时间，不是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表情，就是拉着甜甜对词，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默写人物小传，试图将自己完全浸入角色的灵魂。

　　努力并非徒劳，接下来一周的零碎戏份，无论是职场上的干练，还是与配角之间的日常互动，夏萤都完成得中规中矩，保持在一条平稳的合格线上。

　　这天，夏萤刚结束与孙妍希的对手戏，导演喊过“卡”，她刚松懈下紧绷的神经，便看见监视器后的亚姐，面带微笑鼓着掌。

　　“不错，演技有提高，看来一个月的表演集训没白上。”

　　夏萤快步走来，接过甜甜递来的水杯，边喝边问刘亚，“怎么突然过来了？”

　　“当然是有好消息。”刘亚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与自豪。

　　夏萤心中有几分了然，目光紧接落去张明愈发黑沉的脸上，也听见他用生硬的语气回绝刘亚提出的要求。

　　“刘亚，你也知道我们这部戏经费有限，各方协调好的拍摄档期，你现在要我放人走几天。明天男演员跟谁搭戏？你也得替我考虑考虑。”

　　“张导，我不是有替你考虑吗？”刘亚弯着腰与张明商量，“你先拍其他人的戏份，也不耽误进度。等到夏萤那边试镜结束，保准连夜飞回来。”

　　这种现象在行业里也普遍存在，甚至片约多的演员同一时间内会接几部戏，或者商务、综艺活动，但前提一定是要协调好时间，提前安排。

　　很显然，刘亚是突然争取到这次机会，所以她并不是在与张明商量，而是命令式的吩咐。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一早的飞机走，顺利的话，周六前能回来。”

　　张明自然不能唱反调，甚至认为刘亚能骑到他头上主张，一定也是得到公司高层的默许，谁叫她一眼相中的人撞了大运，刚出道一年多的时间而已，便被国内一流的大制作班底看上，这要是拿下其中一个重要角色，不提别的，等他正在拍的这部网剧上映，热度只高不减。

　　赔本的买卖，她刘亚从来不做，所以张明也得识时务。

　　张明赔了她一个不温不热的笑脸，“亚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成人之美了。不过我可得提醒一句，夏萤到底演戏经验少，不如小孙能随时随地进入状态，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戏感，我怕她一走几天，后面回来了不能连贯。拖累什么，都不能拖累整个剧组，你说是不是？”

　　刘亚单手叉着腰，没说话，心里却吃得透透，对张明的心思看破不说破，反朝一旁的夏萤递了个接话的眼神。

　　夏萤身心都投入在另一个方向，孙妍希可能还以为自己明天放假，正与收拾设备的陈见苏商量游玩计划。

　　“宁宁明天一早和她男朋友开车带周子尧过来，下午我带他们在周边逛逛，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没等陈见苏回答，刘亚出声打断了夏萤的思绪。

　　“萤萤，你发什么呆？”

　　夏萤低头，很快整理好情绪，抬头向脸色不佳的张明保证，“张导，您放心，剧本我会带在身上，随时随地巩固。”

　　张明没说话，扭头朝那边的孙妍希喊道：“小孙，你过来一下。”

　　另一边，孙妍希昂首挺胸走来，扫了眼业内闻名的刘亚，招呼还没打，清高的人已经发话。

　　“萤萤，我们走吧。”

　　目送三人离开片场，孙妍希也省得装模作样，白了一眼收回不屑的目光，“张导，您找我什么事？”

　　“拍摄计划有变，后面几天先拍你和男演员的戏份。”

　　孙妍希一听，脸色瞬间垮下，“为什么？”

　　张明折腾到现在，早已经没了耐心，“让你拍就拍，哪来的为什么？”

　　孙妍希当然不能与导演抬杠，但稍微一想便豁然开朗，“明天不是夏萤的戏份？她去哪？”

　　“她在北京有试镜，几天后回来。”

　　果不其然。

　　孙妍希彻底冷了脸，什么职场高低全然不顾，冷笑道：“搞半天，我们都在给她打工，真的是什么人都能做演员！”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擦过陈见苏时，还恨恨地瞪了眼油盐不进的人。

　　“你高兴了！拜某人所赐，何海宁明天来不了了！”

　　陈见苏没理会她的任性，设备归位，转身来到张明身前打听，“张导，晚上加急开个制作会议吧？”

　　计划有变，按理说是要重新规划，张明点了点头，“要的。副导演请假了，这事交给你安排一下。”

　　“嗯。”陈见苏应声后，随即便去安排开会事宜。

　　夏萤在北京的试镜相当顺利，虽说是多位女演员竞争一个角色，其中也不乏有行业内的当红花旦，但最终还是应了刘亚信心笃定的那句话。

　　“这个角色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胜任。”

　　这部由史实改编的大型古装电影，夏萤作为戏里为数不多的少女角色，有着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年龄与长相，正是制片方急于寻找的合适人选。

　　所以，几乎妆造结束，站到摄影棚的那一刻，全票通过。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肯定，让夏萤有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酒店里，甜甜正在帮夏萤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苏州继续拍戏。

　　另一边，亚姐拉着夏萤坐在沙发里谈话。

　　“前两天忙着正经事，没空问你。张明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夏萤正在浏览剧组群里明天的拍摄计划，听见亚姐问话时，顿了顿道：“技不如人，受点脸色，我觉得没什么。”

　　“你能想得开就好，反正这部戏不是你上，公司也不会用他的人。张明那个爱白占便宜的德行，总得在一些有特权的地方讨点痛快，片场骂两句没什么，你正在上升期，事事都要沉稳，可千万不能跟他翻脸，小心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当作炮灰。”

　　刘亚并非胡言，这行处处都是深不见底的陷阱，任何一个细节没处理好，很可能就被对家拿去当作黑料。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夏萤关了手机，起身去接应甜甜。

　　刘亚也跟上来送她们离开酒店，“好好拍戏，我在北京还要待一阵，等忙好了，我去苏州探班。”还不忘嘱托甜甜，“照顾好你姐啊，别什么都听她的话，遇到事别冲动，记得打给我。”

　　“知道了，亚姐！”

　　上车前，夏萤也叮嘱她，“注意休息。”

　　刘亚点头，原地目送商务车驶离酒店，朝首都国际机场方向远去。

　　落地浦东机场已是夜晚，接机的商务车候在指定位置，夏萤与甜甜上车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抵达苏州，此时已经是人迹罕至的深夜。

　　甜甜哈欠连天，一路舟车劳顿，浑身酸疼地下了车。

　　夏萤也犯困，两人快速取了行李，一前一后踏进酒店，正好撞见下楼取夜宵的陈见苏。

　　他似乎刚收工不久，洗完澡的状态，连头发都没吹干，湿漉漉的水从发梢坠落肩头，湿了一小片。

　　闻到鲜香气味，甜甜饿得两眼发光，小跑过来问，“陈老师，你这吃的什么？”

　　“蟹黄面。”

　　陈见苏当作没看见几米之外的人，前台取过外卖，转身朝电梯走去。

　　“哪一家？好吃吗？”甜甜叽叽喳喳追上来，“我和萤萤姐一路赶回来，飞机上的餐难吃死了，都没怎么吃，现在饿得两眼发昏。”

　　陈见苏没说话，抄起手机截了一张外卖图片发给甜甜。

　　她收到后，打开外卖页面，突然蹦出来一家特产店，猛得想起北京带回来的特产落在了商务车后座。

　　“完了完了，我特产忘拿了！”甜甜顿时手忙脚乱，一边拨电话给司机，一边将手里的行李箱塞给默默跟在身后的夏萤。

　　她下意识接住了拉杆箱，叮嘱焦急的人，“别急，车应该还没走远。”

　　甜甜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说着，捧着手机撒丫子跑了。

　　电梯刚到，陈见苏率先踏了进去，转身按下楼层，门外的人正好投来目光。

　　眼神在稀薄的冷空气里交汇，触碰不过一两秒，有人率先移走，目不转睛地盯着冰冷的墙壁。

　　不记得有多久没再像往常那般交往，除了常规的工作交流之外，他仿佛已经成为夏萤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目光里的冷意令夏萤心口的闷堵愈发真切，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质问他的冷漠，但那些压在心底里的话，却没有一句能令她有底气开口。

　　夏萤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头，直到那扇电梯门在眼前匀速合上，她仍旧死死地握着拉杆箱定在原地。

　　他们之间，做不成朋友的下场，只能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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