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意过今春

作者:喻栖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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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州(二)


      裴越担心黎昭文做傻事,时刻盯着她,不准她离开视线,连着几天都寸步不离跟着她。

      转眼新年到来,晚间太子在军营设宴犒劳将士,黎昭文和顾景渊随同前往,裴越依然默默跟在黎昭文身边,监视她。

      这几日顾景渊和黎昭文有过几次接触,每每都看见裴越在她身旁,虽知他们主仆亲密无间,但看多了两人出入成双的场景,不免还是会多想。

      他破天荒地走到两人中间,分开他们,朝裴越友好一笑,“裴兄弟怎么不在王府陪沁云?”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保你性命,裴越暗暗叹气,一本正经向顾景渊解释:“还不是昭文非要我跟着她,这大好年节,我也想畅快玩一回呢。”

      黎昭文岂能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回怼他一句:“我可没有非要你陪着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裴越嬉皮笑脸道:“那可不行,来都来了,哪有中途离开的道理。”

      本来顾景渊隔在他们之间,两人说着说着,又走到了一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明怀笑嘻嘻挪渝他:“人家两人走得好好的,少爷你非要往上凑,这下吃瘪了吧。”

      顾景渊斜乜一眼明怀,放缓脚步,和前面的黎昭文拉开距离,压低声音问:“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明怀收敛笑意,正色道:“没发现什么异常,我在沈将军的营帐待了一整天,没见他在偷偷谋划什么,你知道的,他最藏不住事,连他都不知情的事,大概都是空穴来风。”

      大抵因为同为武将,遇事思维大致相同,顾景渊实在想不通淮王为何要突然起兵,没有足够的兵器和粮草,贸然开战绝非明智之举,这点隐患淮王会不懂吗?他不信。

      如明怀所言,沈长遥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可饶是如此,顾景渊也没能从他那探听出淮王谋反的缘由。

      不止沈长遥一人,所有淮王亲信都一起守口如瓶。

      如果一开始淮王征讨皇帝,是出于野心和怨恨,那么后来他作为至高无上的胜利者,完全可以靖难之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套上一层完美的外壳,粉饰太平。

      可淮王却不是这样,他放任一切不利于自己的流言,任人缅怀那位惨死的明君。而若有人像顾景渊一样想探清其中内情,只会一无所获。

      在谋反之前,辰州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景渊真的很好奇。

      当然,他现在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黎昭文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动作,说好了有计划要告知于他,但他现在都没盼来她的指示。

      他忧思重重,黎昭文却兴致勃勃,和其他将士游戏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裴越本来就酒量差,被她强行灌了几回酒,登时眼毛金星,倒头就睡。

      黎昭文计谋得逞,仰头又呷下一口烈酒,当下寻找顾景渊,谁知背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转头一看,他就在身后。

      “要不要送你回去?”他闻着她身上的酒气,俯下身来查看她的脸色。

      他的脸庞蓦然凑近,黎昭文下意识后退,瞥一眼远处空无一人的席位,“太子和淮王呢?”

      “他们回王府了。”顾景渊拿起她面前的酒壶掂了掂,又看她脸颊绯红,潋滟眼眸紧紧盯着他,“想再多呆一会还是……”

      黎昭文摇首,莹润的眼睛里只倒映他一人的身影:“带我去个地方。”

      分不清她的醉意是真是假,今夜他滴酒未沾,在她面前,自己仿若才是那个醉酒的人,他问:“去哪?”

      黎昭文背上一个小布袋,摇摇晃晃站起身,“我给你带路。”

      来时明明身无一物,不知她是从哪里顺来的布袋,顾景渊搀着她,走出军营。

      这个地方是太子偶然发现的,百米之外的山谷里,有一条狭小的通道,穿越过去就能看见一潭清泉和茂盛草木。

      听说这里四季如春,花草永远不会枯萎,泉水永远不会干涸,景致亘古不变。

      黎昭文靠坐在大树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今晚月色很美,一起来赏月。”

      顾景渊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酒醒了吗?”

      黎昭文抬手拍打两侧脸颊,肯定道:“醒了。”尽管依旧眸光涣散,但神志确实清醒不少。

      “那我现在能跟你汇报一件事吗?”

      “可以。”

      顾景渊道:“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辰州没有意图谋反的迹象,如果想二月起兵,早该准备战事需要的粮草和兵器,但这些淮王都没准备。”

      将事实说出,无异于在替淮王辩解,因而措辞委婉了许多,希望黎昭文不要误会他的立场。

      但他还是补充一句:“淮王登基后,有许多忠臣斥责他弑君篡位,淮王不但没有惩治他们出言不逊,甚至心甘情愿担下这个污名,我调查过,他身边无一人肯透露谋反内情,显是听从淮王的命令,在保守某个秘密。”

      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此事,黎昭文缓了缓神,说道:“查不到不代表他不会谋反。他本来就弑君篡位,被污名困扰不是应该的么?我可不同情他。”

      说是如此,但她也隐隐觉得古怪,难道怀淮王谋反另有隐情?

      顾景渊显然和她都是喜欢探究到底的人,她想知道他投降的原因,他想知道淮王谋反的原因,可他们都一无所获。

      “你愿意告诉我你的计划吗?”月光之下,他的目光格外黯淡,似乎知道得不到回答,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时,言语里有藏不住的失落。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黎昭文坦然回答,“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景渊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居然还有修补的余地。

      “沈长遥在淮王阵营,是不是你投降的原因?”

      “不是。”

      “你觉得投降是正确的选择吗?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这么做吗?”

      “我不后悔我做的每次选择,对当时的我来说,投降是正确的选择。”

      即使投降会加速她的死亡,他竟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黎昭文暗暗冷笑,说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顾景渊心头一颤。

      细细回想起来,喜欢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初见的那天,这一瞬间短暂定格过,倘若他成为驸马,他们有更多接触的机会,这短暂的一瞬或能成为永恒。

      重生以后得知她的身份,庆幸、愧疚、心疼……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成为了他不愿忆起的禁忌。

      复生之初,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报复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可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甚至动摇了他的想法。

      在面对她的仇恨时,他会下意识觉得自己过往的行为是可耻的,哪怕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

      喜欢这个情愫是在什么时候彻底萌生的?他说不清。

      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先喜欢的,就是她的一瞥一笑,而后看她被迫改变身份,处境和从前天差地别,即使报复对象是权贵,依旧谋划着,努力着,要替自己和家人报仇,倘若不是阴差阳错一起巡抚,他会像前世一样,试着淡忘她,偏偏她离他很近,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小心思,他都能一览无余。

      喜欢的种子,似乎就是从这段时日的相处中埋下的,尽管有一半的时间里她都对他没有好脸色,但他依然无法自拔地沦陷。

      现在听到黎昭文毫不顾忌问出他不愿提及的念头,一向镇定自若的他,不免惶然,她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他想,谁也不会希望一个曾经间接害死自己的人喜欢自己。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说:“喜欢。”

      “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你。”黎昭文抬起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脸上,披风从她的肩膀滑落至腰间。

      “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你又不愿说出投降的原因,你觉得这样的情爱能长久么?”

      顾景渊发现她真的酒醒了,她言语里的惆怅,她眼眸里流转的泪,他都察觉到了。

      他一动不动,贪恋她指间的温度,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昭文步步紧逼:“回答我。如果你真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坦诚点?”

      “除了这件事,我可以对你坦言一切。”他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黎昭文默默移开贴近他脸庞的手,他如失至宝,立即伸手轻轻握住,“你看看现在的我好不好?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绝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

      “假设淮王这次依然成功谋反,父皇依然派你援兵宣州,你会怎么做?”

      “我会投降。”他颓然放开她的手。

      黎昭文不屑地看着他,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不等顾景渊反应,从布袋里取出匕首,深深刺进他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在他的注视下从容起身,把一块令牌丢到他身上,“我不需要你那些虚假的情意,我只要你和淮王为曾经的我陪葬。”说罢抽出他的长剑,划开自己手臂的衣袖。

      她抬首望天,淡淡道:“今晚月色真的很美,你留在这好好赏景吧。”

      出了山谷,她沿着白日留下的标记,找到拴在树上的马匹,扬鞭策马回王府。

      新年伊始,军民同庆,今夜不设宵禁,街市热闹非凡,人潮如织,淮王府却重门紧闭,和繁华格格不入。

      问门房缘由,他支支吾吾不肯答话。

      黎昭文踉踉跄跄往太子内院奔去,中途竟未遇到一个下人,好在太子的内院有金吾卫把守,一见黎昭文回来,那人便道:“黎侍读,出大事了!有刺客闯进来,差点误伤殿下!”

      说罢,他又定睛打量黎昭文:“黎侍读,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不由分说,黎昭文疾步趋前,四顾左右,见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内室里,太子蹙眉坐着,身边空无一人。

      “殿下,刺客都抓到了吗?有没有人受伤?”眼下情况更为紧急,她只得先按兵不动,询问太子府内状况。

      太子沉着脸说:“抓是抓到了,我情愿没抓到过。除了伯父受了点小伤,其他人都无碍。”

      “王府守备森严,怎么会有刺客闯进来?他们想杀谁?”黎昭文一头雾水。

      “他们知道守卫换值的时间,想进来也不难。”太子顿了顿,又道:“今日发生的事,你别透露给我们之外的任何人。那些刺客都是什律人,他们说自己受父皇指使,刺杀伯父……”

      黎昭文倏然一惊,良久才道:“确定他们说的不是假话?”

      太子道:“眼下长遥在审问他们,待会儿就能知道是真是假了。”

      他这才注意到黎昭文衣衫褴褛,脸上有星点血迹,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也遇到刺客了?”

      黎昭文思绪纷乱,反复咀嚼着太子适才的话语,“不将今夜的事透露给外界,是殿下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是伯父的意思,你也知道,圣上串通什律人弑兄……这种事情本就不光彩。”

      太子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件事发生的节点很巧妙,她方从顾景渊处得知淮王有意隐瞒谋反原因,眼下淮王正让众人保全弟弟的名声,稍加联想,许多捉摸不透的古怪之处就能一见分晓。

      京城的风闻其实早就传到淮王耳边了,他知道弟弟在忌惮他,在两人关系最微妙的时刻,什律人插足进来,更进一步撕裂两人薄如蝉翼的关系网,无论皇帝是否真的指使什律人这么做,淮王首先想到的自保方法,都只能是谋反。

      他们是至亲至疏兄弟,脆弱的信任极容易在一瞬间崩塌,因而淮王才会在军器和粮草不充足的情况下,贸然起兵。

      见黎昭文沉思不语,太子又重复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是死局,她该怎么解,帮淮王还是帮父皇?还有那个被她遗弃在山谷的人,时间过了这么久,该怎么挽救他?

      这一切令她感到无措,她无能为力瘫坐在地,嗫嚅半日,说不出话。

      忽然,脚步声靠近,那人说道:“就是路上遇到了小麻烦,无甚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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