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地下通道的前半段带着几分年代感，地下的潮气打湿墙壁，经年累月中涂画出褐色的污痕。

　　殷怜寿借着昏暗的照明打量四周，路面出现的积水证明她们一路向下。
　　经过一段螺旋式的通道后，前方的车辆不见踪影，几根钢缆悬在眼前，机械转轮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原地等了半分钟左右，平台重新降下，车子稳稳地开上去，角落里红色指示灯闪了两下变为绿色，平台再度上升。
　　柔和的白光包围过来。

　　如同广场一般宽阔的停车场，墙壁素白，地面洁净，四处都有显眼的指示标识，天花板非常高，殷怜寿只看到了架设灯光的横杆，各种线路蛛网般排布。
　　平台停稳后，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她扫视过旁边的支柱，其表面呈现一种奇异的膨胀感，上面刻着“武装S区”的字样。

　　停车场边缘处停放着的一整排工程车也只占用了一部分小小的面积，殷怜寿一直观察着经过的标识，渐渐有些头晕，收回了视线。

　　“我先带你们去行政部门做身份认证，”图陌侧头，“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考验——你知道的，我的一些同事对你们还不太放心。”

　　“什么样的考验？”殷怜寿挑起眉头，好奇道。

　　“免疫天赋者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你们不曾信仰「祂」。”
　　“马上快到了。”图陌道。

　　殷怜寿再次看向旁边柱子上的标志确认坐标，考古E区几个字在她眼睛里晃动起来。
　　眼花了？她愣愣地抬手抚上眉心，被抓住她手臂的宁渊拖回现实里。

　　车辆猛地打转向，从刚才的位置脱离。棚顶融化，坠下的却不是砖石，而是粘稠的胶状物质。

　　“考古E区出现「门」的入侵现象。”司机打开通讯，语速很快，但语气还算平稳。

　　“什么……？”

　　殷怜寿抓住前排的椅背稳住身体，回头望去，车库的柱子上露出喷头，对着头顶坠落的物质进行喷洒，那些胶状物随之凝固成石笋般的硬质，一声轻响后，一只黑色晶石制成的权杖落在地面上，缠在其上的触手状花纹猝然睁开一只眼，又缓缓地闭合。
　　她不认为那是幻觉。殷怜寿扯扯嘴角，视线上移。凝固物如同浇筑水泥，将一人的半边身体封存其中，他正徒劳地伸出手，试图重新拿回那只权杖，胡乱转动的眼球却没有固定焦点，最终，他垂下了手，仿佛昏迷过去。

　　“SPUD-07型抑制剂已生效，”司机面对那只权杖时短暂地动摇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向通讯中报告，“文物持有者尚未发生退化。”

　　他的语气彻底镇定下来。

　　而图陌从始至终不动如山，外面的声势停止后，她抬起头看向半空中失去意识的人。
　　“直接把这个当作考验吧。”她对殷怜寿说，“救他下来。”

　　前排的中年人转过头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终于说出的话却是：“……也好。”

　　殷怜寿挑了挑眉，和宁渊一起下车，“你们原本准备了什么？”

　　“比这个温柔一点。”图陌也从另一边下车，看了眼时间，“三分钟。”

　　三分钟……？
　　殷怜寿抬头，已经逐渐转变成灰白色岩石质地的柱体贯穿整个空间，像一个细长的时漏，那人卡在中央最细处，看起来岌岌可危。

　　“这有点危险吧。”她一边嘀咕，一边攀上去，落脚处比想象中更稳，摩擦力很强，还带着奇异的柔软触觉。

　　“不必担心，你不会跌落。”图陌从下方抛给她一套束具，“用这个绑住他。”

　　“这倒没什么问题，”殷怜寿腾住一只手接过，挂在肩上，继续向上爬，“我怎么把他拽出来？”

　　“你上去就知道了。”图陌倚到车旁，看着她稳稳地向上攀登，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殷怜寿爬到对方稍上方的位置，将腿弯在细处收紧，把自己的身体固定住，低下头观察。
　　那是个年轻男人，面色极度苍白，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已然失去意识。
　　她动作很快地用束具将对方的肩胸部位绑好，收回手时擦过他后颈，溃烂创口在她手上留下血液和组织液和痕迹，她迟疑了一下，心中道歉，在对方前襟上擦干净了。

　　他只垂着头，神色十分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这份安详反倒让殷怜寿感到不安。

　　她将束带扯向自己，同样加以固定，以免将对方拉拽出来的时候脱落。

　　图陌讲话时语焉不详，她动作便格外谨慎。
　　将对方的重量转移到自己肩背处，轻轻发力，对方被吞没的下肢像是浆果离开托叶般轻易地被带离。

　　那感觉十分奇怪。殷怜寿吐出一口气，再度固定束带，开始向下爬。
　　宁渊在下方接应。

　　向下滑落时的重量让鞋底和脚下的奇异表面摩擦出婴孩尖叫似的声音，殷怜寿一阵牙酸，最后干脆直接跳下来。

　　“是在炫耀你的的体力吗？”宁渊被她惊吓到，拎住她和昏迷人员绑在一块的束带，帮她稳住身体，“很危险。”

　　“别担心，伤不到。况且，就算真的受伤，治疗也很方便不是吗？”殷怜寿如此回答道。

　　图陌仿佛又笑了一下，但她的疤痕再度吞噬了那些微小的表情。她接过殷怜寿背上的年轻男子，翻开他眼皮检视瞳仁，漫不经心道：“接受过巢城医疗中心手术的污染遭遇者，都在监控名单上。随接受治疗的次数而提升危险等级。”

　　“……什么意思？”

　　“你对眼前的场景就没什么想法吗？”确认了没有异状，图陌将男子的身体靠到一旁的墙体上，站直了身子。
　　她抬起头，自吊顶溶化下来又被凝固的苍白色不规则柱体像一具消瘦的尸身，在室内空间里以反常的姿态俯视着她们。

　　殷怜寿跟着抬头望去，视线尽头只一点莹莹的光芒，她有些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将垂落的发丝抚到脑后：“需要我们知道的事，你们自然会讲。”

　　“那么，这就是了。”
　　“你无法关闭一扇不曾走进的门，”图陌平静地说道，“我们需要手持文物，讲述祂的语言。”

　　“祂……”宁渊将手抚上身侧的物体，动作轻柔，仿佛它是活的。它凝固后表面密布张开的气孔，蜂窝一样，柔软坚硬并存的触感真如尸体般。
　　“这样的话，你们和无迹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叹气。

　　“区别就是，和人类站在一起，还是和祂的世界站在一起。”图陌道，但仿佛也觉得这说辞很荒谬似的，语气牵带着一丝轻浮笑意，“好吧，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们也会坠入「门」中？”

　　“自然。学习祂的语言，就是在聆听祂。当祂的声音占据头脑，人类除却走入其中，别无他路。”
　　“所以——不能放任。”身后空旷的停车场深处传来机械运作的声音，图陌没回头，指了指地上的权杖，“拾起它。”

　　“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殷怜寿反而后退一步，“如果你们所谓的文物，即是无迹者口中的遗物的话。”

　　“对污染免疫天赋更自信一点吧。”图陌俯身抓握一下，然后让那权杖重新落在地面，她毫无异色，“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污染在这里是‘安全’的。”

　　“这说法真奇怪。”殷怜寿抬眼瞧瞧头顶的洞，拾起那只权杖，后颈的刺痛比在船上时更为快速地袭来，她“嘶”了一声。

　　“别放开。”图陌制止她的本能动作，抬起手抚向她颈后溃烂的创口，竟然直接并起手指向内摸索。

　　“停。”殷怜寿彻底失去耐心，甩头闪开，“你究竟想要确认什么？”

　　本已凝固的灰白色固体表面泛起水泡样的凸起，像肉汤沸腾时在锅边聚集的泡沫。
　　宁渊垂下手，任由袖口盖住指尖，站到殷怜寿身侧。

　　“你听见了么？”图陌不让她松开那权杖，攥紧她手背将损蚀的杖头抵在她脸颊侧，“你还记得你自己，对吗？”

　　“这难道还能忘吗？”殷怜寿嘟囔。
　　图陌在白翳后的那只眼睛盯着她，仿佛等一个至关重要的回答。

　　从上层乘电梯下来的武装部成员穿着特制防护组围拢过来，从异状发生起算，他们的到达花了五分钟不到。
　　司机和那位严肃的中年人拦下了他们凑近询问的脚步，将其暂时指引向地上靠着的昏迷者。

　　“听见了……呓语声？大概？”殷怜寿对幻听似的吟诵不以为意，只一瞬间回想起了花信手中的那条坠子。
　　她专心与胁迫着自己的人对视，分辨那混沌的独眼是否真的蕴含着她感知到的那份急切。

　　“果然……”图陌轻声道，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殷怜寿无法从她脸上捕捉到肌肉的颤抖或眼神的波动，无从得知那一丝颤抖是出于欣喜还是畏惧，亦或者只是自己本身的幻觉。

　　“人类尚存生机。”图陌松开手，站回原处，“是祂的慈悲或宇宙的垂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考古学会的力量消耗殆尽之前，我们看到了污染离去的可能。”

　　真奇怪，如此平静的语气中竟能传达出如此不可置信的狂喜。殷怜寿的心都随着图陌的话语怦怦跳动，即便她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自己身上发掘到了什么。

　　那位尚不知姓名的中年人不再横眉冷对，而是以脱力般的虚弱神色扶住了图陌，但他好像没有什么欣喜之情，反而十分悲哀。

　　空气静默了一瞬。

　　而后来的武装部成员们犯愁地看着本已凝固却又泛出泡沫的固体，“「物殖」出现二次污染现象，我们的报告很难写啊，图老。”
　　“……而且，在心智审核前就让这位接触到文物，是违反流程的吧？”

　　“等把那些流程走完，无迹者都可以整天骑着游廊里那些污染者来现世串门了。”图陌平复情绪，整整袖口，“这些事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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