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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写副春联给我好不好?”林惊鸿勾勾林莺歌戴着戒指的右手小指,“静堂缺一副春联。”
“我……我真不会写毛笔字啊……”林莺歌笑的很勉强,微微皱着眉。
“别皱眉,那就不写了。”林惊鸿放下指尖的毛笔,失落的垂下眼。
“这样,我想一个,你写,怎么样?”林莺歌实在看不得林惊鸿如此,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帮派大佬啊,怎么还不如“司令官阁下”那只胖猫霸气侧漏。
“好。”林惊鸿闻言轻轻抬眼,和林莺歌相处的日子里,他眼底暗藏的寒冰变成了碎冰,又慢慢消融。
“林先生,你是坐船来的上海滩吗?”林莺歌坐在一边的木椅上,左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右手搭在那黄铜镇尺上。
“嗯。”林惊鸿拿着笔俯视林莺歌认真思考的容颜,她白皙的手托腮或扶额,时不时转转眼珠,一颦一动,都走进了林惊鸿心里。
“上联是……”林莺歌喃喃自语,不断在心里遣词造句。她就算没研究过春联,怎么说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高中奋勇厮杀,四年加两年的历史研究生,也不能太过拉胯不是。
林莺歌正想着,她一抬眼就看到林惊鸿看着她愣神,眼神柔软,嘴角上扬,有些诡异。
“林先生!”林莺歌拉了一把林惊鸿拿着毛笔的手,“回神了,你怎么了?”
“嗯,有些累了,年底事情多。”林惊鸿轻咳一声,转身挡住了自己微红的脸,掩饰着内心的悸动。
“那你休息一下吧,晚上还要守岁呢。”林莺歌拿过林惊鸿手上的毛笔,随意放到砚台上。她拉着林惊鸿坐到书房里新放的沙发上,那是给林莺歌准备的,为了方便她窝在书房看书。
林莺歌不给林惊鸿拒绝的机会,压着林惊鸿坐下,正好看到他有些潮红的脸,担忧的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林莺歌参加各种聚会时,林惊鸿都陪着她,他没必要事事躬亲的。他说是想尽一份力,其实不过是保护她罢了。
好几次聚会刚结束,林惊鸿人刚坐进车里,前一秒还在和阿三嘱咐事情,下一秒就睡的不省人事。那场面又滑稽,又让林莺歌觉得心酸。
沈五离开了,王五之前从未独自处理过主堂事务,林惊鸿参加聚会“浪费”的时间,要无限制压榨休息时间补回来。
“我没事……”
林莺歌双手抚上林惊鸿的太阳穴,轻轻按压着,他不再说话,只静静感受她指尖的温度。
慢慢的,林惊鸿睡着了。林莺歌拿了身后挂着的西装外套给他盖上,随便拿了桌上的《水浒传》看。
看着看着,林莺歌也走起神。她不自觉的看向林惊鸿。他的脖子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的上沿,双手搭在腰间,身体舒展,唐装下摆的云纹像是托起了他的身体,轻盈的让他安眠。
林惊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是什么让他开始做了“水先生”呢?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周旋于各方势力保证自己的利益,还是说他回头是岸当真忏悔当初所作所为,想要弥补呢?
林莺歌咬咬嘴唇,她一直以来都在赌,虽然能保证生命安全,但他从来没问过林惊鸿这些事。
开始,林莺歌自作聪明的要帮他,想至少不成天提心吊胆的活;后来,她求林惊鸿炸船,至少不要让她成为历史的罪人;到现在,她义无反顾的前后逢迎,说是帮林惊鸿的拳拳爱国心,实际上,林莺歌自己也清楚,她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在这个时代,她就是既得利益者,衣食无忧的阔太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么过下去,她当真能在战争中脸不红心不跳的离开吗?剖析起来,她也是个自私的胆小鬼,真正的英雄是二楼的林昭然。
一直忙着,林莺歌根本没时间思考,而现在一旦闲下来,她不得不审判自己。她看着睡梦中依然微微皱着眉的林惊鸿,他真的是这个时代与她联系最紧密的人了,只要他在,她总会安心些。
林莺歌的目光扫过林惊鸿的容颜,看向书房外的秃树,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会是好的新气象吗?
天色微微转暗,林莺歌仍然出神,她双眼愣怔怔的看着窗外,手里还捏着那《水浒传》的书页,根本没发现林惊鸿已经醒了,正边醒神边看向她。
“好冷啊……”林莺歌自言自语的,冷的不是身上,是心里,萧瑟四起。
还带着余温的外套搭上林莺歌肩头,她没有回头,在这里她已经不再害怕,说来,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战友。
“休息的还好吗?林先生。”林莺歌倒了一杯茶向后递给林惊鸿,茶已经冷了,她浑然不觉。
“谢谢。”林惊鸿双眼染上些微红,但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林莺歌按下心中浮萍,觉得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未来的事等遇到再说,有林惊鸿在,一切也没有那么可怕。
“我的春联。”桌上的墨都干了,毛笔扎扎的要重新润了,就红色洒金的纸还好好的被镇尺压在桌上。
“再给我半个钟,我想想……”林莺歌没想到林惊鸿这么在乎这件事,看来他确实很喜欢静堂啊,林莺歌想着。
“莺歌,我虽然是不急的,但我们五点得去杜公馆吃饭,你还记得吗?”林莺歌这才想起昨天基金会上,杜心九让他们一起去杜公馆吃年夜饭的事。
“时间还来得及吧!”林莺歌可知道青/帮规矩大过天的,她赶紧看了眼书房的挂钟,已经正午时分了。
“我马上想一个!”林莺歌连连眨着眼,喃喃帆影二字,林惊鸿的形象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这句上联不得不与林惊鸿联系在一起,突然,一个问题蹦进她脑海。她侧头看向林惊鸿,抿着唇,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林惊鸿刚旋开钢笔盖,拿出一张信纸,就察觉到林莺歌的目光,他唇角微扬的看过去,发现她一脸的犹豫,话虽短,但声音宠溺。
“我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有些……呃……你能回答我吗?”林莺歌僵硬的笑着,说的吞吞吐吐,她看到林惊鸿闻言顿了一下,赶紧找补,“我就是好奇,你不回答也行,我自己再想想……”
“说说看,不涉及帮中机密的,我就可以说。”
是你的话,帮中机密也……林惊鸿想着,不禁感慨,自己怎么像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了……
“跟帮/派没关系,只是跟你有关。”林莺歌一句话说的暧昧不清,她的话像是钩子,勾的林惊鸿忽而觉得为林莺歌做周幽王……
不行,林惊鸿摇摇头,周幽王亡国了,他不会……
“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惊鸿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心动,他很是温柔的看着林莺歌。
“那我就问了啊,”林莺歌放下拄在桌上的手臂,直起腰,转过身,郑重的看着林惊鸿,语气轻的不能再轻,“你后悔来到上海滩吗?”
饶是林莺歌提前预警,这个问题的确就像是炸弹在林惊鸿的心里和脑中接连爆开,他是个实干者,很少去思考过去和未来,不习惯追忆,也不知道畏惧。
林惊鸿自己作为帮/派中年轻一辈的翘楚,风光无两,呼风唤雨,但没人知道少时经历的血泪在他心底刻下了多深的烙印。
那个被抓的青年人的那句——他们想的是广大劳苦大众的幸福生活和国家能有一个美好的明天,那个宁死不跪的青年人被乱刀砍死的场景,那些他亲手策划的流血哀嚎的场景……
他终于是知道原来人不只能有金财的追求,不只能有书籍的追求,不只能有权力的追求,还能有思想和信仰的追求。他小心翼翼的接近,最后决定提供些帮助。
林惊鸿把自己割裂开来,前者是帮中人,后者是水先生,他能支撑,但也不是不痛苦。
还好,还好林莺歌来了,他得以片刻喘息……
林惊鸿只思考一瞬而已,就摇摇头,他唇边还带笑,但林莺歌莫名觉得落寞和孤寂。
“帆影……帆影浮沉,三洋开泰,栈桥水卷千层雪。”林莺歌说完,就抽出林惊鸿手中的钢笔,她连画了两下,干涩的笔才持续的出了墨,她洋洋洒洒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上联。
“帮我补个下联吧,林先生。”林莺歌将笔还给林惊鸿,她吸吸鼻子,将纸放在了林惊鸿面前。
干掉的墨香还在空气中漂浮,钢笔水一点西洋的香味压不过浓厚的底色,林惊鸿接过钢笔,片刻即写了下联——青简斑驳,六朝烟雨,书案墨沾一页春。
“横批是什么好呢?”林莺歌喃喃道。
胶州曾经出土过唐代文书,国力强盛之时,万国朝拜。如今六朝烟雨中,日军在山东挖古迹明为“考古”实为掠夺珍宝的恶劣行为让人不齿
林莺歌眼眶子浅,她左手指搭在眉尾,眼眸低垂,掩住眼底的红。
“海右风流。”林莺歌咬着嘴唇,轻言道。
“咸甜共济。”林惊鸿的手拂过林莺歌的额角,同样轻言。
“你的好。”两人一齐出声,然后相视一笑。
“选你的,我喜欢……”林惊鸿在纸上写下海右风流四个大字,他看着信纸上林莺歌写下的上联,只看着,心下就觉得温暖。
她懂他,她懂他。
“先生,小姐,随时都可以开饭了!”除夕时节,王五的语气都是高兴喜悦的,他敲门时重了些,楼下的小丫头们和妈妈们还都等着他带回好消息开饭呢!
林莺歌一看书房的钟表,都十二点半了。林惊鸿也知道该是开席的时候,拉着林莺歌一起下楼了。
正午时分,今天虽无太阳,但光芒已够,不过林公馆中仍是灯火通明,公馆外的街上各家各户都是欢声笑语,这里住着的皆是富贵之人,过年就是高门大户买面子的重要时间。
林惊鸿一向务实,桌上虽无完整的八盘八碗四大件,也是东北、山东和上海本帮菜的各显神通。
东北的猪肉炖粉条、三鲜水饺、粘豆包和张妈特意给林莺歌做的锅包肉,外加两盘子冻柿子做点心。
山东的红烧鲤鱼、葱烧海参、鲅鱼饺子,外加一盘子枣饽饽。
上海本帮的红烧蹄髈、四喜烤麸、蟹粉狮子头、冬笋炒腊肉和当做点心的八宝饭和松糕。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不够,还单独加了一张桌单独放着茶酒饮料。
枇杷、春桃早早换上了藕粉色的新衣新鞋,王管家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褂子,王妈和张妈一人一身棕褐色的老式旗袍,王五换了一身较为简洁的宝蓝色长衫,他们一齐站在餐桌边一一向林惊鸿和林莺歌拜年。
“先生步步稳妥,小姐顺风顺水。”王管家和王五一齐说完,王管家鞠了一躬就退到了后面,没拿林惊鸿递过去的红包,林惊鸿给王五使了个眼色,王五接过两份红包都放到了他爹手里。
“先生事事顺心,小姐青春永驻。”枇杷和春桃一起说,分别接过了林莺歌给的红包,是林惊鸿替林莺歌准备好的。
“先生小姐吃了酸菜饺子,来年解腻解愁又抓宝!”张妈率先开口,林莺歌闻言一笑,二十一世纪的她本身就是东北人,听着张妈的乡音感觉无比亲切。
“先生福寿绵长,我们小姐健健康康,要是能有个小少爷……”王妈捧着一个红枣饽饽,又高兴,又着急。她就等着自家小姐生个大胖小子,她再照看着小少爷长大,也就不枉太太对她的信任了。
“哦呦!王妈,快快快,快开席吧,我饿得头昏眼花了都!”林莺歌赶紧接过王妈手里的红枣饽饽,把红包塞她手里,扯着林惊鸿落座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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