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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纸
成为世界冠军第一位便是技术,有没有涨球?看得见摸得着,那些极度下旋的球是否能够拧拉起来,那些极度上旋的球是否能够扛得过去?以前频繁输掉的对手渐渐变成手下败将。乒乓球技术达标,成为世界冠军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实则令人抓不住头脑。钟芒依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仅她,赵曌、季灵风也同样没有,她们依然是国家队里第二梯队的选手,重要的比赛目标停留在进入四强。
这一次的封闭集训没有立马进入技术训练,而是安排了长达半个月的军训,住在部队的营房,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军装,让钟芒恍惚间回到了初一开学时。对活力四射力气用不完的钟芒而言,军训最难的不是一直走来走去踢正步,而是一动不动站军姿。她总是站着站着就忍不住晃动起来,不是脑袋动便是肩膀动,甚至忍不住抖动几下腿。在整个军训刚开始阶段,大家听到最多的话便是钟芒!不要动!站稳了!手贴裤缝!
身体被迫固定下来,整个脑海却在肆意地畅游,绝大部分是一个人。一双杏眼,一抹微笑。并肩走路时,会把她让到靠里的一侧,走在她的右边;注视自己时总是眉眼带笑;耳边总会想起“小七~小七~”。钟芒想要把一个人赶出脑子,不让她占领自己的脑海。可一旦这么想,这个人的形象就越来越鲜明,哪怕没有出现她的脸,钟芒也知道她在想她。
熬过了军训,封闭训练被拉去了隔壁省的县级市训练中心。从人声鼎沸的海津进入到荒无人烟的县城郊区,钟芒不太适应,她喜欢热闹喜欢赛场,安静地躲在无人关注的场合?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好在只要拿起球拍,眼前、脑海就只剩下那在空中旋转飞舞的银球。封闭训练隔绝了所有的一切,电话、网络、人际交往,让队友无限拉近,或者说直面对手。钟芒记得在进入封闭训练前的采访,赵曌笑着和专项记者说,我的最大对手是我自己,我一辈子的对手是钟芒和季灵风。自从10岁对阵以来,她们真的一步步携手打进国家队,打到了国际赛场,或许未来的10多年还要继续对战下去。
这是钟芒第一次进入这个久闻大名的训练基地,全部供乒乓球项目用,无需和别的项目选手争抢,就连健身房都配备更懂球的体能教练,针对每个人的打法制定不同的力量训练内容。除了练球时,肖舒几乎时时刻刻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钟芒为了把她赶出脑海里想尽了办法,其中就包括玩命撸铁。健身房里放着无数的健身器材,练腿的、练手臂的、练腰腹的、甚至练背肌的。体能教练总是强调,练习时要想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想着那块练习的肌肉,注意力是最好的内啡肽,可她的内啡肽越来越多的被一个人占据,丝毫没有要退位让贤的意思。
钟芒不知道能和谁说这些,趁着游云熹来队里的两天,拉着她闲聊了几句。这一次钟芒没有像以往一般全盘托出,把内心的一些小想法藏起来,只是说站军姿时,有一些奇怪的思绪总是飘进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白熊效应”。游云熹笑起来。
“什么?”钟芒一脸茫然。
“这是韦格纳用来验证“讽刺进程理论”的经典实验,比如我现在让你不要想脑海里的那个人,你反而会去想她。所以你在站军姿的时候,是不是强迫着自己不要想起什么事,大脑越要压制,就越提醒自己要不断进行检查,反而无法把想法从脑海里删除。”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越想赶走她,就越会想起她来?这算什么?左右互搏术吗?”钟芒用了最近在看的武侠小说里的一个词。
“潜意识总会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在你不经历的瞬间。但是你想要刻意控制它的话,会适得其反,”游云熹没有半点思考便回答了,“确实有点像左右互搏。
“那应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任由她在我脑子里到处乱撞吧。”
到底是谁?在你的脑袋里乱撞呢?肯定不是乒乓球。站军姿的时候想乒乓球,在你看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那到底是想到什么?才让她觉得是个问题。游云熹没有戳破她。前面悄悄放的诱饵,钟芒丝毫没有察觉,作为职业的心理医生,她想要把问题留给钟芒自己。
“最好的办法是不刻意赶走它,和它共存,或者你换个角度想,为什么会想到她?”
她。钟芒的脸瞬间红了一点。“当你在想起这件事时,试着让自己跳出来,好像自己是一个观察者。仔细观察,想起她的心理活动,是否有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训练。”游云熹临时被拽进房间,手机铃声开始叽里呱啦地乱响起来,“另外,最好是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去观察,会更快得出结论。”
“安静的环境……”钟芒没察觉到游云熹已经准备起身离开,还在自己琢磨。
“就是说,不要在打球的时候去想这个问题,应该在空闲的时候去思考,跑步、散步,做这类机械、重复、简单不需要动脑子的活动时去思考效果会更好,但我不建议去健身房举哑铃的时候想,有点危险。”
游云熹已经知道自己频繁进出健身房练哑铃了?钟芒对这个衣角在门口快速消失的人产生了一种膜拜。增加力量训练,是钟芒听到体育大学的老教授说,想要弧圈球拉得更快更转,重要的不是你的力气有多大,而是你瞬间爆发能力有多强,强有力的肌肉组织是增加爆发力的关键,而利用哑铃练习是很好的增肌训练。
外人觉得封闭训练很枯燥,钟芒从来不会,封闭训练体能和技术上一级台阶最好时机。距离人生第1次的奥运之旅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一次封闭训练的成果决定着她是否能够挤进女单大名单。
爆炸性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总教练在每日训练结束集合时宣布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蓝师姐因为违纪,被开除国家队球员身份,即刻生效。女队一片哗然,钟芒和季灵风四下寻找,才发现蓝师姐没有在队伍中,可军训时她一直站在钟芒的左前方。作为球队的第二代中坚力量,蓝师姐是这次备战奥运会的重要人选。
莫名其妙被开除,八卦消息在训练馆的上空四处飘荡,直到口头宣布的第五天有人发现在公告栏上贴出了开除的理由。
人人克制表现出不八卦的样子,但人人路过公告栏时都忍不住转头张望。钟芒和季灵风飞快吃完晚餐,趁着大部分人还在餐厅,偷跑去看那则公告,开除理由那一栏赫然写着——谈恋爱。
“谈恋爱?会被开除?”钟芒一脸茫然,蓝师姐的年纪和大学生差不多,肖舒曾经吐槽过从高中到大学的,最大的区别就是父母从不准谈恋爱,变成天天催促谈恋爱。蓝师姐的年纪谈恋爱不是刚好吗?“而且她和谁谈恋爱?从来没有听说过。”
季灵风摇了摇头,同样一脸茫然。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赵曌搭上了话:“在和男队的王宁谈恋爱”。王宁!上一届奥运会的混双冠军,男队的中流砥柱。“那为什么王宁没有被开除,兰师姐却被开除了呢?”钟芒似乎找到了漏洞。
“就是啊,谈恋爱不是两个人谈吗?为什么只开除一个人?”季灵风有些打抱不平,赵曌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走开了。再在训练场上遇见王宁时,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阴霾只存在女队这一侧。
这次封闭训练刘指导为钟芒制定三个目标,一、台内反手拧拉,二、发球;三、对拉中突击直线。钟芒自治这些都是自己相对薄弱的环节,自然加倍努力,其中台内球反手拧拉不熟练,总是用了太多腕部力量。渐渐的,钟芒觉得手腕酸疼,从睡一觉就好了,变成持续延绵地疼痛。身体的疼痛渐渐开始影响训练,刘佳询问后要求她戴护腕,避免他伤势再度恶化。曾经伤过的右肩肌肉常常来骚扰,甚至有时会扯到后背。要是某天对拉的强度太大,后背的肌肉有种扭曲地痛感,让钟芒觉得整个右侧身体像放了一块铅,沉坠下去。
撸铁暂时被要求搁置,饭后大段空白很是无聊,钟芒想起游云熹建议做一些重复简单的活动,便拉着季灵风去操场上快走,一圈又一圈像个陀螺。北方的冬,透着干冷,天黑得很早,整个操场边沉浸在黑幕中,即便地面铺着红色塑胶跑道,也只能看到前方十几米的距离。手指尖冰凉,丝毫不阻挡钟芒全身微微发热,待走到身体微微出汗,围在脖子上的蓝色围巾换到手里。
“要走,不要跑,不要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需要你几乎可以每一圈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步数走下来。”游云熹短暂地两天访问结束时,给钟芒留下一个任务。试过几天,数着步数肖舒会短暂在脑子里停下来,一旦她接近一圈的终点时又会笑盈盈地冒出来,像小时候坐在操场边等待她长跑结束。钟王花费更多的注意力数步数,控时间,确保走到起点的位置时是恰好是5分20秒,不多不少,不快不慢。
钟芒一路都被督促奋力向前,再转一点,再快一点,再强一点,突然要慢下来,只准走,不准跑,前所未有地难控。
消声觅迹封闭训练前,钟芒给家里打过电话,可怜兮兮地描述自己要去寒冷的县城里封闭训练,条件艰苦,不知道扛不扛得过去。
肖舒明知道她只是口头撒娇,放下电话还是挖空心思想给她缓解点什么,思来想去,开始打上了毛线,这个在大学期间传遍女生宿舍的活动丝毫没有撼动过肖舒,不料毕业后竟然用在了钟芒身上。肖舒精心挑选了白灰色的纯羊绒毛线,天天握着针上下飞舞,开始时不熟练,尺寸掌握不好,打打拆拆反复了两次后才渐入佳境,等到围巾打完,兴冲冲准备寄出时,才发现小七没有给过她封闭训练中心的地址。她只知道海津训练中心的地址,这事便搁浅了下来。
直到一个半月的封闭训练结束,萧书说起这份心意。
“你给我打个围巾?你之前不是就送过我一条蓝色的围巾吗?”
“那个是棉的,没有羊绒的保暖吧?”
“集训都结束了,我们都在室内,训练中心暖气很足,而且毛线的围巾听起来好傻。”钟芒脱口而出后丝毫未意识到不对。
听筒里肖舒在那边沉默了一会才问,“你不想要?你不要?”
“不要。”钟芒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如当年,斩钉截铁地离开濠州前往海津,离开肖舒,拥抱乒乓球。
“那好吧,我看看送给谁。”肖叔并没有说,她其实打了两条,一样的花色,不一样的长度,一件留给自己,一件给钟芒,等到下一个濠州的下雪天,她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下楼打雪仗。
既然她不想要……脑子里的话还在停顿,合适的人便出现在眼前。“你突然开始打毛衣了”白露拿起围巾,在身上比划了几下,“原来是围巾,不是毛衣啊。”
“多打了一条,送你吧。”肖舒借花献佛的样子有些疲惫。
“同款哎,真的送我吗?”白露爱不释手的样子。
肖舒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看流星时白露欲言又止的小心思,章健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其实都知道,最明显的那次,白露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去新西兰读书。自己一直看向的那张脸,永远在远走高飞,剩下的这张脸倒是日渐变成了习惯。或许是应该放开抓着小七的手,开启自己的生活。
肖舒开始参加白露周末安排的那些活动,去郊区野炊,去农家乐烧烤,甚至周围一日游的旅行团。白露以前总说这些活动是和朋友一起的,等到肖舒加入时才发现,原来白露一直是独行侠。濠州,不是家乡。只是一个想要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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