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

　　天光乍破，宋暄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昨晚听赵浅浅骂了一宿，又怕赵家来寻人，索性大家就都留宿侯府。

　　果然，一大早侯府的大门就被敲响，宋暄穿戴好便出门查看，一出房门，转身就对上谢晏怨怼的眼神。

　　“你……站门口干什么？”宋暄猛地被吓一跳。

　　谢晏吊着两个大黑眼圈，也不知在门前站了多久，正直勾勾看着他。宋暄福至心灵，看懂了谢晏的意思。

　　“那个……外面在嚷嚷什么，好像是赵府的人，我们去看看？”说着宋暄就晃了晃谢晏的衣袖，还冲他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

　　谢晏偏偏就吃这套，方才的不愉瞬间消散，一把握住宋暄晃动的手，拇指轻轻擦过手心，谢晏促狭一笑，低声道：“阿暄今晚陪我，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这几日怕是不行。”话音刚落，谢晏的脸瞬间就垮掉了，宋暄又道：“陛下在催我了，之前呈上去的那些小事不行了，我得寻点新东西。”

　　谢晏闷闷不乐，宋暄轻声道：“就这一段时间，过了都随你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我的侯爷，外面都快吵翻天了，咱们快去看看吧。”宋暄哭笑不得。

　　随后，赵浅浅也听见了动静，纷纷出来。谢晏示意赵浅浅不要露面，就在院子里待着。

　　“把我们三小姐交出来！”赵府的仆人叫嚣道。

　　门口的侍卫道：“这里是镇远侯府，岂容你们在此嚷嚷！什么三小姐，没见过。”

　　“我们昨日亲眼看见三小姐进了贵府，你们少在这打马虎眼。况且，三小姐和张家联姻在即，误了吉时你们担当得起吗？！”赵府仆人气焰嚣张，竟敢在侯府耍威风，若不是谢晏亲耳听见，还以为赵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侍卫也不落下风，直接亮剑：“空口无凭，尔等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们不客气！”

　　“好啊，你们如此仗势欺人，我倒要叫人评评理，侯爷将我们待字闺中即将嫁人的小姐软禁在府上是什么意图！”

　　“你！”

　　这几人说了一遍还不罢休，见路过的人因为谢晏的名声不敢上前围观，竟大声叫嚷起来。

　　“大家评评理啊，我们小姐后天就要嫁人了，可谢小侯爷却把我们小姐关在侯府，这是什么道理！”

　　“闭嘴！侯爷也是你能说的！”

　　“你们看，他们不仅不放人，还要动刀动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更何况，看侯府的热闹，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众人一看，果真提着剑，小声议论起来。

　　“这小侯爷还真是顽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啊，你看那俩侍卫凶神恶煞的，想来他们说得也不假。”

　　“真是作孽，好好一姑娘，竟然惹上了……哎……”

　　这些话两名侍卫都听在耳里，一开始他们还在辩解，可人云亦云，逐渐的，他俩连话都插不上。若是山贼劫匪，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就干，可这些都是平民百姓，谢家的兵不可伤百姓，他们手里的剑便成了废铁。

　　赵府的仆人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侍卫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们没办法。

　　良久，侯府的大门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小侯爷！”有见过谢晏的人惊呼道。

　　议论纷纷的声音瞬间停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这些人背地里无论怎么说谢晏都没事，可今日却叫本人听见，胆子小的腿肚子都开始颤抖不止了。

　　谢晏的出现让赵府仆人的笑意僵在脸上，原本围在门口的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仆人，也就是昨日带人追赵浅浅的人，额头已经渗出些许汗珠。

　　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会亲自出来！

　　他有一瞬间的慌神，但想到来之前大人的吩咐，又咬了咬牙，对上谢晏慑人的视线。

　　谢晏扬起唇角，声音却无比冷漠：“你觉得本侯有什么意图？”

　　“小人不敢揣测，只是实在不知为何侯爷要将我家三小姐关在侯府，如今老爷着急万分，我等也是无奈之举，只求侯爷体谅我家大人的思念之情，让小姐回去吧。”

　　谢晏笑意不及眼底：“这么说起来，倒是本侯的不是了。”

　　“小的不敢。”

　　里面的赵浅浅闻言火冒三丈：“放屁！”说着就要往外冲，还好宋暄眼疾手快拉住。

　　“你现在出去了，那不就是顺了他们的意了。这几个小喽啰谢晏能应付，你先冷静。”

　　赵浅浅胸膛剧烈起伏，心中甚是郁闷。

　　侯府外鸦雀无声，赵府仆人有些忐忑，害怕谢晏一个不高兴就了结了他，毕竟小侯爷嚣张跋扈，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不怕的。

　　只听谢晏冷哼道：“本侯府上没有你们的三小姐，若是不信，便叫赵辛亲自来搜，本侯随时奉陪！”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便有些摇摆了，小侯爷这么信誓旦旦，一点都不心虚，好像那个赵三小姐真不在侯府呢。

　　赵府仆人错愕，蓦地对上谢晏森冷的目光，猛地低下头。这话可是将他们的嘴堵上了，咬了咬牙，索性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小的们自然是信的，今天多有得罪，我们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大人。”

　　侯府侍卫一个跨步上前，双目圆睁怒视刚才还嚣张的赵府仆人：“滚！”

　　赵府仆人不敢多留，垂眼佝腰灰溜溜离开，周围的百姓见此，自然也不再驻足，纷纷散开。

　　宋暄见谢晏进来时面露不善，便知赵辛这次可把谢晏得罪了。

　　“如何？”宋暄问。

　　“走了，不过我感觉他们还会再来。我放出话去了，我看赵辛有多大的胆子，敢来侯府搜人。”

　　赵浅浅秀眉紧蹙：“他肯定不会来，但是……会不会是其他人就说不清了。”

　　宋暄没跟赵辛打过交道，有些疑惑。

　　赵浅浅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他这人说好听点是为官谨慎，爱惜羽毛，实际上就是胆小如鼠，不敢冒一丁点风险。他敢指使人来侯府要人，这一点就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不知道张家许了他什么，竟然胆子大起来了。”

　　谢晏：“管他叫谁来，我都不怕。”

　　宋暄：“若是陛下呢？”

　　谢晏沉默一瞬。

　　“不是没这个可能，赵辛若是游说张仲义去陛下面前求情，就是你也不能抗旨。”宋暄道。谢晏也是想到此才没反驳。

　　宋暄思索片刻：“要不去太傅那里躲躲？浅浅姐与太傅没有什么来往，他们应该想不到。”

　　赵浅浅：“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会连累你们，干脆跟他们拼了，老娘就是不嫁，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急，先看他们怎么行动。”谢晏叮嘱赵浅浅，“特别是你，别意气用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赵浅浅没吭声。

　　谢晏：“听到没？”

　　“知道知道！”赵浅浅没好气道。她知道谢晏是为她好，只是心里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宋暄看了看两人，随后开口道：“怎么没看见我哥和小雨？高柯也不在。”

　　谢晏：“我让高柯出去查点事了，你哥和孙瑞雨跟着去了。”

　　“难怪大早上没看见他们，也不知何时回来。”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动静。

　　三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孙瑞雨最为明显。

　　宋暄不禁问：“怎么表情都这么凝重？可是打探到什么了？”

　　孙瑞雨是个藏不住事的，义愤填膺道：“那个赵辛真不是人！张付书之前要么是纳妾要么就是在外花天酒地，你们猜他为何突然要三书六聘娶亲？”

　　“为何？”

　　“那小子得了怪病，长了一身的脓疮，京城的大夫都请去看了，没一个人能治，后来，不知去哪里找了个道士，说他是中了煞，得寻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冲喜。然后……然后就相中了赵家的大小姐，不过赵辛没同意，折了中，把浅浅姐的生辰八字拿给那算命的瞧，那臭道士居然说这个更合适！”

　　宋暄哑然，这赵辛还配为人父吗？！

　　高柯接着道：“就在刚刚，张府放出消息，后日便是吉日，除了邀请了达官贵人，连寻常百姓都可以去。”

　　“岂有此理！”赵浅浅气得来回踱步，“那臭老头害了我娘还想害我！那臭脓包还想成亲？没了那二两肉我看他成什么亲！”说着赵浅浅抄起一柄剑就要往外冲去。

　　“高柯，拦住她！”

　　高柯眼疾手快夺了她手里的剑，将人反手锢住，赵浅浅猛烈挣扎。

　　“放开！让我去剁了他！”但力量悬殊太大，挣脱不得。这让她十分气愤，冲着高柯的手背就咬了下去。

　　“我靠你下死口啊！”高柯的手背上很快显现出一排牙印，但手上的力道是一丝也没松的。

　　宋义见此也上去帮忙，场面一度混乱。

　　谢晏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根，再这样下去恐怕赵浅浅真拿着刀把那个“脓包”剁了。

　　“把她带回房间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你敢！”赵浅浅凤眸瞪大，怒视谢晏，“我不要！我把人杀了就不用想这些糟心事了，放开我！”

　　“我怕你一上头把张仲义都给宰了，高柯！”

　　“是。”高柯和宋义架着人往房间走，“我的姑奶奶，你可消停些吧，你把人给杀了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何必呢。”

　　“你懂个屁！”赵浅浅拗不过，话音刚落就被锁进屋子里。

　　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高柯甩了甩被咬的那只手，跟宋义感叹道：“你瞧瞧，要是真放出去了，说不定第二天就能听见张付书死于非命，啧啧。”

　　宋义赞同地点头，这小姑娘看着娇小，这疯起来差点就没按住。

　　宋暄看向谢晏：“怎么办？张家把婚约公之于众，加上方才那一闹，所有人都知道浅浅姐在侯府，到时候他们再来要人就没这么好说了。”

　　“这是想逼我主动把人交出去，阿暄信不信，明日哦不，或许今晚外面便会有风言风语，明日弹劾的折子就在陛下的桌子上了。”

　　“真是可恶！”

　　“习惯了，他们一贯的作风罢了。”

　　宋暄皱眉，欲说什么，谢晏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轻笑道：“阿暄心疼我了？你知道我向来睚眦必报，他们这般恶心我，我自然也换了回去。”

　　“可是……可是你那时才多大，这一群人费尽心思来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早就过去了，没事。”谢晏刮了刮宋暄的鼻尖，“不过浅浅这事得好好想想怎么做，先派人去盯着张家，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我总觉得不只是冲喜这么简单。”

　　宋义不知何时过来的，自告奋勇道：“侯爷，我去吧。”

　　“哥？”

　　“这怕是不妥，还是让高柯去吧。”

　　“张家耳目众多，侯爷府上的人去难免会被察觉，我是生面孔，在伪装一番，比他们更合适。”

　　谢晏看了看宋暄，有些顾虑。宋义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只是……

　　宋暄笑了笑：“哥自己决定就好了。”

　　“那行，这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孙瑞雨：“我也要去！”

　　宋暄：“你去干什么？”

　　“我要和宋大哥一起。”

　　“不……”

　　“不行。”说话的是宋义，“这是执行任务不是出去游玩，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可是……”

　　宋暄：“小雨，我哥在京城是生面孔，你可不是，京中谁不知道你孙少爷啊，如果暴露了不仅你有危险，我哥也会陷入危险。这次你就不要去了。”

　　孙瑞雨一听宋义也会有危险才作罢：“好吧，那我就回去待着了。”

　　“高柯就把浅浅给守着，别让她溜出去了。”谢晏道。

　　“明白。”

　　安排好后，谢晏宋义便去准备了，顺便把孙瑞雨送回去。

　　谢晏把宋暄拉进了书房。

　　这还是宋暄第一次进谢晏书房，不自主地开始四顾起来。

　　在扫过一旁的卧榻时目光明显一顿。显然是累了可以直接在书房休憩，只是他在侯府时从未见谢晏留宿书房，就是连午时都是回了卧房。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谢晏在他耳旁轻语，“日后在书房……”宋暄耳廓一红，连连晃头想把这话从脑子里晃出去。

　　谢晏瞥见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宋暄：“没什么！”

　　谢晏狐疑道：“我怎么觉得……”

　　宋暄打断他，道：“真没什么，你叫我来书房做什么？”

　　谢晏走到放着许多摆件的木架面前，有一尊琉璃梅花鹿，谢晏握住底座向右转动一圈，又向左转了半圈，一道暗门应声而开。

　　漆黑的甬道出现在眼前，随后谢晏用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灯盏。这显然就是侯府的机密了，只是谢晏就这么相信他吗？万一他有所图谋呢。

　　“跟我来。”

　　见身后没动静，谢晏回头，挑了下眉。

　　“你……做这些都不避着我，要是我泄露出去了怎么办？”

　　谢晏笑道：“我说过不会再骗你，既然选择信任你，自然不会疑你。”

　　谢晏的坦诚让宋暄心中愈发沉重，谢晏将过往一一告知，连这机密之地也不避着他，可他心中却藏着秘密。当年叶家的是人人讳莫如深，他怕谢晏知道后反而带来危险。

　　“感动了？这么感动就亲我一口。”谢晏低头看着宋暄垂下的眼睛，调侃道。

　　本以为这样戏谑的话宋暄不会理会，谢晏也就开开玩笑。

　　谁知下一刻，宋暄竟然真的仰头，在谢晏唇边落下一吻。

　　“嗯。”

　　谢晏猝不及防呆住了，嘴角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跟抽搐似的。

　　随即咳了一声，板起脸，不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

　　“别勾引我，我还有正事要做。”谢晏正色道。

　　“好。那就走吧小侯爷。”宋暄忍俊不禁。

　　走完甬道，宋暄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摆满了木架，跟屋子一样高的木架上放得满满当当，两排木架间的距离不算宽。

　　“这些是？”

　　“阿暄若是想了解京中谁的八卦，在这里绝对能找到。”

　　原来是情报库啊，宋暄心想，这么多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搜集。

　　“找一下张家的。”

　　宋暄点头。

　　一路看过去，京中排得上号的家族都在其中。宋暄心想，还好跟谢晏不是敌对关系，不然连皮都给他拔下来。

　　须臾，宋暄手指一顿：“找到了。”

　　两人把与张家有关的全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堆起一座小山。

　　“这么多，要找什么呢？”

　　谢晏：“张家旁支仗着张仲义这些年有些事可没少干，那张付书常流连烟花之地，妥妥的一滩烂泥，整天不学无术，沉溺酒乡。我记得之前下面来报过，似乎是犯了什么事，被张家压下去了，只是当时没放心上。”

　　于是两人开始一本一本翻阅起来。烛火跳动，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看起来亲密无间。

　　时间慢慢消逝，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许久。

　　忽然，宋暄划过纸张的指尖一顿。

　　叶府。

　　这两个字的出现让宋暄呼吸一滞，这是……叶府被屠满门的记载！

　　视线快速掠过几行文字，继而翻到下一页，只是翻动书页的手略显急促，仔细看会发现手指小弧度的颤抖。

　　谢晏注意到宋暄的异样，搁下手中的东西，便要开口询问。

　　只见宋暄手里的书册顷刻落下，整个人怔在那里，眼中有些茫然，又有些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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