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救赎

　　温宥安的手机屏幕亮着，停在聊天界面的最后一行——焦栾蚶发来的【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他指尖摩挲着腕间银镯，冰凉的银面被体温焐出一点薄热，镯子内侧刻的细小花纹硌着皮肤。
　　屏幕光映在他眼底，晃了晃，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随手塞进外套内袋。
　　次日天未亮，幽山还浸在雾色里，温宥安便拖着价格不菲的行李箱出了门。
　　出租车在空荡的街道上行驶，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被抛在身后的旧时光。目的地是洛京——那个他离开近十年，却总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地方。
　　此行并非偶然，是老头弥留之际，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气息微弱却坚定的嘱托：“等天凉下来，万物归于安宁时，再回一次洛京。”
　　高铁抵洛京时，已近正午。
　　出站口的风裹着凉意扑过来，比东城的风更烈些，刮得人领口发紧。
　　温宥安顿了一下，裹了裹外套，从行李箱侧袋翻出厚毛衣套上，羊毛贴着脖颈。
　　说起来自从那天起，连猫都没看到了。
　　他没联系任何人，直接在车站外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后座时，暖气裹住冰凉的四肢，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带洛京口音的话问：“小兄弟，瞅着面生啊，这是要去哪儿？”
　　“云山。”温宥安报出地名，指尖无意识地又摸了摸银镯。
　　“云山？”司机手上先发动了车子，方向盘打了个弯拐进主干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
　　“那地儿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土坡，路还难走，这时候去干啥？不过早前上面有座观，听说观里的老道特别厉害，倒有不少人特意绕路去瞧，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没人去了。”
　　“哎，我听说好多人去都迷路了，没一个上得去，邪门得很。”
　　温宥安垂眸盯着鞋尖沾的一点灰尘，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有点私事去。”
　　司机见他不愿多谈，也没再追问，车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
　　以及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洛京的老巷子还在，红砖墙爬着枯藤，路边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冒着热气，和他记忆里的模样渐渐重合。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开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停在山脚下。
　　温宥安付了钱，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绕到铁门侧面，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那里藏着一道窄缝，是当年他和老头下山时，特意踩出来的小路。
　　他清楚，云山封山后，外人擅自闯入只会被林中迷雾困住，绕来绕去都走不出原地，唯有带着信物，才能循着命运找到正路。
　　山路覆着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他走得熟，每一步都踩着旧日记忆：右边那块大青石，老头总是喜欢坐在上面画一些莫名其妙的符箓。
　　林中的迷雾渐渐散开，风里飘来淡淡的松针味，一座略显破旧的道观出现在眼前。
　　道观的匾额掉了一角，朱漆斑驳。
　　往日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老头在院子里捣鼓他的宝贝，他淡淡地提醒那老头：你锅里的饭要糊了。
　　道观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原来他已经这么久没回来了。
　　“我回来了。”这句话在心里滚了一圈，没说出口，只化作一声轻叹。
　　步入正厅，神像蒙着层薄灰，却被打扫得整齐，供桌上还摆着半盏没凉透的茶。
　　突然，神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灰扑扑的纸人钻了出来——纸人不过半尺高，脸上用墨画着简单的眉眼，身上的纸衣沾着尘土，却依旧挺括。
　　它们“呜哇呜哇”地朝着温宥安跑，细瘦的纸手抓住了他的裤脚，力气不大，却拽得坚定，一个劲地往道观后院扯，纸做的脚尖蹭着地面，留下浅浅的白痕，像是有急事要带他去看。
　　温宥安顺着纸人指引的方向走，穿过栽着几棵老梅树的院子，尽头是间小屋子——木门上的铜环生了锈，推门时“吱呀”响，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靠窗的木桌还在，桌上摆着他小时候用的粗瓷碗，碗沿缺了个小口；墙角的书架空了大半，只留着几本翻得卷边的旧书。
　　他忽然想起，老头生前曾给过他一个梨木盒子，盒身刻着缠枝纹，上面有老头亲手画的朱砂封印，红得扎眼，当时老头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光，反复摩挲着盒盖说“等你该知道的时候，封印自会解开”。
　　可后来他忙着离开洛京，木盒被随手放在床边，再后来塞到了床底，渐渐就忘了。
　　此刻，几个纸人正钻在床底，细瘦的纸手扒着木盒边缘，晃晃悠悠地把那个尘封的木盒推了出来。
　　纸人的身子轻，推得费劲，墨画的眼睛对着温宥安“望”，像是在催他细看。
　　温宥安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木盒，就皱了眉——盒身上的朱砂封印没了，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他指尖扣住木盒侧面的暗扣，轻轻一按。
　　“咔擦”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里面没有金银玉石，只有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信封上是老头熟悉的字迹，只写了三个字：“安仔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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