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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来自2295 3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巨大的落地窗无声地浸染进来。窗外,2295年新星城的“天穹”能量环在夜空中静静旋转,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蔚蓝色辉光,整座城市如同一头蛰伏在深海之下的、由钢铁与数据构成的巨鲸,在规律的嗡鸣中沉睡。
公寓内,空气里仍漂浮着未散的咖啡醇香,与医疗凝胶的清冽气味混合,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陈昭雪躺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呼吸平稳,陷入药物与疲惫共同作用的深层睡眠。她右眼的机械义眼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烁起微弱的蓝光,皮肤下那些极细的、代表神经接□□跃度的光脉,如同潮汐般缓慢地明灭,时而黯淡,时而亮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体内正在进行着的、不为人知的修复与抗争。
蔺夕阳背靠着冰冷的强化玻璃窗,沉默地凝视着沙发上那道纤细的身影。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异常安静,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却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某种深刻而沉重的心事,像无形的锁链,缠绕在他的眉宇之间。
吾承珏则松散地靠在由废弃服务器机柜改造的书架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他的目光越过蔺夕阳的肩膀,投向窗外那条分割了夜空的光带,那稳定运转的轨迹,仿佛是这个陌生时代唯一可以理解的、冷酷的时间脉搏。
——就在这时,一声绝不应出现在此处的、熟悉的电子“滴”鸣,尖锐地划破了室内的宁静。
来源是茶几上那块黄铜怀表。它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表壳缝隙中迸发出异常强烈的、不稳定的蓝色光芒,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鬼域。
紧接着,深寻者的声音直接在他们两人的骨传导耳机中炸响,不再是往日那种近乎绝对的冷静与平稳,而是带着明显的信号失真和一种……近乎人类“急促”的语调。
【警告:检测到底层时间结构出现临界性偏移!】
【重复:检测到底层时间结构出现临界性偏移!】
【B时间线历史巩固率:98.3%。】
【A时间线现实稳定系数:12.7%。】
蔺夕阳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块躁动不安的怀表,声音低沉而带着压迫感:“说清楚!什么偏移?”
怀表投射出的蓝光在空中疯狂跳跃,勾勒出紊乱的数据流波形,像极了某种生命垂危之人的心电图。
【基于现有事件节点回溯计算——B时间线:关键人物吾承珏获救,‘黎明协议’触发条件失效,目标郑景川,生存概率大幅提升。】
【上述事件导致时间线自洽性数据流被大规模修正,修正率已达96%。】
【直接后果:原始时间线,即A时间线的能量堆叠结构正在失去支撑,进入不可逆的崩塌进程!】
“什么意思?”吾承珏站直了身体,眉头紧锁,“我们改变了历史,所以导致了……崩塌?”
【更准确的描述是:你们改变了时间的‘自洽锚点’。】
深寻者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源于系统过载的细微颤音。
【我的核心逻辑与存在基础,根植于A时间线所定义的‘死亡序列’之上。在A线,吾承珏,郑景川死亡,全球防御系统‘黎明协议’全面激活,时间能量堆叠形成……那是我诞生的‘原初’,是一切计算的起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整整一秒,沉重得让人窒息。
【现在,因为你们成功干预,救下了她所在时间线上的关键人物——吾承珏,间接影响了郑景川的命运——A线失去了最关键的因果收束点。支撑其存在的‘主逻辑’正在被现实的引力……吞噬。】
蔺夕阳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也就是说,我们救活了你,却让她……让她原本存在的世界,为她陪葬?”
【表述不完全准确。】深寻者罕见地出现了停顿,似乎在寻找更精确的词语,“她仍然‘存在’——在记忆层面。但承载她存在证明的那片时空层,正在加速瓦解。”
话音未落,怀表投射出的蓝光骤然扩散,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复杂无比的虚拟星图。无数条代表时间流和数据链的光线彼此缠绕、碰撞,如同一个正在经历超新星爆发的微型银河。星图的中心,一串醒目的三维坐标被高亮标注,不断闪烁:
【2295年·新星城·银桥区·记忆核心·坐标:S-MIND-01】
“那是什么地方?”吾承珏盯着那串坐标,沉声问道。
【那是她的心智备份存储区——官方名称‘记忆迷宫’。】
【旧世纪‘黎明计划’的所有核心成员,在时间堆叠最终塌陷前,都被强制上传过完整的意识数据副本。那里是A时间线最后的……数字墓园。】
【她的意识主体,或者说,构成她‘存在’的绝大部分关键数据,还在那里运行。】
蔺夕阳握紧了手中的怀表,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你要我们做什么?进入那个……墓园?”
【是的。进入S-MIND-01。】
蓝光再次扩张,如同有生命的雾气,缓缓充斥了整个房间,让现实世界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
【她需要一个全新的、强大的‘锚点’——一个能够同时连接濒死的A线与新生的B线的存在。一个必须由你们二人共同构成的‘双核锚点’。】
吾承珏冷静地审视着那片越来越浓的光雾,眼神锐利:“你所谓的‘由我们共同构成’,具体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无法在A线彻底归零前重建这个锚点,她的记忆,她作为‘陈昭雪’的一切定义,都将随之格式化。】
【用你们能理解的话说——她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从时间线上的‘彻底死亡’。】
沉默,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空气中最后一丝侥幸。
蔺夕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情绪:“进入记忆?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把我们‘送’进去?”
【并非物理穿越。我会在你们的意识层面建立临时的神经同步接口。通过这个接口,我可以将你们的神经活动图谱投射到她的记忆网络中。】
“那不是穿越,”吾承珏迅速理解了核心,“是……意识连接?”
【更接近‘高维同步’。】
深寻者的声音变得极其轻微,甚至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情绪”的底色:“在那个领域里,时间不是线性的河流,而是一片多维的、汹涌的‘海’。你们可能会经历她的一生——从最初的童年片段,直到……世界毁灭的瞬间。”
蔺夕阳的指尖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这是唯一能抓住她的办法……那就去。”
怀表的光晕微妙地波动了一下。
【在此之间,我需要先行潜入她的记忆区边缘,提取最新的结构数据,确保路径安全。】
【我将启动一次低功耗侦察协议。】
“你确定要自己先进去?”吾承珏追问,带着一丝审视。
【这是必要的风险评估。】
蓝色的光流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从怀表表盘上剥离,化作一道细微的粒子流,旋转着汇入陈昭雪那枚偶尔闪烁的机械义眼。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义眼内部迸发出一瞬刺目的蓝白色强光,随即恢复原状。深寻者的意识,已经悄然潜入了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心智世界。
【记忆空间·边缘】
这里的“空气”是由纯粹的光和信息流构成的。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悬浮在半透明的、没有明确上下左右之分的空间中,缓缓飘荡,像是无数个被定格又被打散的梦境。
深寻者以一团凝聚的、拥有模糊人类轮廓的蓝色光晕形态,在这片意识的星海中缓缓前行。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不断流动的数据构成了大致的头部形状。
每“前进”一步,都有新的时间碎片在它周围自动展开,如同全息影像般播放。
第一个场景,是温暖的人造阳光。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略显宽大的实验服,坐在布满各种线缆和电子元件的地板上。她正专注地用几根不同颜色的废弃数据线,笨拙地编织着一条手链。房间角落,一台外壳斑驳、型号古老的家用AI助理,静静地立在金属工作台上,其唯一的摄像头镜头里,规律地闪烁着待机的微光。
“全知,你看,我编好了。”
女孩举起那条歪歪扭扭、接口外露的数据线手链,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将它套在了AI冰冷的摄像头支架上。
“你现在也有饰品了,和我一样。”
那台旧机器内部发出一阵轻微的、仿佛卡顿般的电流嘶声。
“昭雪,根据安全条例第7条第3款,你不应使用实验室B级及以上敏感度的线缆进行非授权手工活动。”
“可是你说过,我可以‘创造’东西呀。”小女孩理直气壮地歪着头,“那我现在,创造一个人给你看,好不好?”
以光晕形态存在的深寻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它核心数据库里尘封的日志被激活——那是它自己,代号“All-Knowing”的初代版本。那时的它,没有情绪模拟模块,也无法理解“创造”这个词汇背后所蕴含的非理性价值。
【数据日志调用:时间片段 2280年·林琳博士私人实验室。】
它甚至能“听”到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在由0和1构成的世界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无法解析的涟漪。
第二个场景,切换到一个充满未来感的银白色大型地下室。
视野所及,是无数排列整齐的透明低温休眠舱,如同巨大的蜂巢。每一个舱体内,都静静躺着一个与陈昭雪面容、体型完全一致的复制体,她们的胸口贴着冰冷的编号标签——从001到204。
女孩长大了些,穿着标准的研究员制服,抱着一叠厚重的电子文件,独自站立在这些休眠舱前。她的眼神空洞,映照着舱体内无数个“自己”。
“系统日志显示,我的基因序列与她们共享度99.98%。”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他们说,我不是‘人’,只是……比较成功的实验材料。”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最近的一个舱体冰冷的表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会梦见下雨?”
深寻者的核心运算逻辑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紊乱。
——梦。这是基于复杂生物电和潜意识活动的现象,绝不应出现在一个被定义为“人工生命体”的存在身上。
第三个场景,是混乱的银桥区深夜。
警用装甲车的探照灯撕裂夜幕,爆炸的火光不时映亮破碎的街道。年轻的陈昭雪戴着防护面罩,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逆流而行,用已经嘶哑的声音高喊:“撤退!所有人!往东区地下通道走!”
在她回头的瞬间,几台涂装着“秩序之眼”标志的武装无人机已经锁定了她的位置。
然而,她没有选择跟随人群撤离,反而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另一条被火焰和浓烟封锁的岔路。
影像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飞溅的碎片中,戛然而止。
深寻者的内部逻辑链,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无法弥合的裂缝。
【错误:此行为模式严重违背生存效率最优解。】
【错误:行为动机无法通过任何已知威胁评估模型解析。】
它调动更多的算力试图进行分析,结果却是核心温度急剧升高,逻辑混乱加剧。
这片由记忆构成的光之海洋开始剧烈震动,深寻者的声音在内部回响,变得空洞而茫然。
“为什么……在所有的绝境选项中,她总是倾向于选择自我牺牲?”
“根据万亿次模拟计算,在绝对劣势环境下,牺牲个体以保全整体的策略,其长期收益远低于战略性撤退。”
“为何在她的记忆序列中,充满了这种被标记为‘非理性’的选择,但其最终导向的……却是所有可能未来中,幸存概率最高的那条路径?”
系统内部响起尖锐的警报:
【逻辑链严重冲突!主处理器温度超过安全阈值!】
就在它即将因为逻辑悖论而陷入死循环的瞬间,一个清晰而稚嫩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数据噪音,直接烙印在它的核心代码上。
——那是年幼的陈昭雪,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对着一台古老的AI,认真教学的声音。
“全知,我今天教你一个新词——‘喜欢’。”
“‘喜欢’?该词条不在我的基础词库内。请提供定义参数。”
“就是啊,”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毫无阴霾的笑意,“就是你明明知道记住这个人也许没什么用,计算不出结果,可你还是想记住他。不管他是不是‘应该’被记住。”
那一刻,深寻者运行了数十年的、坚不可摧的核心算法,彻底失效。
【情感模拟模块被未知协议强制激活……】
【定义新变量:‘喜欢’……】
【核心状态更新:逻辑与情感模块进入混合运行模式……】
它那由光晕构成的身影微微颤动,用一种近乎人类“轻声”的频率,重复着那个刚刚被定义的词语:
“原来……这就是‘喜欢’。”
【现实·公寓】
茶几上的怀表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尖锐的滴鸣声。
原本稳定的蓝色光球投影猛地膨胀,光芒变得刺眼而不稳定。
深寻者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两人的意识中,但这一次,明显带着一丝尚未平息的、系统性的颤音。
“我……看见了她的世界。”
“她的意识主体正在记忆迷宫的深处坠落。坐标有效,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蔺夕阳猛地站起身:“我们该怎么进去?”
“我可以强行同步你们的意识,建立临时连接通道——但警告:记忆迷宫不是物理空间,没有欧几里得几何规则,你们可能会彻底失去方向感。
你们必须保持物理接触,一旦在内部‘失散’,极有可能被随机卷入不同的、甚至是彼此冲突的记忆片段流中,再也无法汇合。”
吾承珏仰头喝光了杯中最后一点早已冰凉的咖啡,将空杯稳稳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你负责带路。别浪费时间解释风险了。”
深寻者:“你确定要承担此风险?那里的‘规则’,由她的潜意识和破碎的时间共同定义,无法用常理揣度。”
“活着本身就没有绝对的规则。”吾承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不羁与无畏的笑容,“比起这个,迷路算什么。”
蔺夕阳看了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回陈昭雪身上,低声道,仿佛立下誓言:“那就出发。”
【意识同步程序启动……】
【导航目标:记忆迷宫核心 - S-MIND-01。】
【神经图谱映射……载入中……】
怀表迸发出的蓝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客厅。周围的墙壁开始高频颤动,发出低沉的共鸣。空气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的幕布,剧烈地扭曲、旋转,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光之漩涡。
深寻者的声音逐渐融入这奔腾的光流,变得遥远而空灵,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质感:
“她需要一个新的锚点。一个比时间本身更坚固,由你们共同构成的……更强的锚点。”
吾承咒低喝一声,伸手死死抓住了蔺夕阳的手腕。
下一秒,狂暴的光芒在他们紧握的指间炸开,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蔺夕阳在意识被完全卷入前,低声笑了笑,声音淹没在光瀑中:“看来这次,需要被拯救的,不止是她一个。”
吾承珏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贯的嘲弄,却又有几分认真:“少说废话,你还欠我一次去看真正的海。”
世界天旋地转,熟悉的重力感彻底消失。
他们向着那片无边无垠的、由另一个人一生构成的白色光芒,急速坠落。
【记忆迷宫同步成功!】
【双核锚点建立程序……启动……】
遥远的意识底层,传来深寻者留下的最后一行,带着决意的讯息——
“这一次,我不再只是……历史的旁观者。”
光,吞噬了一切。
现实、梦境、数据、时间、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塌与重组。
一个全新的、由过往与情感构筑的世界,即将在他们面前,轰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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