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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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念


      萧璟诚死后,暮渊黎坠入了无限的迷茫中,活得稀里糊涂,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疯子,整日把自己关在萧璟诚的房间里,贪婪地感受着那残存的淡淡气息,艰难承受着蜂拥而上的特殊期。
      他迫切需要萧璟诚的气息来安抚心神,可萧璟诚已经永远不在了,唯有萧璟诚生前穿过的衣物和盖过的被褥上,还残留着极淡的一点气息——那点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根本不够达到安抚的效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极致地折磨着他。
      暮渊黎就这样在无尽的折磨里隐忍承受,一点点被痛苦吞噬,渐渐麻木地陷在这片绝望的沉寂中。
      那夜,他做了一个自己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梦。梦里的他与萧璟诚,生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和平年代,那里只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只有平凡安稳的生活。他们在那个梦里安稳地度过了完整的一生,从青涩少年到垂垂老矣,最后相伴着一起散在了三界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他们分开……
      醒来时,暮渊黎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床位,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哭到喉咙发哑、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时,暮渊黎才颤抖着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是满脸未干的泪痕,还有眉心那点红钿残留的、似有若无的温度。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分毫,既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暖意,更怕自己一抬手,连这点像极了萧璟诚的温柔都会彻底消散。房间里还弥漫着萧璟诚惯用的雪松熏香,混着被褥上淡浅的气息,明明是熟悉到刻进骨血的味道,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够不着,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气息一天天变淡、消散,就像萧璟诚已经彻底离开的事实,再也回不来了。

      自那以后,暮渊黎几乎不再踏出萧璟诚的房间半步。白日里,他就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要么攥着那颗萧璟诚留下的手串珠子,要么反复摩挲着萧璟诚生前佩戴的玉佩,一遍遍数着窗外山茶树上的花苞——萧璟诚曾笑着跟他说过,等开春回暖,院子里的山茶花一定会开得比去年更艳。可如今雪还没化,枝头的花苞上裹着厚厚的积雪,冷得像极了萧璟诚最后落在他怀里时,那双逐渐失去温度的冰凉指尖。
      夜里他总睡不安稳,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萧璟诚的模样:有时是少年时在演武场,萧璟诚举着剑朝他笑,那双蓝瞳亮得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有时是陵阳守城时,对方浑身是血地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却还在强撑着安慰他;更多时候,是萧璟诚最后在他怀里痛苦喊“疼”的模样,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响在耳边,每次都能让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襟,指尖还残留着当年抱着萧璟诚时,那点转瞬即逝的、再也寻不回的温度。
      黎泽昭和暮进封听说暮渊黎的近况后,日日都在担心他哪天撑不住就会干出傻事,专程从千御快马赶来陵阳看望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他们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儿子。黎泽昭轻轻推开房门时,最先撞进眼底的,是满室挥之不去的熏香——那是萧璟诚生前最爱的味道,如今却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暮渊黎牢牢困在里面。窗棂半开着,冰冷的雪花顺着缝隙飘进来,落在暮渊黎垂落的发梢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坐在软榻上,指尖机械地反复摩挲着掌心那颗萧璟诚留下的珠子,像是在细细数着珠子上的纹路,又像是在默默数着和萧璟诚错过的、再也回不来的日子。
      软榻旁的小几上,端正摆着一幅萧璟诚的画像——那是暮渊黎亲手画的,画中人眉眼间的英气、蓝瞳里的亮意,都被他一笔一画描得分毫不差,连眼角那两颗小小的痣都没遗漏。只是画中人永远停在了十八岁,停在了陵阳那场雪落之前。
      “渊黎。”黎泽昭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这满室死寂的氛围。他身后的暮进封紧紧攥着袖角,目光落在儿子鬓边那片扎眼的白发上,眼眶瞬间就红了——从前的暮渊黎,是那般自在,眼里藏着满身锋芒的天之骄子,何时变成过这般颓唐、死寂的模样?
      暮渊黎像是没听见呼唤,直到那只常来院子里的小狸花从门外溜进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他才缓缓抬起空洞的眼。那双曾盛满戾气与鲜活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茫,就算看见自己的两个父亲站在面前,眼神里也没什么波澜,只哑着嗓子,用近乎麻木的语气问:“你们怎么来了?”
      “再不来,是不是要等别人来给你收尸?”暮进封的话刚一出口,声音就控制不住地发颤。他本想板起脸好好训他一顿,可当目光触及儿子眼底那层化不开的悲戚时,心又瞬间软得一塌糊涂,“阿诚走了,我们都知道你心里疼,可你不能就这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你忘了阿诚最后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让你好好活着啊。”
      “好好活着……”暮渊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用力攥紧那颗珠子,指腹被珠子边缘硌得发红,甚至隐隐泛白,“我活着呢……我一直都活着……可活着真的太疼了。”他缓缓低头,目光落在怀里的玉佩上——那是他当年花了好几个月,亲手雕给萧璟诚的,玉佩的一个角落还隐蔽地刻着“临归”二字,如今佩绳已经被摩挲得发毛,玉面却被他反复摸得发亮,“他走的时候,还紧紧攥着我的袖子,一遍遍地喊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让他少疼一点、让他走得安详些,都做不到。”
      黎泽昭慢慢走到软榻边,目光扫过床榻内侧——那里整齐叠放着一堆衣物,全是萧璟诚生前穿的,有玄色的常服、银白的战衣,甚至连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里衣都还在,衣料上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萧璟诚的气息。他心口瞬间发堵发闷,想起当年在千御熙王府,他还见过那个风度翩翩,有礼貌地喊他“小舅”的少年,怎么就……这么早就走了呢?
      “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我们都懂。”黎泽昭慢慢蹲下身,与暮渊黎平视,声音沉得像浸过寒冬的雪水,“可阿诚是真的走了,他没骗你,也没躲着你。他散成了天地间的灵力,落在陵阳的每一寸土地里,落在你拼命守着的这座城里——你现在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作践自己的身体,他若在天上看着,该多难受、多心疼啊?”
      “爹……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话了?这些话只会让我更想……”暮渊黎的肩膀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靠着“萧璟诚还没走”的念想哄着自己活到现在。他比谁都清楚萧璟诚已经不在了,他只是不愿、也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他怕自己一旦认了真,就再也抓不住那点仅存的念想。可此刻被黎泽昭狠狠戳破那层伪装,他强撑的所有防线瞬间崩塌,只剩下满心的绝望与无助:“我抓不住他……爹,我真的怎么抓都抓不住他。他走的时候,身体散成了漫天的光,我连好好抱他最后一次,都抱不住……”
      有些离别,真的就像一场雪落——雪落无声,却能彻底掩埋所有痕迹,一旦落下,就再也回不去了。
      黎泽昭和暮进封没在房间里多留,只反复嘱咐守在门外的下人,一定要按时给暮渊黎送热乎的吃食,又把那只黏人的小狸花留在他身边作伴,才放心离开。房门关上的瞬间,房间又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小狸花趴在他腿边发出的轻浅呼噜声,和窗外雪花落在山茶树枝头的细微声响,格外清晰。
      可到最后,他们也还是不敢离开烨崇王府。

      看着暮渊黎对萧璟诚这般执着到疯魔的模样,溯酖酒心里渐渐品味出一丝不对劲来——他最初本以为,暮渊黎对萧璟诚的感情,只是深厚的友谊,或是胜似亲兄弟的亲情。可暮渊黎是鲛人族,溯酖酒比谁都清楚,鲛人唯有认定一个人作为此生的归宿时,才会在特殊期时迫切需要对方的气息来安抚,两人之间的情谊越深,这份需求就越强烈……
      “小黎,你跟伯父说实话,”溯酖酒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你对阿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暮渊黎被这个问题问得猛地一愣,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什么感情?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从未察觉到,自己对萧璟诚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寻常界限。他对萧璟诚的感情,是一种既像亲情、又远远超出亲情的存在——他本就是因萧璟诚而生的心魔,从出生起就与萧璟诚紧密相连,只是他一直不敢确定,自己对对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什么感情……”他哑着嗓子重复着这个问题,声音轻得发飘,像是在问溯酖酒,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地问自己。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眼底的空茫渐渐褪去,只剩下沉到骨子里的认真与执着:“是……只要见不着他,心里就会发慌,总会想着他。我想一直靠近他,想永远和他待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他抬手轻轻按在眉心的红钿上,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萧璟诚散作灵力时,传递过来的一丝暖意,“特殊期时非要他的气息才能镇定下来,不是因为鲛人的天性习性,是……只有闻着他的味道,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踏实活着的。以前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直到他躺在我怀里痛苦地喊疼、手一点点垂下去再也抬不起来时……我才懂,原来我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逆鳞,当成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所求。我只想让他看着我、并且只看着我一个人。”
      话说完,他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在怀里的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伯父,这是不是很荒唐?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是烨崇王府的世子,我们本该是君臣,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可我偏偏,只想把他藏起来,让他只对着我笑,只在乎我一个人。”
      溯酖酒看着他鬓边那片扎眼的白发、眼底那层永远化不开的悲戚,喉间瞬间发堵,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早该想到的——从暮渊黎为了萧璟诚疯魔般守着边疆,到把萧璟诚留下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连根线头都舍不得碰,再到如今把自己困在房间里不愿面对现实,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友谊或亲情?那分明是鲛人最偏执、最浓烈的执念——一旦认定一个人,便会拿一辈子的时光去焐热这份感情,哪怕最后只剩下满脑的执念、一场雪,也绝不放手。
      “不荒唐,一点都不荒唐。”溯酖酒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阿诚要是知道你对他的心思,一定不会怪你的。他临走前还紧紧攥着你的袖子,反复叮嘱你要好好活着,怕你为他分心,怕你因他难受……他的心里,未必没把你放在最要紧、最特殊的地方。”
      心魔本就因“心”而生,渊本就是因赋临允的心念而生的心魔,那赋临允的心里,大概从始至终,都给渊留着一个无人能替代的位置吧。
      溯酖酒心里再清楚不过,暮渊黎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柔和在乎,全毫无保留地给了一萧璟诚——或许在以前,暮渊黎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对萧璟诚的好早已超出了寻常界限,是那般特别。但至少在旁人看来,这份特别太过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暮渊黎是真的把萧璟诚放在了心尖上,在乎到了极致。

      ……

      有句话说“人死如灯灭”,可暮渊黎总偏执地想着:“人死如灯灭,那倘若我拼尽全力,重新把那盏灯点上呢?”他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过朱离有没有能复活萧璟诚的办法。朱离虽满心不忍心,却也只能硬着心肠告诉他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强行逆天改命复活亡者,本就是违背天道的事,不仅不可能成功,还会招来难以承受的天罚。
      “渊,你别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朱离看着他颓丧的模样,声音里满是无奈的同情,“主上他从来都不曾真正离开你,他只是暂时沉睡了而已,他的灵魂早就和你的灵魂融为一体了,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朱离没敢说,其实还有个“去地府抢人”的法子——可萧璟诚的魂魄本就只有一半,还在他散作灵力时彻底和暮渊黎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连地府的生死簿上都没有他的名字,根本投不了胎,就算真去了地府,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朱离不知道暮渊黎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也管不了太多——他真的很同情暮渊黎,因为这种失去至爱的痛苦,他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他比谁都懂。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在这儿静静吧……”朱离站起身,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主上要是知道你为了他糟蹋自己,一定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暮渊黎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空洞,看不出有没有把这话记在心里。

      后来,暮渊黎竟肯出房门了。
      他确实想去陪萧璟诚,可萧璟诚让他好好话着,他虽然不愿听话,但他还是打算等萧陵叶及冠之后再走,若是中途找到了能将萧璟诚复活的办法,那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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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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