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大年初一，剧团的演出一炮打响，剩的两场本来还有余票，在当天下午全被抢空，一票难求。
　　首场演出结束当天，陈岚见到了和辜莫卿一起过来的陆巳云，这天下午，安德烈和他们一行人吃过晚饭后就连夜坐车回了他妈妈那里。

　　过年期间，走到哪都很热闹，商业街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剧团剩下的两场演出在一个星期内全部结束，期间辜莫卿一直待在那边陪着，而陆巳云就陪着她。

　　因为反响很好，首都那边有一家赞助商主动抛出橄榄枝，陈岚跟那边谈成了四个月后在首都国际剧院的演出。
　　剧团总共五十来人，除去此次演出的人员，剩下的二十几人早早就到京城忙起迁址的事情。
　　年后，辜莫卿就动身先去了京城，负责协调那边的场地和住房。她离开松城的时间比陆巳云还早两天。

　　年刚过完，京城的天气还是寒冷干涩。她搬进了陆巳云在京城的租房，本以为两人可以过上甜甜蜜蜜的悠闲生活，但陈岚给她安排的任务并不轻松，她每天都跟着陈岚在各个合作商中间穿梭不停。
　　陆巳云那边，研究所年后也开始忙碌起来，他没因为谈恋爱就掉以轻心，依旧稳扎稳打地投身科研项目。
　　两个人各忙各的，偶尔在忙碌的间隙难得温存片刻。

　　唯一让辜莫卿短暂停下来的事情，是三月底陆巳云来接她下班，开了一辆崭新的黑色大奔。
　　她一愣，“你买车了？”
　　陆巳云笑着点头。
　　那天本来该直接回租房的，结果上车后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路上，他说买车是因为以后接她，或者带她出去玩方便。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离现在剧团的地址不算远，一直开到小区楼下，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新修好的楼盘，大平层，还在主城区，价格绝不会轻松。

　　上电梯后她还在发懵，直到陆巳云打开门，把她带进去。
　　屋里已经开始装修，只是离成一个家还有很长的工程。
　　他从背后抱着她，说：“虽然还没装好，但想先带你来看看，你也想想以后怎么来装饰我们的家。”

　　那一天，是陆巳云的生日，但他却送给了她一个家作为礼物。
　　那一晚，辜莫卿哭红了一双眼。

　　买房的事被陈岚知道，他问辜莫卿，陆巳云是不是已经求婚了。
　　想起除夕那晚陆巳云问她愿不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辜莫卿姑且算作求婚，稀里糊涂地点了两下头。

　　可事后想想，她也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求婚。
　　单膝下跪和戒指都没有，这算哪门子求婚。但要说不算，他那话听着就是这意思，而且车和房也买好了。

　　于是纠结了半个月，陆巳云瞅见她明显有心事，在某个晚上问了她。辜莫卿也没藏着掖着，索性就直白地说出来了。
　　听完后，他倒在沙发上一个劲地笑，说：“那算哪门子求婚。”
　　辜莫卿憋着一口气，扑上去挠他痒痒，问他那什么时候才求婚。陆巳云只笑，说不告诉她。
　　后来，辜莫卿又开始忙起来了，把这档子事也全然抛到脑后。

　　五月底，剧团在首都国际剧院演出。
　　全程辜莫卿都提着一颗心，生怕中途出什么意外。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演出完美落幕。

　　这一次的演出，纯原创剧本，所有演员舞台功底尽显，把剧团的名声炒得更旺。
　　看着接连不断的邀约，陈岚脸都快笑烂了，又大手一挥包了一个庄园，把庆功宴定在下周周天。
　　辜莫卿说他钱还没赚够就先开始挥霍了，陈大老板摆手笑笑：“妹啊，咱又不差钱，弄这个剧团不就图弄出点成就吗，上网看看咱们现在的知名度，梦想不都达成了吗。”
　　辜莫卿懒得跟他争。

　　第二天，陈岚神秘兮兮地找她，说：“这次庆功宴可以带家属，把你那男朋友也叫上呗。”
　　辜莫卿没太在意：“行，我问问他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五月底，天气早就回暖了，最近更是有朝夏天进军的趋势。
　　要去庄园待两天一夜，辜莫卿老早就收拾好了一个行李箱出来。陆巳云恰好有时间，自然是要陪她去。

　　两人还没出门，门铃先响了。
　　辜莫卿跑去看门，见门外是江逸凡还有些发懵。
　　陆巳云走过来跟她解释：“有个重要的U盘一直放在松城那边忘了拿过来，所以叫他给我送过来了。”
　　辜莫卿持续发懵：“寄快递不就好了，亲自跑一趟多麻烦啊。”
　　陆巳云：“很重要的东西。”

　　江逸凡也说：“这不太久没见你俩了吗，我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下一句话，他是对着陆巳云说的：“不过我可待不了多久啊，茜茜还在家等着我照顾呢，我明晚就走了。”

　　见客厅里摆着行李箱，他问辜莫卿：“你们这是要去哪玩啊，带我一个呗。”
　　左右庄园够大，多一个人也不多，辜莫卿直接把江逸凡也带过去了。

　　下午那阵阳光和煦，剧团的人全躺在庄园的草坪里晒太阳。
　　最近辜莫卿也在忙着看文件，去哪都把电脑给带着。正在太阳底下看得犯困，在屋里和陈岚闲聊了很久的陆巳云走过来，说要用她的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件。
　　反正她也不想看文件了，把电脑给他，自己就躺在野餐垫上睡着了。

　　微风静静地吹，今天的太阳也不晒人，她人一犯懒，就贪睡了会儿。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陈岚不知道哪搞来的巨型幕布，说晚上就在草坪上烤烧烤，还要看草坪电影。

　　已经有人在帮忙搭东西，连江逸凡也参与其中。
　　不到两分钟，草坪上的人基本上都找到了事情做，来回穿梭，各忙各的。
　　原本空旷的草坪周围摆满了布景和鲜花，陈岚路过的时候辜莫卿还吐槽了一句，说他庆功宴搞得跟求婚现场似的。

　　投影仪和幕布装好，跑来个剧团小伙说要借她的电脑看看能不能连上投影。那会儿电脑还在陆巳云手上，她让人直接去找他要，然后自己回房子里洗了把脸。
　　等出来的时候，发现一大堆人围在投影前。
　　辜莫卿好奇，走过去，发现他们全在看正在投播的东西。

　　下午那阵太阳还没下去，光线强烈，投影的效果不是很好。她站在外围垫脚看了会儿，两分钟后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挤进里面，拔掉了电脑和投影仪连接的数据线。
　　正是这一举动，引得周围起哄声一片。

　　刚刚投影上播放的不是别的，正是高中时，文艺节她参演的那出舞台剧。

　　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电脑上，辜莫卿强行忽略起哄的声音，视线跃过人群去找陆巳云的身影，但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人。
　　剧团的人还在起哄，她红透了一张脸走都走不掉。

　　人群中，有人提议：“这个剧本有意思，要不咱们今晚复刻一遍呗！”
　　有人立马叫好。
　　辜莫卿摆摆手：“行了别闹了。”
　　偏偏陈岚也不放过她：“可以啊，就再演一遍呗，咱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员。妹啊，准备准备，今晚再当一次女主角。”
　　辜莫卿烦他：“你也跟着起哄，我不来。”
　　“不行，你的舞台，你必须来！”

　　陈岚一声令下，团里的人立马跟着搭腔。
　　“是啊总监大人，这可是你的专属舞台啊。”
　　“就是，平常都是我们来演，这次总监也来为我们演出一次吧！”
　　……
　　一行人七嘴八舌，最后辜莫卿硬是被架着答应下来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脱身，她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迎面碰上陆巳云。
　　辜莫卿耳朵根子还是红的，上去就问他：“电脑里的东西怎么回事啊？”
　　陆巳云不懂：“什么东西？”
　　“就是我们高中时候的舞台剧录像啊，怎么会在我电脑里？”
　　他思考了一下，才说：“可能是我刚刚插U盘处理文件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了。”
　　看他说的这么无辜，辜莫卿有些无奈：“怎么会在U盘里啊……陆巳云，你可害死我了。”

　　她跟他说了刚从草坪上发生的事，陆巳云抱着她笑弯了腰。

　　本来打算在房间里宅着躲过这一茬的，结果不到吃饭的点，房门就被敲响了。
　　剧团的女孩子拿着一件白色长裙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盯着她：“辜总监，演出的衣服我给你带来了，团长说让你快点收拾收拾，大家都在等你了。”
　　辜莫卿语塞：“他从哪里搞来的演出服……”
　　女孩依旧笑眯眯的：“不知道哟。”

　　辜莫卿认栽了，关上房门，去卫生间换衣服。

　　白色长裙，剪裁修身，上身的腰身两边罩了一层蕾丝花纹，下身裙摆压出复杂繁琐的裙褶。
　　出来的时候，她对着房间里的全身镜左看右看，觉得这裙子不像演出服，倒像是一件复古婚纱。

　　马上就要下去了，辜莫卿打电话给陆巳云，他说他陪江逸凡去庄园外面买东西了，得晚点回来。
　　一听他不在，她倒是松了口气。

　　顶着压力下楼，草坪上一群人早就在等她。
　　夜幕降临，头顶架起的星星灯点亮，在黑夜里点燃躁动雀跃的心。
　　中间专门给表演留了很大的场地，给她搭戏的都是剧团的专业演员。下面看戏的群众乖乖地坐着，还没开始表演就已经响起阵阵响声。

　　关于剧情，辜莫卿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台词上虽然有些磕巴，但还是顺利念了下去。
　　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渐渐地，她也有些投入的，状态越来越好。

　　黑色天空下，绿色草坪上热闹非凡，橘黄的星星灯与天上的繁星相互照应，在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中，剧情不知不觉来到尾声。
　　那时候，陆巳云瞒着她改了剧本，最后王子向公主求婚的剧情改成了公主加冕。
　　剧团的人是看录像演的，自然是根据最后公主加冕的剧情来演。

　　因为场地简单，所以充当路人角色的演员们也没地儿下去，就在边上安静的站着。而他们所站的方向，本该是国王端着皇冠出来的位置。
　　进行到最后一幕，安静站在那的人群有了动静，他们向两边撤开，慢慢腾出中间一条道。

　　辜莫卿站在原地等着。
　　可当藏在背后的人一步步走出来时，她的眼眶瞬间沾湿。

　　音乐变了调，舒缓的钢琴曲像是在讲述一段悠长又幸福的故事。周围的人也不再起哄打趣，全和她一样屏息凝神。
　　这一段路，每一帧都像是被放慢。

　　被泪水弄得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陆巳云身穿和她相衬的白色西装，手捧粉色玫瑰花束，一步步坚定地向她走来。
　　等她回神的时候，那束花已经出现在她手上。
　　九十九朵品相极好的，她喜欢的仙子之吻。

　　然后，辜莫卿看见陆巳云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手拿丝绒盒，里面的钻戒在黑夜里璀璨夺目。
　　十七岁，他为了奖励她的勇敢，亲手编写了公主加冕的剧情。
　　二十三岁，他单膝下跪，为她补上王子向公主求婚的剧情。

　　空白的六年，是谁都未曾动摇的真心。

　　陆巳云手拿戒指，因为紧张，一向平淡的声音带着点抖。
　　他问：“辜莫卿，你愿意嫁给我吗？”

　　辜莫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伸出自己的左手。
　　她答：“我愿意。”

　　于是那颗闪耀夺目的钻戒，被牢牢套进她的左手中指。
　　这一次，故事的剧情终于“最后，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整晚前来祝福的人太多，辜莫卿哭得稀里哗啦，全是陆巳云在应付。
　　她的眼睛通红，不好意思见人，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带她回房间换衣服。
　　陆巳云牵着她，稳步往房间走。

　　刚打开房门，辜莫卿一溜烟钻进去，回头嗔怪：“都怪你，我下午化的妆都哭花了。”
　　他关上门，上前捧住她软乎的脸，满眼笑意：“还是很好看。”
　　辜莫卿还想嚷他，余光却瞥见床头多了件东西。她扭头看过去，又是一愣。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陆巳云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说：“回京城之前，你哥哥找了我一趟，带我去天玺府那套房子里看了。”

　　辜莫卿有一副巨大的拼图，是来去国后找人给定制的，图是她自己边学边画的。
　　图上是幽深的宇宙，宇宙中只有一颗星星横在画面中央，仔细看的话，旁边还有一轮很小很小的弯月。
　　不是写实派，是偏艺术流的插画。

　　去美国的前两个月，她除了要跟上学业，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图。等设计出来了，课余精力都拿来拼这个，一千多块碎片，被她花了很长时间耐心地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然后被精心装裱好，小心翼翼地摆在自己的房间。

　　那时候辜也沚问过她这幅拼图有什么意义，辜莫卿只说这样图叫“秘密”，其余的硬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因为那是她独属一人的秘密，任何人都无法切身体会。

　　直到辜莫卿的毕业舞会结束后，辜也沚送她回家，趁着她喝了点酒撬开了她的嘴。
　　他指着那副拼图问她，“这幅画到底叫什么？”
　　醉了的辜莫卿瘪嘴，“就叫秘密啊。”

　　然后辜也沚指了那颗小星星，“这个呢，是什么。”
　　辜莫卿指了指自己，目光清澈，“是我啊。”
　　辜也沚显然愣了，然后又去指那轮小小的弯月，“这个呢。”
　　辜莫卿迷迷糊糊的，看到那个小月亮笑弯了眼，“陆巳云。”

　　看着那张巨幅拼图，辜莫卿又有点想哭。陆巳云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哄。
　　他不停地说：“我爱你。”
　　直到怀里的泪人踮起脚，亲吻他，说出同样的话。

　　十七岁，辜莫卿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异类。那时候，她没有想过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往后在她的生命里占据很重要的一部分。
　　而陆巳云，就是这个人。
　　她孤独，冷淡，他照单全收，陪着她一步步鲜活起来。从此，生活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夜晚人们抬头时，把天空中最大最亮的叫做月亮。
　　宇宙浩瀚，数不清有多少颗星星。而我这颗孤星，只认你这一个月亮。

　　——全文完——
　　202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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