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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夜宴(五)
帝国监狱深处。
为光网高级管理员特制的囚室里,眼下破天荒地安放了一张柔软的病床。
光线调节到了适宜养病的温和程度,房间角落里的大自血摇匀器也停止了运转,洗净消毒之后空空荡荡地摆在原地,暂时失去了作用。
穿着囚服的黑发少年脸色冰白,神色恹恹地倚坐在床边,看着床下放着的那双拖鞋,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慢悠悠起身穿鞋,一边扶着床头支撑身体,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的鼻饲管,以防被动作牵扯造成移位。
现在的他,就连离开这张床附近都困难得很,但好在终于又回到了相对健康的稳定状态,真是可喜可贺。
章沄从外边拿着傅星来想要的纸和笔晃晃悠悠地进来,一打眼就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厚道地嘲笑:“嘿!你这个姿势,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历史书上看见的、那种被拴在牛棚里等着被人牵出去犁地的青牛。”
言简意赅,形象生动。
——多损呐。
傅星来有气无力地瞪着他,站在原地回敬:“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说什么呢,傅上校,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章沄看他确实瞧着比前两天躺在床上时更有精神,心里挺高兴,老神在在地从床角方向转悠着靠近正在试图重新行走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攻击范围,将手里给他带来的纸和笔往床上一放,回想这几天兵荒马乱的救治经历,一时间颇为感慨,“哎哟喂……谢天谢地,幸亏您老人家不是什么特殊血型,不然席上将交给我的任务还真难办。过去几天里,我这小小一座帝国监狱都能当医院用了,血库里能调出来的全都给你安排上,这还费了老大劲才把你从那边薅回来……感觉如何?这种经常与死神镰刀擦肩而过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种极限运动呢。”
“少贫嘴……对了,我鼻子前边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拔掉?”傅星来在地上慢悠悠转了几圈,拎起面前那截细管,面色不太好看,“我觉得我自己现在应该可以自主进食了,这东西怼在嗓子里,有点恶心。”
“感觉恶心、有异物感都是正常现象,明后天情况一直稳定就给你去掉,暂且忍一忍吧,”章沄单手一按示意他在床边坐着休息休息,缓声道,“最近外头不太平,席上将有点忙,等她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大概率要来这儿见你一趟。”
“我挺好的,让她别经常往这儿跑,”傅星来伸手拿过床上的纸和笔,低着头写了不少公式和演算,“……这次十年刑期一加,议会那边肯定盯着她跟我的关系,如果她这时候来看望,岂不是坐实了我俩过从甚密。”
——傅瑄为他而死,席如诗帮助他的也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想再背上她的人命。
“想什么呢,人家席上将是干什么吃的,能想不到这一层?”章沄收着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消掉少年充满克制的顾虑,“她是有事找你,正经工作。”
“工作?”少年演算着的笔尖一停,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什么工作?”
章沄看着他的反应,从心底叹惋,温声道:“我怎么知道,等她来了你就自然而然了解了……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你岔开话题的方式还真生硬啊,典狱长大人,”傅星来忍不住吐槽,神情却难掩愉快,转回头去接着笔耕不辍,“这都是天体物理学的一些内容……我还研究不太明白,刚刚摸到点门路。”
“有哪里用得上我的话,可以直接开口,”章沄看着他只用了不一会就写满了两三张纸,上面还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深奥内容,这才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曾经是风头无两的天才少年有了些进一步的实感,“……我要像你一样学会这些东西,得用多长时间?”
埋头演算的少年突然转头盯着他看,目光一言难尽。
章沄拿过他扔在一边的某张纸,低头打量片刻,一头雾水,但还是不太服气:“我说傅上校,你这是什么眼神?”
“经过光网主机的推演和计算,”傅星来抬手一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他自己的判断有理有据,“你能在这一项目内容里发挥的作用为零。”
——不是零点零零零零零几,而是纯粹的零。
“我虽然承认天才跟普通人之间存在鸿沟,”章沄颇为挫败地捂了捂眼睛,“但也请您换一个更为温和的方式来告知我的平庸,好不好?”
“好啊,”傅星来答应得很迅速,笑眯眯地回应,“我和你在这一项目上的天赋差距到底有多大呢……大概是耕地老农和他家青牛身上的跳蚤那么大吧。”
“……倒也不必这么记仇,谢谢。”
-
柏时荫一直在想一件事。
当初,自己申请借调的岗位明明不是消防员,为什么从他到了帝都星上班的第一天起,却总是在到处“救火”。
“柏时荫,柏时荫,”耳麦里传来情报处战友的呼叫,“能听见吗?”
“请讲。”
借着席如诗与他连通的频道,他全程旁听了最近刚刚发生在宫殿一角的刺杀事件,眼下正在等待参与抓捕的机会。
当时他听见那边传来了很大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还有一个不知名女人的尖叫,席如诗一声轻叹之后主动切断了通讯,应该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目标人物正在朝着你的所在位置快速接近!大概在五点钟方向,距离三百五十米左右!”
“了解,”柏时荫单手按住耳麦,目光朝提示方向望去,果然借着月色看见了一个跟他一样在王宫屋顶移动的纤细身影,“已锁定可疑人物,请求详细描述目标特征。”
频道里有其他追在犯人身后却没追上的战友们此起彼伏地喊——
“一个穿着绿裙子的!”
“头发特别短!跑得贼快!简直不像个女人!”
“哎哟,累死我……对了,她有兵器!是一把弩箭!”
“根据受害人描述,应该是个扮成女人的男人!”
这句话一出,公共频道里突然有一瞬间的沉默。
“什么?!”
“怎么是男人?”
……
越描述越离谱。
再说,离这么远用肉眼根本看不清啊。
柏时荫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关掉通讯,盯住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单手攀上附近一块斜横的尖顶装饰,脚下借力轻盈一跃,融入了对方必经之路的阴影里。
对方飞扬的绿色裙摆在月色下闪着细碎光亮,从黑色齐耳短发上看不出性别,高跟鞋踏在晶石穹顶的声音格外清脆急促,从跑动声音上听就不可能是成年男性,得是身量纤瘦的成年女性、少女或者少年。
那人在奔跑中也足够警惕,居然看清了柏时荫藏匿之处,抬手就是一连三支弩箭射来。
只可惜柏时荫闪避的速度更快,三发全部落空,转而被他抬手一枪回敬稳稳当当射中肩膀。
血花四溅。
“……呃!”
那人痛呼一声,弓弩被迫脱手,整个人借势一滚,从王宫穹顶向另一侧坠去,消失在了柏时荫的视线里。
想逃?还是想死无对证?!
柏时荫当机立断,烟云矿手环一甩变成飞爪百链锁,牢牢扣在身边一道卷草纹装饰的凹槽间,转头也顺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迅速跳下。
半空中,只见某处露台之外明晃晃一闪。
果然。
柏时荫攥着链子的手一紧,立刻勒住自己向下的动势,只凭战斗本能抬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朝那个方向狠狠一掷!
刺啦一声如裂帛。
原本帮助那人挂在半空的长长裙摆瞬间被割断,那人惊叫着掉到了更下一层的露台上,结结实实地摔得再起不能。
看样子是腿骨骨折,暂时动不了了。
柏时荫晃悠悠挂在半空,从容打开通讯共享点位,顺带揭晓谜底:“速来,已成功抓捕归案……唔,没闻到信息素,应该是个少年Beta。”
忽视掉频道里的后续讨论,柏时荫用手环投屏看了一眼抓捕路线,发现了问题。
从地图来看,这人一直带着他们在几座宫殿上面转圈,不像是在逃逸而像是牵制……为什么呢?
-
某些行动的发生无关乎原因,而在于立场。
所以,席如诗在等待事态的发展。
她清楚地知道华莲娜有问题,也知道她盯上了赫尔岑。
无论是主动帮助两人转移、还是找机会将珍妮带离这个房间,全部的表现都是在给她和赫尔岑慢慢清场。
但是当刺杀目标变成了华莲娜自己的那一刻,席如诗知道有些事情在今晚的结局恐怕真正脱离了她的设想。
赫尔岑在房间另一边踱步,华莲娜仰面躺在她的膝头闭着眼睛。
时间在三人的沉默里一分一秒地过去。
唯有夜风温柔地穿过大敞四开、纱帘漫卷的破碎窗口,依次抚过屋内三人的发丝,带来动荡与未知的不安前奏。
但唯一可知的是,他们都隐隐察觉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今夜之后,某些格局将会彻底地发生改变,并且一去不返。
“我这样枕着你,你会觉得很辛苦吗,如诗?”
华莲娜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她,柔柔发问。
席如诗一摇头:“不算什么。你感觉还好吗?”
“我有点冷,”华莲娜抬手抓住席如诗的金红色单肩披风盖在自己肩头,喃喃道,“这样就好一些了。”
又过了一会儿。
“如诗。”
“嗯?”
“你能帮我把弩箭从地上拔出来吗?”
“绝对不行!”
还没等席如诗开口应答,赫尔岑听见这句话之后,几步走过来拒绝了她的请求:“那样你会失血更加严重的,伤口也会恶化。医生到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躺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移动!”
华莲娜瞥了他一眼,轻声一笑:“我怕医生再不来,我流血都能流死在这里呢。”
经她这样一暗示,赫尔岑如梦方醒,走向门边想去询问警卫为什么医生还没到。
不成想,他一连问了几次,门外都无人应答。
赫尔岑伸手掰动了几下门锁,打不开。
自此,他才真正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从来没想害过你们两个,”在赫尔岑掰动门锁的间隙,华莲娜静静看着席如诗,劝道,“你去那边看看他吧,好吗?”
席如诗询问得很不客气:“你会趁机逃走吗?”
华莲娜笑得既可爱又狡黠:“哈,你还真是不留情面呢……放心吧,我留在这个屋子里才能完成‘他们’给我的任务。你不参与的话,这场戏就演不下去啦。跟当年一样,救救场、帮帮我好不好,我的‘莱安德’?”
席如诗轻叹一口气,缓缓将她放下,起身回头走到门边,帮着赫尔岑象征性掰了几下门锁,发现了症结:“这扇门本身没问题,而是被人从外面加了一道外置锁。原本守在门外的警卫也已经被引开,所以打开它的关键不在我们,具体原因还是问一问守门人比较好。您说对吧,怀特霍森小姐?”
赫尔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转回身去,却被华莲娜的情况吓了一跳!
就在他们两个研究门锁的那十几秒内,华莲娜自己亲手折断了那支弩箭,眼下正扶着沙发,慢悠悠从地上缓缓站起。
“我奉劝两位不要过度晃动那扇门,否则‘嘭’的一声,粉身碎骨。”
伴随着她的动作,华莲娜身上有不少在玻璃爆裂过程中被碎片划开的伤口都在渗血,白纱裙上血色斑驳,脸上却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绿色眼眸在月色下幽幽闪光:“当然,眼下目的已经达到,我自然是知无不答……不坐下来好好聊聊吗,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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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夜宴完结。席如诗其实在华莲娜意图让她联想到傅星来出门作乱的时候就已经警惕起来了,所以全程都是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