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生看我眼神有点怪

　　夜里下雨了，这场雨下了半个月，下到了开学季。

　　每年的开学季都会下雨，细雨也好，暴雨也罢，就是让人不能带着干爽进校园。

　　饶是一路撑伞过来，还是难免被溅湿衣角，陈郁收伞步入医务室，莫小菁来的比她早，提前开了暖气，陈郁脱下外套跟她一起分类送过来的药品。

　　学校考虑到今天雨势过大，开了南边的门准许私家车进入。

　　车外褪色的街景，扭曲的树影，排好队在水流地冲刷下流过窗玻璃。温向阳两手空空坐在后排。

　　车子在学校门口堵了一下，南门不大，勉强够两辆车同时插肩而过，就是得小心后视镜过于亲密折了。

　　开学第一晚，班会课。

　　整个教学楼散发着冰冷的铁锈味，北城的冬天不会特别冷，一般最低也就6，7度，穿个薄卫衣加上冬季的冲锋衣校服是绰绰有余了。

　　教学楼的仪容镜前，温向阳转了半个圈，瞧着自己有没有显得臃肿，她一巴掌拍了拍硬挺鼓起的袖子，这一拍脚下一滑微微踉跄一步。

　　“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吧？”杨识栯揶揄道。

　　班会课，李哲迟到，临近下课才匆匆赶来，着急忙乎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下课回寝，杨识栯和温向阳共撑一把伞，温向阳有个习惯，若是两个人一起用一把伞她喜欢把伞握在自己手里，唯独和杨识栯在一起她会想尽办法推给杨识栯。

　　所以下楼后，杨识栯看见温向阳先行开手中的伞，她欣慰感叹她终于良心发现。

　　谨慎的步伐怕惊扰了地面的积水，前方的视线被黑伞切了一角，杨识栯抬头一看，头顶一片黑，伞往她倒了大半，反倒是温向阳那边缺了个大空，勉强不粘到雨。

　　这是温向阳对不讨厌的人都会有的一个习惯，为什么说是对不讨厌的人，因为她真的会给与她发生过不愉快的人打伞，唯一不同的是她会倔强地不特意照顾对方，保持伞不差分毫地立在正中间。

　　杨识栯提醒她移回一点，没想到伞越来越得寸进尺。

　　医务室门前空地积了一片水，门口透出的光亮将它镀亮，温向阳走过时低着头，脸映在波澜的水镜上随着踩过被撕碎成条状。

　　她的脸被伞遮住，但她撑伞的手腕以及上面束着白色白表带闯入陈郁正在调整的镜子里，陈郁背朝门口，眼睛跟着镜面里一小抹划破门外夜色朦胧的白挪动，白色走进她墨色的发。

　　她转头去延续视线，黑伞压得极低完全看不见伞下人的脸。

　　黑伞从门口消失，出现在窗口，被一个箭步斜穿的身影扯碎。

　　走过医务室，温向阳回调了一点伞歪斜的角度，回到宿舍她借口忘了买东西离开宿舍。

　　她穿过电梯前等候的人进楼梯间，上到五楼，靠近窗口时她犹豫不前，又往上走了一层，这次还没靠近窗就开始退缩，最后她索性爬到十一楼。

　　十一楼的窗开不了，她贴在与窗面平行的墙壁，尽可能不露出太多影子。

　　下着雨，连月亮都躲起来了，整个楼梯间伸手不见五指。

　　理性告诉她，在如此远且没有灯的情况下，别说脸了，就是陈郁直勾勾盯着都不一定能看出十一楼的窗户有人，不，应该是黑到连十一楼的窗户都找不准。

　　但她横冲直撞的心还是不能让她大胆地站在窗前。

　　她早已发现七楼往上的楼梯间声控灯挺容易躲开出触发，就是有些磨耐心，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上来花了十多分钟。

　　视线里闪了一下，医务室熄灯了...温向阳眯着眼挤着...她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两个差不多大小的黑影踏出黑暗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的路灯下。

　　第二天早上集合，校长长篇大论，解散后，温向阳僵着脑袋往医务室瞥去一眼，门开着，但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她抬头，看向前方的综合楼，综合楼刚好也是十一楼，她仰头盯着最顶层图书馆的落地窗，想着这个高度看到的人是什么样的。

　　她本以为这学期和陈郁的第一次正式打照面会像上学期一样在开学典礼那天，可惜天不遂人愿。

　　。

　　开学第二周，陈郁在中午的例行检查中看见温向阳。

　　她依旧坐在里面最后排的靠窗位置，只是转头望出来的频率降低了，一周五天，陈郁有一周值三天班都没碰上她一个眼神。

　　她在琢磨她是真的投入复习到完全没察觉自己从外面经过吗。

　　一个月下来，有了些变化，不是对视的频率，而是温向阳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女生，在她前面的位置反坐，两个人面对面错开位置，都在忙自己的事。

　　两人察觉，默契的同时扭头看向陈郁，又同时收回。

　　陈郁抿唇，觉得那女生有些眼熟，应该是来找她开过请假申请，好像是高二年级的。

　　两个学习进度完全不同的人待在一块。况且以温向阳这种为了安静独处而特意避开人的性格，她只能想到温向阳在帮她补习，这不是靠这一眼猜的，而是隔了一天她就看见温向阳把自己的卷子扔在一边给她讲题。

　　高三下，考试一场接着一场，一班流传起一句话：考完大考了来做个练习卷休息一下吧！

　　温向阳的补习也迎来了显著的效果，对方成绩上去了，她倒降下来了。

　　按理说，给对方讲课有利于巩固知识，但温向阳给低一级的同学讲的都是重复的，自己信手拈来的题型。

　　消耗的时间远没有之前得到的回报。但以她的底子和上学期联考时一骑绝尘的成绩，按理说不会掉这么快，只是因为除了辅导，她还忙于关注剧本的打磨。

　　陈郁自然是看不见这场辅导的正面效果，她不认识温向阳对面的女生，但是她清清楚楚看见了温向阳的照片从金字塔顶尖往下降了一层。

　　高三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在榕树婆娑起舞的树荫中悄然飞逝。

　　周二的晚自习，班长捏着几张表回来站在讲台：“待会领到表的明天午休去医务室进行检查。”

　　“什么检查？怎么没听说消息？”杨识栯问身边的人，无一人知晓。

　　班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问温向阳呗，我们班就她一个。”说着将表放在她俩的桌上。

　　温向阳皱着眉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就她一个人需要去呢。

　　杨识栯捻起纸张，在她的不解中念道：“免予执行体育课运动申请表。”

　　温向阳抽过纸张，震惊好几秒，反应过来气声说了句靠。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逃体育课的跑圈随口和老师胡扯身体有毛病不能剧烈运动，没想到老师给她登上了医务室的病情跟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你，让你偷懒。”杨识栯笑着拍她的肩，完全无视她的苦脸。

　　温向阳挠挠头无奈接受，自嘲行骗这么多年，报应来了。

　　当晚，她有些睡不着，她一直在想检查时到底要不要......脱衣服？

　　学校自然是没有医院的设备条件，那会用什么方式检查，给的申请表上写的特殊原因只简单笼统写了脊柱两个字。所以她猜想应该是让校医排查出她到底哪里有问题。

　　陈郁滑着鼠标滚轮，细细盯着上面的名字，手指落到桌面轻敲。

　　第二天上午，温向阳一下课就坐在树底下，观察医务室进进出出的人，她这时想起这种检查是不会只有陈郁一个人处理的吧，也就是说，她有可能躲开陈郁。

　　上学期的最后一晚，她觉得陈郁貌似有点不开心，哪怕她脑海里发酵了无数个猜测，还是不敢确定陈郁这点不开心有多少因为自己。

　　陈郁对于温向阳这种偶尔冒出来刺激一下她，然后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接近于冷落的行为很是郁闷，但是在医务室等待温向阳过来检查的过程并没有志在必得的猎物靠近的胜利感，反而有些煎熬。

　　医务室里排队的人渐渐少了，直到最后一个来检查的学生离开，温向阳还是没有出现。

　　陈郁捏着被风刮的刺拉刺啦响的纸张，想着是不是没有通知到位，刚拿起手机门口就豁然闯进一人。

　　门外暖黄阳光斜斜淋在温向阳的肩上，溅出一圈泛紫的绒毛似的晕染雨丝，看的人有些发昏。

　　温向阳用眼神试探陈郁是否知道她来的目的，陈郁看明白了那眼神就低下头重新戴上口罩，手指勾住口罩绳挂在耳后，轻声说：“跟我进来吧。”

　　陈郁停在诊疗床前，低头去取医用手套，余光中一只垂落的手在轻微抖动，她顺着手臂上去，女孩直视窗外抿紧下颌，吸吮着躲在口腔的下唇。

　　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安地等待命令的模样。

　　陈郁无声摇头，拉起隔帘，放低声音，“先坐下吧。”下巴点旁边的椅子。

　　等她坐下后，陈郁绕到她身后去开里面的空调，又从她身后绕回来，与她对坐。

　　陈郁：“别紧张，放松一点，不会痛的。”

　　外面传来莫晓菁询问的声音，“陈郁，你还做那个学生排查吗？”

　　陈郁应了一声。

　　“行，那我待在外边了。”

　　温向阳目光直直往地下垂，陈郁真不喜欢她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又着实可爱惹人怜。

　　“那天，你抓我手的时候。”陈郁停顿一下，“没见你这么腼腆。”

　　陈郁把温向阳眼神捉了回来，给僵硬开了个口，抛了个话头，本想打趣两声就过了。

　　温向阳倒是了意，简单地提了提嘴角，然后说：“不好意思，当时有车。”

　　眼神是不抖了，转到声音去了，尾音带着钩子甩进陈郁心里，撕包装的指尖在包装上滑开，她静静看她，笑了一声，“为什么道歉？”

　　“你觉得我在怪你？”

　　“没有。”

　　陈郁把隔帘拉紧了些，本来在两人中间的地上的细细光边就消失了。

　　“先把外套脱了吧。”

　　温向阳从椅子站起，很安静，动作很快，快的两只手互相有些碍事。陈郁淡淡看一眼墙上的钟，“慢慢来，不着急，就剩你一个了。”

　　她说完这话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换做是以前的她估计会说‘不着急，还有时间。‘她好像跟着温向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语言习惯走了。

　　她再转眼看去，女孩抱着外套，等到她的眼神才坐了回去，捏着短袖的下摆：“这个，也要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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