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又是一年深秋。天盛宫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慕风是在一阵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撕心裂肺中醒来的。

　　他侧卧在榻上，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蜷缩成一团，原本就清癯的身形在厚重的锦被下更显单薄。

　　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上好的宣纸，脆弱得经不起一点触碰。

　　嘴唇干裂泛着青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杂音，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令人心悸的闷咳。

　　“咳咳…咳…呃…” 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待咳声稍歇，他无力地摊开手掌，雪白的丝帕中央，赫然是一团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一直守在榻边矮凳上、几乎彻夜未眠的千渝，在看到那抹暗红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矮凳，却浑然不觉。

　　“慕风！”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和颤抖，扑到榻边，冰凉的手指立刻搭上他冰冷而汗湿的手腕。

　　脉象沉细欲绝，浮滑无力，如同风中残烛，比昨日更加凶险！那盘踞在心脉和肺腑间的余毒，借着经年的操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终于彻底爆发了！

　　“没事…老毛病了…”慕风喘息着，试图将染血的帕子藏起，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习惯性的安抚，看向千渝，“别…担心…”

　　“别说话！”千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中却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迅速从随身药箱中取出金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他胸前的膻中、肺俞等穴位。

　　同时，她朝外疾呼：“来人！立刻煎我昨晚配好的‘续脉固元汤’！三碗水煎成一碗，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强制镇定，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急促。

　　指尖下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的神经。又咳血了！比上次更严重！

　　那该死的余毒，就像跗骨之蛆，这些年她用尽了毕生所学，翻阅了无数古籍，尝试了各种珍稀药材，也只能勉强将其压制，延缓它对慕风根基的侵蚀。

　　可如今，在如山国事碾压下，它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疯狂反噬！看着慕风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角的血痕，千渝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自责。

　　是她医术不精！是她没能护住他！赫连泽的托付，北国的江山，万民的期望，都压在他一人肩上，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无形的毒和沉重的担子一点点压垮！

　　金针刺穴和灌下一碗滚烫的“续脉固元汤”后，慕风的咳喘暂时被压制下去，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然而，他仅仅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那是昨夜尚未批阅完的、关于在河西推行新税制和屯田的紧急文书。

　　“扶我…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依旧虚弱，眼神却异常固执。

　　“慕风！”千渝按住他的肩膀，眼中是痛心和愤怒，“你刚吐了血！需要静养！那些奏章，就不能让中书省先议一议，或者…或者让太后…”

　　“渝儿，”慕风打断她，反手轻轻覆上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他的手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河西…关系西陲安定…新税制…关乎数十万边民生计…不能拖…”

　　他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带着深深的歉意和不容动摇的决心，“我…只看几份…最紧要的…看完就歇息…我保证…”

　　千渝拗不过他，只能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书案后的圈椅上，在他身后塞满厚厚的软枕，又在他腿上盖了厚厚的毛毯。

　　她将温热的参茶和一小碟他勉强能入口的清粥小菜放在案角，然后默默地退到一旁，拿起药杵，开始研磨新的药粉。

　　她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时时用余光关注着他。

　　慕风坐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翻江倒海的不适。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奏疏，展开。蜡黄的手指因虚弱而微微颤抖，握笔的动作也失去了往日的稳健流畅。

　　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似乎都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辨认、思考。

　　终于，他落笔。朱砂的艳红在素白的奏疏上晕开，如同点点血梅。他批注的字迹，不复往日的清峻风骨，变得有些虚浮无力，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条理依旧清晰，切中要害。

　　批完一份，他已是冷汗涔涔，喘息急促，不得不停下来，闭目养神片刻，才又颤抖着手去拿下一份。

　　暖阁内异常安静，只有药杵在石臼中研磨发出的单调“笃笃”声，以及慕风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千渝背对着他研磨药材，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坚硬的石臼里，和褐色的药粉混在一起。

　　午后，难得放晴。千渝不顾慕风的轻微反对，强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带到了御苑一处背风向阳的暖亭中。

　　这里阳光充沛，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宫墙上湛蓝的天空和几株红透的枫树。

　　慕风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石凳上，脸色在阳光的照耀下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似乎被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一丝。

　　他微微眯着眼，有些贪婪地感受着久违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一阵微风吹过，带来几片火红的枫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膝头的狐裘上。

　　千渝坐在他身侧，手中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她看着阳光下他近乎透明的侧脸和紧闭的、带着浓重倦意的眼睫，心中酸涩难言。

　　“今天的阳光…真好。”慕风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平和，“像…像当年桃源境后山…秋日的暖阳…”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怀念的弧度。

　　提到桃源，千渝的心猛地一抽。那是他们共同的伤痕，也是最初相遇的地方。她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声音轻柔：“是啊，真好。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些了，我陪你去御苑深处走走，那里的菊花开得正好…或者，等朝局再稳些，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希冀，“…我们回桃源境旧址看看？奶奶和乡亲们…一定希望看到你…把太平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慕风缓缓睁开眼，深深地看着千渝。阳光落入他深邃的眼眸，映出她盛满了担忧、爱意和无限希冀的倒影。

　　他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她在用未来，用希望，试图拉住他不断滑向深渊的脚步。

　　他顺从地喝下那勺苦涩的药汁，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吃力，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握住了千渝放在石桌上、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渝儿…”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辛苦你了…这些年…一直陪着我…熬着…”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有歉疚，有感激，有深深的眷恋，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

　　“没有那一天！”千渝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反手紧紧攥住他冰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我不许你说！听见没有？慕风，我不许你说！”

　　她像个护食的孩子，死死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会好的！你的毒，我能解！我一定会找到办法！你必须给我活着！为了赫连陛下的托付，为了北国的百姓，为了…为了我！”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哀求和无尽的恐惧。

　　慕风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住了，看着她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那片冰封的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地翻腾起来。

　　所有的托辞，所有的疲惫，在她这不顾一切的爱与守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她的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清晰：“…好。为了你…我…尽力活着…”

　　回到暖阁不久，慕风终究是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渝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过于急促的呼吸，她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她起身，准备去外间查看新配制的解毒药方的煎制情况。或许是心神不宁，或许是连日疲惫让她脚下虚浮，转身时，她的衣角不慎带倒了案几上那只刚刚给慕风喂过药的青玉碗！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刺耳！碧绿的药汁和青玉碎片溅了一地！

　　千渝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狼藉，仿佛那不是打碎的碗，而是她刚刚在慕风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关于“治愈”的承诺，瞬间支离破碎。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完了…连个碗都拿不稳…我还能做什么？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看着地上流淌的药汁，如同看到慕风正在流逝的生命。她的医术，她的努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低低地逸出。奶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他？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慕风昏睡中那紧蹙的眉头，他回握她时那微弱的力道，他在阳光下说“为了你…尽力活着”时郑重的眼神…如同黑暗中微弱却执着的星火，一点点在她心中重新燃起。

　　不！不能放弃！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她猛地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水，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医者和爱人的光芒。

　　毒并非无解！一定还有办法！古籍上未曾记载的偏方？南疆神秘的巫医？或者…以毒攻毒？她不能倒下！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她就绝不会放弃！哪怕翻遍天下医书，尝遍百草，踏遍九州，她也要找到救他的方法！

　　夜色再次笼罩紫宸宫。暖阁内，慕风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稍显安稳的沉睡，呼吸依旧浅弱，但眉宇间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丝。

　　而在离他不远的外间书案上，一盏孤灯彻夜长明。

　　千渝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布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面前摊满了各种发黄的古籍医典、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几味散发着奇异气息的新药材。

　　她的眼睛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专注和探索的光芒。她时而伏案疾书，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拿起一味药材放在鼻尖仔细嗅闻，甚至用小刀切下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全然不顾那可能带来的危险。

　　药杵撞击石臼的“笃笃”声再次响起，比白日更加急促而有力，仿佛在敲击着命运紧闭的大门。

　　窗外寒风呼啸，而暖阁内，那盏孤灯和灯下那个为了挚爱生命呕心沥血、永不放弃的身影，成了这深宫寒夜里，最温暖也最悲壮的风景。

　　她知道，这是一场与死神争分夺秒的赛跑。而她，绝不会认输。

　　只要她的手指还能翻动书页，只要她的眼睛还能视物，只要她的心还在跳动，她就会一直找下去，一直守护下去。

　　余毒噬骨，良医不眠。这漫漫长夜，她将用毕生所学和无尽的爱意，为他点燃一盏不灭的生命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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