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那边门外站着的便是徐家小姐，昨日在比赛中接连击败了三位参赛者风头正盛，就住在距离月满楼不远的山亭兰舍。”邓乐康看周锦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将周锦惜拽了一下压低声音嘱咐道。

　　今日周锦惜过来就是来认人的，又被邓乐康拉着介绍了几位以后她心中便大致有了数，林殊在一旁静静听着，邓乐康便知道他也都记下了。

　　正说着话，林姐姐便从不远处过来，今日清晨邓乐康是上午的场次林姐姐是下午的场次，二人便没人一起来近水楼台，这会子也快到了中午，林姐姐才姗姗来迟。

　　邓乐康最先看着林姐姐，便坐正身子又恢复到那副端庄的样子，林姐姐本身就是不怎么拘着性子的人，人还没到，声音便先到了：“乐康。”

　　邓乐康与周锦惜等人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只见邓乐康站起身回道：“林姐姐不是下午的时间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中午一般是不比赛的，到了饭点不论参赛者还是观众都是要去吃饭的，“我这不是紧张吗，想着提前来看看，反正上午你们也在也算有个伴。”林姐姐了然一笑，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能待到现在还不显急躁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至少周锦惜想想若是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她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早知道今日就该捎着你一起，省的你再跑一趟，你没有马车路上多有不便。”邓乐康虽说带着目的接近的林姐姐，但是不代表就真的没有想和林姐姐交朋友的意思，毕竟林姐姐这个人豪爽大气是她喜欢的样子。

　　林姐姐则是毫不在意的摇摇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费些脚力，我从前在襄阳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还不至于这点路就把我难倒了。”

　　有林姐姐在这周锦惜和邓乐康自然也说不了什么悄悄话了，反而身边还有个男人在，她们说话也不方便，便知趣儿的先和林殊出去了。

　　两个人明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是谁都不愿意先行开口，只能就这么冷着，这中间最受罪的莫过于靳禾，还好她现下和邓知许出去看比赛了，否则真是里外不是人。

　　不过靳禾与邓知许年龄相仿，也算玩得到一起，而且邓知许也不是会吃亏的人，周锦惜将靳禾交给邓知许还是放心的。

　　外面声音嘈杂，屋里也多是参赛者，反而走廊这边相对寂静一些，周锦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认认脸，不要耽误了晚上的行动。林殊看着周锦惜趴在栏杆旁边背对着自己。

　　其实那日他不是针对周锦惜，而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袁州耽误时间了，虽然决定留下，但是增城那边也不得不去，周右贤说的对，他不能让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或许等袁州这事结束以后，也是时候抛弃掉“林殊”这个身份了。所以他对于周锦惜事到如今还抱有想让否认置身事外的想法感到着急，一时间不注意就将话说重了。

　　“还有两日就是决赛了，到时候那位柳娘子就会现身。”最后还是周锦惜依旧目视前方轻声道。

　　林殊一愣回道：“嗯，到时候恐怕不止是柳娘子会现身，幕后之人也定会有所动作。”

　　因为柳娘子是上一届的榜首今年按照抬龙节的规矩前半部分比赛都可以轮空，只要参加最后的决赛即可，这也是很多人至今都没有见过柳娘子的原因。当然，随着比赛时间越来越近，百姓中对于柳娘子的讨论自然也就越狂热。

　　根据周锦惜猜测，今年的榜首应当还是柳娘子，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娘子很难不去怀疑她与幕后之人乃是一脉。所以周锦惜虽然让邓乐康去争一争这个第一名，但是也不带便真的就指望邓乐康可以拿到第一，她对于自己的判断还没有那么自信。

　　事实上，令周锦惜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至今...我们都没有找到真正使全城百姓陷入记忆混乱的始作俑者。”周锦惜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间尽是不甘心。

　　依照周锦惜一开始的预想，抬龙节有七天，在比赛真正结束之前都是他们能够争取到的时间，一方面如果可以找到致使记忆混乱的东西那是再好不过，不过背后之人不是傻子，他们当初搜遍了青龙山，不是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吗？另一方面，若是能在比赛结束之前最大规模的让伤亡减到最轻，那便也是好的。

　　只是，谁又能保证，没有参赛的他们就完全安全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能救下百姓，就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周锦惜低头惨然一笑道，“可以麻烦你去南阳皇城门口击鼓鸣冤，就说....就说当朝储君不堪重任，于袁州自尽。”

　　林殊不自觉的蹙起眉头猛地看向周锦惜道：“你想用死结束？”

　　周锦惜苦笑着道：“也不是绝对，恐怕到时候若是我死了，世人也很难记得曾经还有个我吧？”周锦惜回身看向林殊道：“目前只有你的记忆完好，保住自己，必要的时候就离开吧。”

　　周锦惜跟自己说过很多次，她不怕死，她怕的是自己死后母亲和父亲悲伤的面容，担心的是自己死后父亲母亲还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但是直到死亡真的逼近的时候，她竟然只有一种释然，一种突然身上的担子全部放下的轻快感。

　　因为林殊之前嘱咐过的原因，他们每天都会将发生的事情记录在纸上，再隔一天拿出来做对比，虽说周锦惜之前对某些事情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后面几天就没有什么异样了，虽然他们也不敢保证纸上的就是真的，但是至少目前来看，记忆最完整的还是林殊。

　　“不要让我们全部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至少留一个，留一个就等于有希望。靳禾对此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此事会不会波及道她，若是没有，希望你能把她带走。麻烦了你这么长时间，我知道是我亏欠于你，若有来世，当牛做马全凭君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两天的比赛也不过就是转瞬即逝，周锦惜和林殊半点不敢松懈，尽自己最大努力让更多少女可以逃过一劫。只是比较让周锦惜意外的是，在决赛前一夜，邓乐康拉住自已请求自己也将桑榆下药，周锦惜本以为邓乐康会对桑榆恨之入骨，毕竟之前桑榆的行为可不亚于薛岳对靳禾的行为了。

　　可是当周锦惜问起来为什么的时候，邓乐康却道：“她只是不懂事，但是本心不坏，既然要救便更要平等的救，若是因为一己私欲便将敌人推进火坑，我们和桑榆又有什么区别？”

　　周锦惜一开始只觉得邓乐康脾气好，说话不紧不慢也从不失礼，没想到竟然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清醒，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因为周锦惜和林殊之前的动作，很多少女都因为被下药的原因失去了比赛资格，不知为何大家都已经相信龙神在亲自挑人的传说，所以虽然有的少女被取消资格，也只能自怨自艾，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当然，主要是沈淮书的药无色无味不留痕迹，他们想查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将真相归咎于传说。

　　到了决赛这日，真正能来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邓乐康和周锦惜他们算是来的比较早的，人就更少了，马车再近水楼台前停下，等几人来到近水楼台侧面的小房间的时候，入眼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桑榆。

　　周锦惜毫不意外的挑挑眉，她确实受到邓乐康的委托特意给她加了点计量，据说足足比别人多睡了三个时辰才醒，等醒了的时候比赛早就不知道结束了多久了，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只不过桑榆现在已经不在参赛者的范畴里面，按理说这个地方不是她该来的，但是如今她还是坐在房间里周围围着她那些小姐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桑榆平时再要强，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将自己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打破，是个人都会有些接受不了。

　　“看什么看，用不着你们幸灾乐祸，等比赛结束，你还是你的穷家女，我照样是桑家小姐！”桑榆怎么会注意不到这边几人走进来，往日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如今稳稳压自己一头，谁都不会痛快。

　　邓乐康自然懒得和她计较，权当没听见，但是邓知许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撸起袖子就想开骂，还是被邓乐□□生摁住了。

　　“就该让知许哥上去将她嘴撕烂，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讨人厌的官家小姐一个模样。”靳禾躲在后面嘟嘟囔囔道。

　　周锦惜略微一挑眉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靳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两日他们一直在外面看比赛，自然是要熟络一些，周锦惜这几日都和邓乐康认人，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看着邓乐康已经准备上台，周锦惜环顾四周疑惑道：“林姐姐呢？怎么两三日没见过了，上次见好像还是前几日的事情了。”

　　“什么林姐姐，你有上哪去认识的林姐姐？”靳禾最是跳脱，还不等邓乐康回答便跳起来反问道。

　　这话才真是将周锦惜如同当头一棒，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她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邓乐康道：“就是那日你带回来的那个林姐姐，住在咱们客栈的。”

　　邓乐康也有些奇怪，看着周锦惜不对劲的样子道：“我什么时候带人回客栈了，你怎么了？”

　　“就是就是，我姐带人回来我能不知道？我俩一直在一块。”邓知许也迫不及待的道，这些天贪玩都没能跟周锦惜说上话，虽说有些懊恼但是收了个小徒弟靳禾，也不算毫无收获。

　　周锦惜还是不敢相信的又看向林殊，林殊面色僵硬已经猜出了事情的问题所在，但是他却无法说出什么，因为...他自己对于这位林姐姐....也没有记忆了。

　　邓乐康着急上台，便没说两句话就走了，邓知许自然是不会错过自家阿姐上台参赛，于是拉着靳禾就一同出去了，徒留下僵硬的周锦惜和凝重的林殊在原地。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他们今日来就是为了看这位柳娘子是何许人也，于是林殊拉着周锦惜小声道：“跟我来。”便将周锦惜拉到了之前邓乐康被桑榆殴打的地方。这里确实隐蔽，而且没什么人会过来。

　　周锦惜看周围没有人，便着急的解释道：“你真的记不得了吗？就是那日说孤身一人从襄阳来袁州的林姐姐呀！邓乐康从比赛中认识的那位，还带回了客栈，之前她是住在月满楼的。”

　　周锦惜没想到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她本以为至少也会等到决赛结束以后才会有所情况，但是现在那么活生生一个人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了，身边的人更是似乎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周锦惜不禁有些背后发凉。

　　林殊沉默片刻沉声道：“我自然信你，只是我确实没有这件事的记忆了，恐怕邓乐康他们也是如此的，你先别着急，既然你记得就证明此事确实存在，待回去以后看一下记录便好。”

　　周锦惜也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之前的自信和冷静在这一刻崩塌，之前想的再多，也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自己身边消失有冲击力。

　　周锦惜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担心的是，这件事情究竟是你们的记忆受损，还是只有我凭空多出一段回忆？”

　　这个命题并不能被验证，但是林殊知道她说的对，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经过幕后之人的打破重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被偷走了，还是多出来的。

　　林殊安慰道：“你先不要瞎想，我们之中只有你有这段记忆，说明幕后之人一直在看着我们，这种记忆操纵绝对不是随机的，你想想这两日你有做过什么不一样的举动吗？”

　　林殊这么一说，周锦惜才开始反思，之前一次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破碎，所以根本排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现在她有一个清晰的时间线，从记忆中林姐姐的出现到今日，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合之前不一样的才能免除记忆被删除的命运？

　　还不等周锦惜有想法，外面就是一声声的呼喊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寂静，两人相视一眼之后决定还是先回近水楼台，毕竟成败也就在今日了。

　　外面的声音其实就来自于近水楼台之下狂热的百姓，之所以说狂热可以说一点也不过分，全部都两眼放光的看着台上的人，只见柳娘子坐着一个特质的轿撵本人从楼上抬下来，柳娘子作为曾经龙神的代言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存在。

　　但是今日，她依旧带着厚厚的帷帽将整个头部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站在身边的邓乐康都瞧不出这位柳娘子的真容。

　　柳娘子被抬到了近水楼台的中央，但是却并不起身，已经盘坐在轿撵上，长长的帷帽和她的一袭白衣交相辉映就像是用一块巨大的白布将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她并不需要参与前半段的比赛，只需要看着其他参赛者“自相残杀”，最后与幸存者比赛即可，这也是她的特权。

　　周锦惜正是郁闷之际，没怎么有心情去观察这个柳娘子，但是她也知道，这个柳娘子必定是一位重要角色，她这些仿若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落在百姓眼里就是另一重意思了，作为神明的化身，似乎这个柳娘子做什么怪事都是不过分的。

　　百姓不觉得奇怪不代表台上的参赛者不奇怪，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柳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悠闲的便能坐在近水楼台中央的荷花池里看她们争个头破血流。

　　不过就算奇怪，比赛依旧在进行，邓知许和靳禾就显得更加投入了，周锦惜这边根本也没心情去看比赛，反正无论是谁胜出恐怕都不会能最后夺魁所以那边的比赛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周锦惜站在人群里装扮也不是很显眼，台下观众众多，按理说在不认识她的情况下，应该是找不到她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有种预感，台上那位高高在上的柳娘子正在透过厚厚的帷帽看向自己，这个认知令周锦惜瑟缩了一下。

　　不过没过多久，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从台侧端着一个瓷盏托缓缓走近，台下百姓都在关注比赛，鲜少有人看到这一幕，不过对于全程注意力只在柳娘子身上的周锦惜自然是没有放过这一幕。

　　丫鬟在瓷盏托里先是拿起一个铜制的烟杆递给柳娘子，柳娘子便伸手接过从帷帽下绕了进去，这是一种大平新兴的东西，将一些特殊的庄稼放在这个铜制的杆子里面用蜡烛点燃便可以从另一端吸食到特殊的味道，在贵族当中极为流传，不过平民是不怎么可以接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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