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星辰

　　中秋前的海城，空气里早早浸透了桂子的甜香。

　　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将林听屿围着围裙的身影拉得细长。灶台上咕嘟咕嘟炖着莲子银耳，甜糯的香气与窗外飘来的桂花味缠在一起，暖融融地填满了整个空间。风铃，那只微灰色的猫，正蹲在料理台一角，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听屿手里正在揉捏的面团。

　　“小馋猫，这是月饼皮，不能生吃。”林听屿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指点了点风铃湿漉漉的鼻尖。风铃打了个喷嚏，甩甩头，又不死心地伸出爪子想去扒拉那团看起来柔软可口的东西。

　　宋迟声端着茶杯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一人一猫的互动，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他穿着宽松的米色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清瘦的手腕。几年的调养让他身上终于有了些温软的烟火气，虽然眉宇间仍留着过往刻下的沉静，但那份沉静如今已不再是荒芜的冰原，而是蓄满了月光的深湖。

　　“需要我帮忙吗？”他开口，声音还带着刚起床不久的微哑。

　　林听屿回头，目光在他身上黏了几秒才答话：“不用，快好了。豆沙馅儿是你昨天炒的，莲蓉是听海早上送过来的，说他家温哲言非要显摆手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促狭，“不过我觉得没你炒的豆沙香。”

　　宋迟声走过去，就着他的手尝了一点碗里的莲蓉，点点头：“甜度刚好。”他的目光落在林听屿略显笨拙地给月饼压模的动作上，唇角弯了弯，“林警官这双抓坏人的手，做起细活来也挺像样。”

　　“那是，”林听屿挑眉，手下却没稳住力道，一个月饼胚子被压得有点歪，“……熟能生巧。”

　　风铃“喵”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

　　中秋的氛围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这是他们搬进新家的第三个中秋，也是风铃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团圆节。琐碎的准备工作因为有了陪伴而变得趣味盎然，面皮的甜香、馅料的细腻，甚至林听屿手背上不小心沾到的油渍，都成了节日注脚里温暖的一笔。

　　电话是在他们刚把第一批月饼送进烤箱时响起的。姜临夏活力十足的声音炸响在免提上：“同志们！中秋怎么过？组织上有安排了吗？周小野搞到了超棒的私房菜馆位置，据说螃蟹肥得流油！”

　　林听屿一边擦手一边回话：“家里过。迟声做了月饼。”

　　“我就知道！”姜临夏夸张地叹气，“又是你们俩的二人世界是吧？行吧行吧，不过节礼不能少！我的豆沙蛋黄！周小野的要五仁！愈愈的要叉烧！别想用市面上买的糊弄我们，吃得出来！”

　　电话刚挂，林听海的视频请求又蹦了出来。屏幕那头，小家伙林锐逸正骑在他爸爸脖子上，挥舞着一只橡皮鸭子，背景音里温哲言似乎在焦头烂额地找什么。

　　“哥！嫂子！”林听海把镜头稳住，“明天中秋，妈让我们都回去吃饭，一大早就念叨了，说今年必须团圆，一个都不能少。”

　　镜头一晃，对准了正在沙发上试图把被林锐逸拆散的乐高重新拼起来的温哲言，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宋老师，妈特意学了低糖的莲蓉方子，说适合你。”

　　宋迟声的心口像是被温水浸了一下，暖意缓缓扩散。他点点头：“好，我们下午就过去。”

　　林听屿凑过来补充：“带刚烤好的月饼。”

　　风铃也好奇地跳上料理台，对着屏幕里的林锐逸“喵喵”叫。林锐逸立刻被吸引了，在那边兴奋地手舞足蹈：“猫！猫！爸爸看！小猫！”

　　琐碎的视频通话结束后，厨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烤箱运作的低鸣和风铃偶尔的呼噜声。

　　宋迟声看着林听屿收拾台面，忽然轻声说：“好像……越来越热闹了。”

　　林听屿动作一顿，回头看他。阳光落在宋迟声微微笑着的侧脸上，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懂宋迟声的意思。

　　从最初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冷清中秋，到后来加上林听海、温哲言，再到蹦出个小林锐逸，现在又多了个姜临夏、周小野和程愈咋咋呼呼的要月饼，这种“热闹”，是他们曾经都不敢奢望的圆满。

　　“嫌吵？”林听屿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

　　宋迟声摇摇头，向后靠进他怀里，声音很轻：“很好。像……真正的家了。”

　　烤箱“叮”的一声，第一炉月饼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涌出，浓郁得令人心生幸福感。

　　下午，车子驶向林家老宅。后座上放着精心包装好的月饼礼盒，还有给小林骁的玩具。

　　风铃待在专用的航空箱里，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宋迟声抱着一个软垫，偶尔和林听屿低声交谈几句。

　　等红灯的间隙，林听屿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指。

　　无名指上的婚戒碰在一起，微凉而踏实。

　　“累了就眯会儿，”林听屿拇指摩挲着他的虎口，“还得开一会儿。”

　　宋迟声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两旁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商家橱窗里摆满了月饼礼盒，行人手里大多提着节礼，脸上带着奔赴团圆的急切与喜悦。

　　这种世俗的、热闹的烟火气，曾经离他很远，如今却也能安然置身其中，甚至品出一丝甜味。

　　快到老宅时，经过那家他们常去的咖啡馆。

　　宋迟声忽然让林听屿靠边停车。

　　“怎么了？”

　　“等我一下。”宋迟声解开安全带，快步走进咖啡馆。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纸袋出来，里面是两杯热饮。

　　“你喜欢的深烘拿铁，”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林听屿，自己捧着另一杯，“和我惯喝的红茶拿铁。”他顿了顿，补充道，“过节，破例一次。”指的是自己那杯加了糖浆的。

　　林听屿低笑出声，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那杯红茶拿铁，甜腻的滋味顺着喉管滑下，一直暖到胃里。“嗯，过节。”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老宅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座带着小院的旧式洋房，林母退休后一直住在这里。

　　院里的桂花树今年开得格外繁盛，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醉人的甜香。

　　他们刚下车，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母系着围裙站在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可算到了！听海他们早到了，逸逸都问了好几遍大伯和宋叔叔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炮弹就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林听屿的腿：“大伯！月饼！”

　　林听屿大笑着把侄子捞起来扛在肩上，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了宋迟声手里的航空箱，兴奋地大叫：“猫猫！”

　　林听海和温哲言也迎了出来，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

　　温哲言悄悄对宋迟声说：“妈从昨天就开始准备，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屋里果然已经是一片热闹景象。

　　周小野和姜临夏居然也到了，最惊讶的是程愈居然大过节的舍得回国过中秋。
　　三人正凑在餐桌边偷吃刚炸好的藕盒，被林母抓个正着，笑骂着赶去洗手。

　　风铃被放了出来，起初有些怯生，躲在宋迟声脚边警惕地打量新环境。

　　但很快，它就被小林锐逸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小鱼干收买了，允许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背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宋迟声被林母拉到一边，塞了一小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秋天干燥，你先润润。我看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但还是瘦……”老人家的关心总是直接又朴实。

　　厨房里飘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客厅里电视播放着中秋晚会的前奏，夹杂着林听屿和周小野的斗嘴声、程愈劝架、姜临夏逗弄林锐逸的笑声、以及风铃偶尔的喵呜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有些嘈杂，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宋迟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那碗温热的雪梨羹，看着眼前这一切。

　　曾经，这样的热闹于他而言是难以承受的负担，会让他无所适从，只想躲回安静的角落。

　　但此刻，他只觉得心安。

　　像一艘漂泊太久的船，终于驶入了平静温暖的港湾。

　　林听屿摆脱了缠着他要举高高的小侄子，走过来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手臂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姿态的动作。

　　“还行吗？”他低声问，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只有宋迟声能听见。

　　宋迟声侧过头，对他笑了笑，轻轻点头。

　　碗里雪梨的清甜还留在舌尖。

　　晚餐丰盛得惊人。

　　林母亲手做了一大桌子菜，从清蒸螃蟹到红烧肘子，从时令蔬菜到煲了数小时的老火汤，当然也少不了他们带来的月饼。

　　桌子中间还摆着一个硕大的、憨态可掬的兔子造型汤圆，是温哲言的手艺。

　　众人围坐一堂，酒杯碰撞，笑语喧哗。

　　林听海忙着给儿子剥蟹剔肉，温哲言时不时给他擦嘴。

　　姜临夏和周小野在激烈争论哪种馅料的月饼才是正统，程愈在一旁扶额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互怼。

　　林母不停地给每个人夹菜，尤其照顾宋迟声，生怕他不好意思多吃。

　　林听屿一边应付着母亲的投喂，一边在桌下轻轻握住宋迟声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宋迟声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宋迟声低头吃着一块林听屿给他夹的鱼肉，心里那点因为热闹而产生的细微不适，被这只手稳稳地抚平了。

　　饭后，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又圆又亮，像一枚温润的玉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清辉洒满小院，桂花树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大家在院子里支起桌子，摆上月饼、水果和热茶。

　　小林锐逸抱着风铃，坐在小凳子上，仰着头努力地寻找月亮里的玉兔。

　　风铃在他怀里乖得出奇，琥珀色的眼睛也映着月光。

　　林听屿搬出一个小炭炉，开始给大家烤板栗。

　　栗壳爆开的噼啪声和香气，成了月夜下最动人的背景音。

　　宋迟声捧着一杯热茶，靠在桂花树下。

　　夜风拂过，细小的桂花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香雪，有几瓣沾在他的头发和毛衣上。

　　林听屿烤好第一批栗子，仔细剥了壳，吹凉了，自然无比地先递到宋迟声嘴边。

　　宋迟声就着他的手吃了，栗肉粉糯香甜，带着炭火的气息。

　　“甜吗？”林听屿问，指尖蹭掉他唇角一点碎屑。

　　“嗯。”宋迟声点头，耳根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姜临夏在一旁夸张地捂住眼睛：“没眼看没眼看！周小野，愈愈，快给我也剥一个，不能只有我吃狗粮！”

　　周小野笑着递给她一个烤红薯：“栗子没有，红薯管够。”

　　程愈躲进周小野怀里闷头笑。

　　众人都笑起来。

　　林母看着儿子和宋迟声之间的互动，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意，悄悄对旁边的温哲言说：“这样真好，是不是？”

　　温哲言用力点头，握紧了身边林听海的手。

　　夜渐渐深了，小林锐逸开始揉眼睛，趴在温哲言怀里打哈欠。

　　风铃也蜷在宋迟声脚边，抱着尾巴睡着了。

　　姜临夏、周小野和程愈起身告辞，拎着林母给他们准备的、沉甸甸的节礼。

　　林听海一家也准备带着睡熟的孩子回去。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听屿和宋迟声，以及睡着的风铃。

　　月亮升得更高，清辉遍地，如同凝结的霜华。

　　桂花香仿佛比白日里更加浓郁，无声地流淌在夜色中。

　　“我们也回去吧。”林听屿轻声说，伸手拂去宋迟声发间的桂花瓣。

　　宋迟声点点头，弯腰轻轻抱起睡熟的风铃。

　　小家伙在梦里咕哝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回程的车里很安静。风铃在航空箱里继续安睡。

　　宋迟声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与天上的月辉交相辉映。

　　他忽然想起很多个从前的中秋，或是独自一人在冷清的公寓，或是在医院守着昏睡的亲人，或是漂泊在外，对着月亮只觉得清冷孤寂。

　　而如今，身旁有爱人平稳的呼吸，后座有依赖他们的小生命，家里有等待他们的、带着甜香和温暖的回忆。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却不再冰凉。

　　到家时，已是深夜。

　　林听屿停好车，绕过来替宋迟声开门，接过他手里的航空箱。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

　　打开家门，屋里还残留着早上烤月饼时留下的淡淡甜香，混合着他们熟悉的生活气息。

　　林听屿放下东西，转身将宋迟声拥入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玄关温暖的灯光下静静相拥，交换着一个带着桂花和月饼甜香的、温柔的吻。

　　风铃从航空箱里出来，伸了个懒腰，蹭了蹭他们的裤脚，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自己的水碗。

　　阳台上，那串玻璃风铃被夜风吹动，发出几声清脆空灵的叮咚声，像是在为这个圆满的夜晚作注。

　　月华透过窗户，洒满客厅，一地银白。

　　“中秋快乐，迟声。”林听屿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

　　宋迟声闭上眼，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触手可及的幸福，轻声回应：

　　“嗯，团圆快乐。”

　　月满中天，光华千里。

　　而人间的团圆，就在这一室温暖的灯光里，在这一声轻柔的问候里，得到了最圆满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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