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现在施未希依旧不回药如卿的消息，两个人之间的互相了解仍然要通过齐思涵这个第三人来完成。
　　不过齐思涵有点心慌，也不知道她的安排能瞒到什么时候，而且她把那天的录音也擅自发给了药如卿。这次算是她最后再帮施未希一次，看不惯她们在感情上畏畏缩缩的样子，以后两个人的感情何去何从她也管不了了。
　　药如卿刚出门就遇到施然推着穿着病号服的施未希回房，施未希穿着病号服，左手还打了石膏上面缠着绷带，整个人瘦弱的和前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面色红润了些许，怕也只是化妆品的作用。
　　原来住在自己隔壁的人就是她每天惦念却没有回信的人。
　　施然倒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药如卿，不过还没等她打招呼，施未希就先开了口，“你先回去吧。”
　　说完就自己控制着轮椅回了房，别说打招呼了，看都没看药如卿一眼。
　　？？？
　　施然不解的冲药如卿摊开手，她小姨这是吃错药了？前面的那可是药如卿啊，怎么说走就走了，之前不是还想以自己的名义约人家出来吃饭吗？
　　药如卿心中虽然满是疑惑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然然，你小姨这是？”
　　原来药如卿不知道啊，她就说怎么没见药如卿来看过她小姨，最近几次她在施未希面前提药如卿的时候收获的也只是一片沉默，这是闹矛盾了？
　　“前几天在家做饭刀不小心掉下来划腿上了，手是在卫生间不小心摔了一跤骨裂了，我小姨最近可能是有点水逆。”
　　这就是施未希编出来瞒过家里人的理由，不仅瞒着家里人也瞒着她，她甚至都不知道施未希伤的这么严重，而且可以想到的是事情应该要比施然描述的还要严重一些。
　　施然虽然不知道原因，也是想方设法帮施未希找补，“小姨她可能是难受才心情不好，小姨妈你别生她气。”
　　最不应该生气的就是自己吧，没有她施未希就不会被卷入这场纷争，不过在施然面前她还是尽量收敛着心绪，“不会的，我去看看她，你先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进门的时候，施未希背对着门口，午后即使有些刺眼的阳光撒在她身上却好像也暖不了她周身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
　　药如卿走过去，把她的轮椅转了个方向，蹲在她的面前，颤颤巍巍的卷起了施未希的裤腿，她想看看齐思涵口中没事的划伤是什么样的，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口需要她坐在轮椅上。
　　施未希像是料到药如卿会如此一般，任由她摆布，不开口解释也不反抗，视线也不看她依旧停留在窗外，好似窗外真的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一道笔直的口子横亘在洁白的小腿上，伤口周边是密密麻麻缝着的线，伤口是粉红色中透着些许的血色，血像是下一秒就要渗出来一样。
　　明明说过自己很怕疼的，在家里硬撑，反复扣掉已经结痂的伤口，这又算什么，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我没事，出院了你就回去上班吧。”说完她就费劲的推着轮椅转回到窗边，右手将裤腿缓慢的放下，留给药如卿的依旧是个抗拒但不那么笔直的背影。
　　连自己什么时候出院都知道，就是不肯回自己一个消息，对自己的关心所有人都能知道，就是自己不可以明确的知道。
　　录音里面留下的几乎是遗言般的说笑和叮嘱，说到后面即使欢脱的音调听起来也有些哽咽，施未希或许根本就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活着回来，最坏的打算就是她想以命换命。
　　可是现在，抗拒、推脱、隐瞒，短短几天，怎么会是这样？
　　病房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施未希知道药如卿没走，药如卿也知道施未希在逃避，两个人仿佛都想熬到对方先退缩。
　　药如卿看着施未希靠坐在轮椅上，窗外溜进来的风吹动她柔软的发丝，这样的施未希看起来好孤单好无助又好倔强。
　　“施未希，你能不能把我的牛奶还给我。”开口是药如卿自己都没想到的暗哑，她以为她能用轻松的语气告诉施未希，她记起她了，但是脑海里环绕的都是施未希曾经看似无意的试探。
　　一想到施未希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份回忆过了十多年，心里就又是一阵酸楚，忍不住鼻子发酸。
　　施未希曾设想过很多个药如卿想起她的场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现在她宁愿药如卿一辈子都记不起她，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指逐渐缩紧，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居然有一天她要向药如卿否认她一直想让药如卿记起的事，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怎么会不知道呢，从那天到走到药如卿面前她花了整整十年，这十年她都在想尽办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成为一个有资格站在药如卿身边的人，但是现在她才知道，这个资格，她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拥有。
　　她去秦城理工的次数不少，可是能见到药如卿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每一次她都有好好记住，即使那只是一次偶然间的擦肩而过，也都工工整整的留存在她心爱的素描本上。
　　“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聊聊吗？”十三年前的事情她东拼西凑已经了解了一些，她也知道施未希心里有难过的坎，既然之前自己可以帮她度过，那现在为什么不行呢。
　　她不想揭开施未希的伤疤，她也想像施未希尊重她的隐私一样尊重施未希，可是她不得不问，她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像现在这样封闭自己她怕施未希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垮下去。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你回去吧。”又意有所指的加了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看到的那样，但是我不一样，我可以伪装出任何你想看的样子，但是现在我装不下去了，很累。”
　　回答她的只是一阵衣服的摩挲声，在她不解的转回轮椅的时候，看到的是药如卿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模样，眼角通红，倔强的咬着唇角攥着衣摆不肯哭出声。
　　看着她终于转过身，药如卿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下了心里万种复杂的情绪，“施未希，你为什么总想让我走，你不是花了十年才走到我身边，就这么离开你甘心吗？”说要让她走，暗地里却又不住的关心她，谁能逃的开呢，要是真的能走，早在她来安城的时候不就已经离开了。
　　又把药如卿惹哭了，施未希心里狠狠的再一次唾弃了自己。
　　药如卿伤心又哽咽着隐忍的样子还是让施未希无法无动于衷，她叹了一口气去桌子边取了纸巾递给药如卿，见她不接，只好起身轻轻的替她擦去眼泪，动作有多温柔，她接下来的话就有多残酷，“这十年没有你，我不也要好好活着吗？不管学习、工作、生活，我只为了自己，不为别人，你之前说过，喜欢是一码事，爱是一码事，在一起又是另一码事，这么长时间相处我发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这样下去连做朋友都是强求，我也说过我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所以我觉得应该及时止损，这样对我们都好，所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管怎么样，她的手上沾着血，十四岁那年是，她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心魔被她压抑了十三年，她现在清楚的知道，那天如果不是药如卿的声音，那一刀就会落在冯珂的身上而不是自己的腿上，她会在药如卿面前杀人。
　　即使滚烫的泪滴落在指尖烫的她心里发颤，她还是神色如常的把准备好的言辞说出了口，“药如卿，几天前，我差点杀了冯珂，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带人去救了你的人是齐思涵，你应该感谢的人是她，你不用对我现在的样子感到愧疚，我的伤养两天就会好。”
　　坏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事就是别人做的，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好陌生，她也才发现她好像真的没有好好了解过施未希，只是一直都在以逃离的借口默默享受着施未希对她的好。
　　药如卿紧紧抓着施未希的衣摆，满是水汽的眼睫挂满了不可置信，像是在乞求也像是在劝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就不会去找她，而且是冯珂在诱导你对她下手，她想让我亲眼看见你杀了她。”
　　那天冯珂除了给她吃了一点让她昏昏欲睡不清醒的药以外，并没有对她怎样，冯珂的目标一直都不是她，她只是一个用来引诱施未希上钩的诱饵。
　　从冯珂丢出那把刀开始施未希就知道，冯珂想死，而且是想死在她手上，然后再被赶来的警察抓个现场，这样一来，她的人生就完了，药如卿的生活也会被搅的一团乱。
　　可是知道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这么巧合又狗血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施未希干笑了两声，脸上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把湿透的纸巾随意扔进垃圾桶，尽量表现的像个纨绔一样，“这些我都我知道，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那天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报警，我把其它的很多东西看的比你重要很多，即使我真的杀了她，背负着一条人命，也会有专业的人帮我收拾清理现场，我更不会去警局自首，也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是像原来一样自在的生活下去。”
　　这样卑劣的人，是不应该也不合适跟你在一起的，而且她不能把药如卿拉进这趟浑水里，她想给药如卿的和她能带给药如卿的从来都不应该是这些糟心的麻烦事。
　　施未希刻意忽略了药如卿轻声细语的劝解，用了点力在药如卿乞求的眼神里抠开了紧握自己的手，药如卿该放开她才对，这样对药如卿才是最好的。
　　药如卿后退了半步，不愿意再让施未希给自己擦眼泪，豆大的泪珠一个接一个的从通红的眼尾滑落，施未希要是真的能像原来一样自在的生活下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消沉的住在医院里。
　　“这是冯珂的圈套，她就是想毁了你。我们不考虑假如，现在她还活的好好的，甚至都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对错是相对的，如果她没错你就不会犯错，你不必要用你的行为来为她的错买单。”
　　施未希眼眸深沉，“都已经错了，还分什么先后，你不必为了我打破你的原则和底线，我就算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喜欢上药如卿，仅仅是因为寒冬里那一瓶热牛奶吗？如果是别人给的她会喜欢上别人吗？也会让她坚持这么久吗？她从来没有做过其它设想，那个人就是药如卿，她喜欢了很久的人只是药如卿，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她对陌生人很有防备心，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让她径直离开，而是鬼使神差的接过了那瓶热牛奶，喝起来甜甜暖暖的，很像家里的味道
　　从她看见药如卿之初，或许就被她身上“好人”的纯净所吸引，其实并不单单是源于那瓶热牛奶，可能还有一种对陌生人直白真诚且热烈的善意。
　　所以她才会在再次见到药如卿的时候说自己是好人来安抚她，在后来药如卿说她是个好人的时候也是非常开心的接受了。
　　可是现在呢，“好人”就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禁锢住了她，暴力、血腥、残虐、失控，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让药如卿看见了这样的自己，面对药如卿的时候，她会觉得两个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像现在，一个在安慰，一个在逃避，她们永远无法同频。
　　药如卿看着刚刚认真帮她擦眼泪，却一直抹黑自己的人，本来快要强忍住的泪腺又止不住了，她挪开施未希的手，冲进施未希怀里，环抱住她的腰，靠在她的颈侧，“别动，我难受，让我抱抱你。”
　　这样，她才能感受到施未希是有温度的，是不会推开她一个人去承担一切的。
　　但是她一句难受把施未希吓的够呛，刚刚的无所谓一瞬间崩塌，着急的问道：“哪里不舒服？你先松开我，我去叫医生。”
　　“心里难受。”
　　药如卿说完，施未希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感觉到脖子上有滚烫的液体滴落，抱着自己的人也止不住的在小声抽泣，身子还一抖一抖的。
　　在药如卿看不见的地方，施未希才终于卸下伪装，眼里满满都是心疼和不忍心，抬起手想要帮施未希顺顺气，但是手悬在半空中就是放不下去。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最好哭完也能够放弃我。
　　“施未希，你的手疼不疼？”
　　哭着哭着怎么突然还在关心她，虽然一头雾水，她也只能如实相告，“现在不疼。”
　　药如卿抬起头泪眼朦胧，挺翘的睫毛上沾满了委屈的水汽，不解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心软成一大片，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拒绝不出口，何必要让一个不知情的人跟着自己一起难受，她只能轻轻的回抱药如卿，右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现在好一些了吗？”
　　药如卿攥着她的衣摆，闷闷的说道：“比刚刚好多了，抱住了你就别松手。”说着把人抱的更紧了。
　　声音离施未希的耳朵很近，每个字都被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但是她没有办法应下。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委屈不解中还带着哭泣过后浓重的鼻音。
　　“我没松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药如卿第一次任性的不依不饶的想要施未希给个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或许就过去了，但是怀里的人却颤抖的更厉害，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呜咽着。
　　即使是耍无赖她也想要从施未希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因为她知道施未希只要应下就不会食言。
　　“好好好，我知道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虽然她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冷淡，但是心疼还是从她轻柔的动作和语气中展露无遗。
　　“嗯，那再抱一会。”
　　“好。”
　　如果你知道我是真的杀过人，还能这样肆无忌惮没有防备的抱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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