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乐静元把所有的问题都弄明白之后，终于识趣地告退了。
　　林暮转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在坐垫上坐好，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望着窗外的月亮，间或举起茶杯啜饮两口，就这样一直到深夜，月华染遍屋中一切，才回到床上歇息。
　　而知晓了许多的乐静元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被絮絮叨叨的极光赶上了床，但是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之后，才勉强睡着。
　　但这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在于，第二天同样是一大早被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乐静元完全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要有注意到他的人，都会明白他没能睡好，而且现在怨气很大；而林暮看过去则一点事没有。
　　毕竟实际上，林暮也不怎么需要睡眠。
　　乐静元不无嫉妒地又确认了一遍林暮确实没有黑眼圈之后，才有些悻悻然地转开眼，继续去看楼下的热闹。
　　林暮则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半边身子从窗户里探出去，看也不看隔壁同样探头探脑的乐静元，而是十分专注地看着楼下。
　　此刻楼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一楼的门外挂起了条条红布，间或穿插着几个大红灯笼，门边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店家正笑容可掬的站在一旁，时不时往炉中扔几块不知道是何种质地的石头，使得炉子不断发出哔剥声。
　　乐静元皱着眉头看了一会，没搞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他茫然地转过头，对林暮发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次林暮也没能给出解答。
　　她同样皱着眉头，大惑不解地盯着楼下的热闹，过了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等会去问问吧。”
　　林暮确实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毕竟她也不是万能的。这世上她没见过的风俗多了去了，更何况，这还有可能是某人异想天开的成果。
　　乐静元有点失望的点点头，却没从这星期的场面上挪开眼，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可能就只是爱热闹吧。
　　但林暮此刻对这“热闹”没多大兴趣，在用眼睛、灵力和信仰之力各扫了两遍，确认没有出什么大事之后，她就合上了窗户，免得粉尘飘到屋子里来。
　　如果是平时，她大抵也会多看一会；但是她昨天才新知晓了神祇和信徒相处的一种新的方式——虽然不是什么好的方式——在用一个晚上平复自己起伏的心绪之后，此刻的林暮正急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得记录下来。
　　林暮将门窗关好，挂了不必打扰的牌子，在心中暗夸这家旅店贴心之后就于书几前端正坐好，一呼一吸之间杂念尽去，伸出右手在空中一握，灵力在手心中汇聚、凝成固体而后拉长，变作寻常书简的形状被林暮握在手中，用两指扣牢。
　　林暮深吸了一口气，灵力在拇指、食指和书简之间流转，她思考了一会之后，从自己的见闻开始刻录。
　　林暮挂起的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和房间中其他的家具、以及这个房间一样，都是将土与灵力混合制作而成的。
　　“请勿打扰”这四个字依次用阴刻的方式被刻在这个约有巴掌大的“土块”上，而在这四个字上方有一个约莫一个指节大小的小圆洞，正好与门把手上方一尺远的一个凸起能够严丝合缝的对上。
　　挂起这个牌子实在是个明智的决定，没多久就有个小童举着餐盘，托着两盘面果、两碗热水，在手上挎着一大个茶壶，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她先是走到林暮房门口，看到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后愣了一下，歪了歪头，将属于林暮的那份吃食放在了门口——房门只能向内开，她不必担心碗被房门带翻，只要将碗放得够靠里、让路过的客人不容易碰到就好了。
　　不过这一层的客人也没几个，不必太过担心。
　　她仔细着没有烫到自己，而后举着餐盘敲开了乐静元的房门。
　　乐静元此刻还在看楼下的热闹，听到敲门声，他很快回过神来，喊了声“来了”之后就开了房门。
　　他本以为是林暮过来了，结果一开门谁也没见着，结结实实地愣了一阵子，在小朋友出声提醒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大人，您认识隔壁那位大人吗？”小姑娘看过去约莫是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和昨天看到的店家并不像，看过去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乐静元。
　　“哦，是，认识的。”乐静元虽然起了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有点晕乎，反应了一下才在极光的提示下点了点头。
　　小朋友不怎么信任的反复打量了他两眼，但也确实没有别的方法，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嘱咐道：“那就麻烦您等她有空的时候和她说一声，早饭在门外。”
　　乐静元刚想点头，又顿住了，他一边给小姑娘让开位置，方便她把东西放在那用处不少的书几上，一边好奇地问道：“在你们这儿住，还包饮食的啊？”
　　“是的，茶水管够！我一天会上来三趟添茶，如果不够的话，您就下去喊我，或者别的几个伙计也成。不过正餐只有早午两顿，如果想要吃宵夜的话，那还是要下去买。”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乐静元房间中那个小茶壶的水倒到了走廊的水沟里——乐静元这才知道那道沟是做什么用的——而后举着自己拿上来的那个茶壶把新茶灌进去，嘴上也没歇着，继续道，“不过国师大人已经和我们说过啦，您不用担心，我们到时候会找他付钱。”
　　乐静元张了张嘴想说不必让他破费，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和林暮都有没这边交易所要用到的铜，只能讪讪的闭上嘴，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朋友友好地冲他笑了笑，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摆好之后，把餐盘往腋下一夹，垂着手就准备往外退。
　　“等等，我有事想要请教一下你。”乐静元急忙喊道。
　　小姑娘于是停住了脚步，可能是很少听到别人对她用“请教”这个词，她脸上露出了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向着乐静元欠了欠身：“您说。”
　　“呃，就是下面在干什么呢？”东川原的长难句对乐静元来说还是太难了，他卡壳了一会儿，而后在极光给的一大串建议中挑了最简单的一句勉强复述。
　　“哦哦，那是店家在装牌匾。”小姑娘理解地点点头，“我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像是柏子烟大人出的主意？就是给我们店也起个名字——她说以后这儿就叫做‘聚福楼’了，还说这样能和其他旅店区分开来。”
　　“原来如此。”乐静元恍然大悟，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追问起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柏子烟’是？”
　　说到这儿，小姑娘忽然高兴起来，她叽叽喳喳地向乐静元解释道：“她是我们店的大恩人！
　　“您知道吗？店家夫妻两实际上并非本地人，他们是逃难来到此地，流落街头、困顿不已之际遇上了恩人，那时恩人正巧要去为城中权贵答疑解惑，就要了一间店面作为报酬，转手就将那家店送给了店家，还留下来指点他们要如何经营。
　　“最开始的时候，这家店还只有一楼，店家也只做他们做惯了的吃食生意。不过有恩人相助，他们很快呃，‘做大做强’，又建了二三层，开始做起了旅店的行当。
　　“店家二人自然对柏子烟大人是千恩万谢，愿意倾尽一切去报答她，即便是将店铺转手交给柏子烟大人、自己打白工也别无二话。
　　“但是大人不要这些，她只对他们提了两点要求：
　　“一是给他们定了收伙计的标准，要他们收那些流落在街上的少年儿童——我就是这么被收进来的——当然，如果收进来发现是那种惯爱玩赖的家伙，只是要赶走；
　　“二是要告诉我们、告诉更多人她的善举，将她的名字传扬出去，这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恩人当时是这样说的，她也真的就再没有别的要求了。要我看来，所谓‘英雄出少年’指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哦，这样啊。”乐静元在小姑娘那一串东川原的本地话中听到一个蹩脚的、听过去就像是西陵话的“做大做强”的时候，心里那点猜测就又稳了三四分，他露出了个有些玩味的笑容，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大人，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小姑娘歪了歪头，又补充道，“柏子烟大人还没吃早饭呢，她现在应该差不多起了，我得给赶紧她送过去。”
　　乐静元自无不可，于是在确认他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之后，小姑娘燕子似的飞了出去，噔噔噔的下了楼，拿面果去了。
　　直到小姑娘消失在视线尽头，听声音也没有跌跤，乐静元才放下心来，回头打量了两眼林暮房门上那个“请勿打扰”后，才坐回到坐垫上，小心拿起了一个面果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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