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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色(三)
“朔方、银州、绥州必失。”
圣人问得是最后的结果,可这馆驿巡官未听懂,回得仍是现状。
李由林在旁,替他微捏了把汗。
“那依你看,朔方如何能保?”
馆驿巡官等着便是圣人这一句,他抬头,直起身,“如今破局之法,在凤翔吐蕃之战,吐蕃与回纥从前便是这般,一起行,一起动,吐蕃如若破了凤翔府,朔方这处攻势便会愈加猛烈,反之,回纥将退兵。”
李洵的目暗下来,他知道,这位馆驿巡官所说乃是五年前的事。
“不过,这确不是最保险的法子。”馆驿巡官微抿唇,“将朔方周边城中百姓的性命托付与远在西南的凤翔,实为不妥。”
“稳妥法子是什么?”
“让文征大将军率兵南下,将军统领北庭、安西、河西三镇,且将军常年在西北与吐蕃回纥皆十分了解,手下兵的实力同外寇可能较量一番。”
他这话里头,明里暗里皆是言朔方同太原府的兵力太过羸弱。
李洵的眼眸却忽而涣散了些。
文征,自上次一别,已有多年未见了。
分别时,还是五年前的他,从岷州将皇太子的灵柩一路抬至长安。
李洵的眼尾染上些湿润。
“臣,必定夺回所失城池,所受之痛,为太子殿下报仇!”
这是,文征走前对自己立下的誓。
“便这么办吧,”李洵隐去眸中的悲戚,目中的光又聚到殿下馆驿巡官的身上。
“你在朔方节度使手下的担得是什么职。”
眼前方才能言善道的馆驿巡官,忽而不吱声了。
他微垂眸犹豫,“臣不是朔方节度使的人。”
“臣是深州成德节度使房山越手下的兵马使。”他弯身,“臣叫,王离。”
李洵听此,倒是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深州,离丹州可有千里远。”
王离也不隐瞒,“我原是因功得了假,这才奔马回长安,不巧在丹州遇上了送传报的官吏,他怕是多日未食米水,又劳奔,我见着他时,摔落在地,奄奄一息。”
“他将怀中的传报颤颤巍巍地递出来,臣那时也看清了他腰间的牌子,知道是替使君传报之人。”
“外藩来袭,众民受苦。”李洵叹了口气,扶着案边回到位上。
“你且去吧,从深州一路到长安,想来也未怎么合眼。”
王离眸一顿,他忽的俯首拜地。
“陛下若是信得过我,我愿同汪使君同去凤翔,为大唐守疆土,臣为武夫,见不得外藩抢杀我大唐子民。”
他王离向来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之人,面圣的机会甚少,可如今是绝好的机遇。
李洵背手于后,眯眼望向阶下的王离,“你可能保凤翔无恙?”
掷地之声有力。
“臣,能保!”
“好!”李洵一拍案,面露赏识之意,“既如此你且领凤翔府长史,若能将凤翔守住,朕重重有赏!”
王离心中怦然,他顿首于地,一字一句道:“臣,定不辱命。”
外藩的惶恐尚未如此之快的卷席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只在宫城的武德殿之上慢慢酝酿。
公主殿的偏房烧着炭火,李知将披衫褪了一件,正跪坐于案前。
胡几上是一盘将要瞧看出胜负的棋局。
“筱雨棋数倒是见长了。”
清河苦笑起来,同她抱怨,“是阿耶让我多学学,可是说要寻个时日考我呢。我便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三娘来了,就想起来学学。”
李知右手捻着的白子已扣,无奈笑道:“你呀。”
案面上是交错将围的白子,她便垂眸又言:“棋术多学学也是有益,向来绝处逢生,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法,在这四方棋局之上,也可习得。”
话毕,她已落下一字。
清河长长叹了口气,将指尖的黑子丢入瓷碗,幸怏怏道:“我又输了,昭九阿姊也不知道让让我。”
李知弯眸,“便是要愈挫愈勇,再来。”
只见清河双手撑着脸,眨巴着清亮的眼眸,“三娘可不可以不开新局,让我一子?”
她这是躲懒,不想收子重来再思索旁局。
李知应答得爽快,“自是可行,可悔棋也可再多让你一子。”
“三娘下棋倒真是顺着我。”清河扬起笑来,“也不做棋君子了。”
“我向来不做棋君子。”李知弯唇,“我行事只凭心。”
清河拾黑子的指尖一顿,故作诧异,“三娘也悔过棋吗?”
她摇摇头,“既已落下,我从不悔棋,便是错了,我也从不悔。”
“这如同算不得棋君子?”清河撇唇。
殿中有些闷,清河将窗框一拉,风猛得灌进来,案上的熏香一瞬得断开,清河被这凉风冻清醒了。
她正要合上,却忽的瞥见殿外的行道拐角,青雀同中官一道朝这边行来。
莫非阿耶又要唤她去?
清河关上窗,案边的瓷盏已暖在手中。
“瞧见谁了,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知已经搁在一旁的披衫穿上了,指尖拢着刚满上的热茶。
“青雀带着一个中官过来了。”清河抿了口热茶,“也不知道是何事?”
话毕,青雀便已卷帘进来,行至案前弯身,“圣人遣人来告,请李女师到武德殿。”
跪坐棋局之下的二人俱是一愣。
武德殿中的圣人已经动身。
“收拾一番,出宫。”
李由林接过自大家手中递来的氅衣,陪着他一同朝前,“大家这是要去何处?”
李洵未答,径直跨过门槛,转步至偏殿抬臂,朝旁吩咐,“换一身月白灰的外袍。”
“是。”内人取下銙带,解扣褪去团龙纹的赤黄地袍衫。
李由林闻言,才知晓,“大家今日便要去河间王府吗?”
“吐蕃同回纥压境的事兵部早知晓了,带着户部哭穷,河间王此番,朕是必开刀了。”
李由林敛目,放下心来。
李知已至武德殿外,圣人候她多时。
“陛下。”李知弯身,拱手行礼,“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今日便随朕去河间王府上。”
李知眸子微愣,继而忙掩了异色应下。
何事让圣人改了时辰。
她再抬眸之时,视线与将出武德殿的林正倾所相撞。
林正倾抱着注记,望见李知便轻点头,算作行礼。
女娘朝他弯唇,一个尚且生分有礼的笑,而后转身,同圣人一起迈步下阶。
武德殿阑额下,他握着手中的注记,一双雪亮的目,正盯着女娘将远的背影。
如山雾一般让他看不清。
可女娘在殿中所言之话,他一句句皆熟记于心。
自李知应下女学之事开始,林正倾才恍然发现,李三娘已非二人初见之时,逆着天光而笑,温柔寡言的习字女师。
“林舍人,可是还有什么事?”王全站在一旁,朝发愣的林正倾堆笑。
“无事。”林正倾回神,手中注记紧了紧,扬笑道:“我将要去史馆。”
言毕,便垂眸而行。
如今正晌午,馆中多去堂食。
“林舍人。”
典书,修撰零零散散地拱手朝他见礼。
入内,刘欲仍在。
“老师怎么不去堂食?”他将注记放于一旁,而后端坐案前。
刘欲手中的笔未停,只道:“只差这一截了,修订完再去,倒也不急。”
林正倾便闭口不言了。
室内阒然,只余刘欲手中笔墨和书卷的簌簌声,林正倾那处一分动静也无。
案上熏烟不断,刘欲掀起眼皮朝前打量。
今日倒是古怪得很。
刘欲搁下手中笔,便见案前那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虚覆。”
林正倾眸子怔愣一瞬,回神之时刘欲已行至他案前了。
“老师。”他低低应了声。
“出何事了,自打从武德殿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林正倾讪笑,指尖在注记上一下一下的拨着。
“这般安静可不像你的作风。”刘欲哼了一声,抬手打在他指尖上,“你还能骗得过老夫?每次说谎的习性还是未改过。”
林正倾笑着,忙缩回案边的手,藏于袖口按了按。
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垂着头,声音有些低,“老师怎么看待圣人开女学的态度?”
许是觉这这个问题不好,他又改口,“或者老师怎么看圣人对李知的态度。”
刘欲撩袍,在他对面坐下。
这两个问题一出,他如何不知林虚覆的意思。
“喜欢人家女娘?”
林正倾喉间的话一哽,他面容涨红,急急驳道:“老师胡说些什么,我只是在殿下瞧见李知所述的话以及圣人的态度,有些心惊罢了!”
他这话说得极快,刘欲合掌,恍然大悟一般朝他笑,“原是因为这事。”
林正倾脸上情绪精彩,末了也只能咬牙憋出一句,“老师往后慎言,我对李娘子可无旁的心思。”
刘欲笑吹胡子,懒得和他这话较量,只道:“李知的事,你是想知道圣人究竟会不会立贵主为皇太女?”
纵使此刻馆中只有他师生二人,林正倾到底是暗暗心惊,“老师,隔墙有耳,小声些。”
刘欲却是一摆袖,“这事从开女学到如今提了何止百次,只是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明说罢了。”
“便是顾宴安那般板直的人,在一月前的中朝,可敢说出半分?”
“从来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刘欲抬起那双有些浑浊的目,反问,“虚覆,看了这么多历朝历代的史述,你说皇太女在唐如今之局面,会出现么?”
林正倾垂眸,他已知道答案了,可心中莫名生出些酸涩。
“从来未有皇太女,往后也不会。”
圣人拿李知当盾。
刘欲长长叹了口气,“天家无情,从来如此。”
“那……李娘子怎么办呢?”
“若是那日李知真听了她父亲的话,送去东都河南府,或许也就逃过一劫了。”
林正倾一愣,“李三娘是执意入宫的?”
刘欲记着那日李使期同自己所述的话,吐气言:“何止是执意呐,也不知这小娘子是做的什么打算。若说是对权欲的好奇,我瞧着她对此也不甚有兴致。”
“她其实能逃。”林正倾脑中蓦然忆起阶下颤抖的背,他轻道:“只心有挂念,不愿逃罢了。”
他希望,宫城之中对她的凌迟,能来得慢些,再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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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宝们理一下七大手握重权节度使。(有些还没出场,这些军事方面的情节都在最后一卷出现,所以扫一眼就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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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长安色(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