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的后宫青云路

　　从主院出来，云珠便独自一人回去自己的院子。

　　虽然其实这个院子她也住不了几日，但陈知为却依旧给她选了一个地脚和格局都很好的地方，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布置了一番，力求让她在这段时间里能够住得舒适。

　　因而从主院走到这边，不需要很久。

　　远远地，云珠便隐约瞧见了站在院门口等她的一道身影，身上穿的看起来像是宫中服制。

　　大约是她归家的消息传来，所以宫中来的嬷嬷便提前等在这里了吧。

　　云珠不敢怠慢，赶忙加快了脚步，快走几步上前。

　　走近了，云珠面上的神情慢慢变得惊讶。

　　“奴婢给陈姑娘请安。”看着云珠走过来，嬷嬷稳重地向她行了一礼。

　　“秋姑姑不必多礼。”云珠赶忙伸手扶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陈府给她授课的竟会是秋姑姑。

　　先前赵璟计划假装昏迷来引蛇出洞的时候，便是秋姑姑帮忙来上的妆。

　　那妆容以假乱真，他们谁都看不出破绽来，顺利地骗过了荣妃，当真是极好的手艺。

　　也是从那个时候云珠才知道，原来秋姑姑竟是从前在太后跟前伺候的老人，只是后来自己生出了想要清闲的心思，才自请去了秋福宫，管一个花园的事务，提前养老了。

　　可是从这回的事上却能看出，即便秋姑姑去秋福宫养老了，在太后和陛下的心里仍旧有着不轻的分量。

　　虽然有云珠扶着，到底秋姑姑还是把这个礼行完了。

　　“往后姑娘便是我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奴婢理当向您行礼，从现在起姑娘便该适应这个身份了。”她这样做，自然有她坚持的道理。

　　云珠明白这道理，却还是受宠若惊，“姑姑不是一直在秋福宫管事吗……这回怎么竟会是姑姑前来？”

　　秋姑姑笑了一笑，“如今可又没到太平享清福的日子了，阖宫上下都是忙忙碌碌，哪里有奴婢一个人偷闲的道理。秋福宫那个地方是待不住了，往后姑娘入主凤仪宫，奴婢只怕也要腆着老脸跟过去了。”

　　其实若是这皇后人选是旁人，秋姑姑自然不会特意来跑这一趟，即便是宫里要用人，回太后身边待着也就是了。

　　只是这人选如今是云珠，太后记得先前她替云珠说的好话，惦记着云珠如今是她的娘家侄女，便特意问了她后让她前来的。

　　有着那些前因在，她便没有推拒。

　　“真的吗？”这话叫云珠受宠若惊之下又添喜意，笑得眼睛弯弯，“我身边若是能有秋姑姑在，自然都是万事顺遂。”

　　她这说的自然是漂亮话，但是心中的高兴并不掺假。

　　能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在逆境之中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陪在自己身边，总要比入了宫后所有的人都是重新认识的要好。

　　哪怕她知道赵璟会替她将人挑好也是一样。

　　“不到两个月后便是封后大典，姑娘还有许多东西都要准备，且先快些入内吧。”秋姑姑此番前来，是带着任务的，自然是不能忘。

　　云珠点了点头，走进院子。

　　一进院子，云珠才发现，原来这次来的人并不只有秋姑姑，还有几个宫女和太监。

　　其中就包含着两个熟面孔。

　　“小成子，春瑶？”云珠面上的笑意渐渐明显，“你们怎么也来了？”

　　来人之中正有跟秋姑姑一起从秋福宫出来的小成子，还有先前被打发去浣衣局的春瑶。

　　小成子很有眼力见地脆声唤她陈姑娘，目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兴奋。

　　云珠也很高兴地应了，转头打量春瑶。

　　“想不到你还真熬下来了。”

　　春瑶如今的气色，自然是不如先前跟着苏云晴时的红润，整个人瞧着有些憔悴之意，但是精神头却是足的。

　　“陈大小姐先前都那么‘祝福’奴婢了，奴婢哪里敢不遵从。”春瑶的语气泛着一股显眼的酸，却不是从前尖锐的那种，听在云珠的耳里，倒有几分劫后余生的苦涩。

　　到底纯妃是个狠人，能从她手底下安然活下来，春瑶是吃了许多苦头的。

　　这苦头吃到最后熬不住的时候，春瑶也是得了云珠一些帮助的。

　　包括如今能够一跃有机会到凤仪宫做事，其实也是因她先前一时心善，如今才能托了云珠的福。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副脾气。”云珠好脾气地笑笑，笑眯眯地顺着她的话道，“可惜从前‘本大小姐’记得，春瑶姑娘做事情的时候不是特别认真，虽说你来我的身边，我也觉得挺好的，但是日后若是去了宫里，鉴于先前的表现，只怕还是得让春瑶姑娘先从洒扫宫女干起，以观后效了。”

　　“你……”春瑶没想到云珠竟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眼睛顿时瞪圆。

　　然而等了一等，她看着云珠带着笑意的眼神，气势忽然就全散了。

　　“好罢，奴婢觉得甚好。”

　　毕竟从前在苏云晴身边慢待她们的是她，不做事坐享其成的也是她，如今能进凤仪宫做个洒扫，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罢，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在浣衣局熬了这么久，春瑶也不是从前那个一点苦一点累都不爱吃的春瑶了。

　　云珠有些意外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安排，不过这样安排的确也不是她随口说说开玩笑的。

　　未来她真做了皇后，识人用人当然要选最合适的，有理有据的，而不能单凭心意。

　　如今的春瑶在做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因为从前和她的关系依旧选择懈怠了事，云珠都还不清楚。

　　若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好好考察一段时间的。

　　不过春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其实云珠心里对如今的她便也有点数了。

　　但她并不会在此时多说什么。

　　如今百事待兴，便让她且走且看，先慢慢来吧！

　　*
　　两个月后。

　　今日便是万众瞩目的封后大典。

　　云珠为此做了两个月的准备，两个月的时间，也让她对未来的一切想的更加明晰了。

　　她与赵璟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处置钱家以及后续各方面的安置之事，加上大典的准备，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所以赵璟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出宫。

　　就算很偶尔有能够出宫的机会，他也会因为怕打扰云珠，或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乐意见他而最终止了步。

　　——虽然他想念是想念得不行，深夜的时候辗转反侧，也会害怕哪一天早上晨起的时候就听见云珠反悔了的消息，整个人都显得焦躁得不行。

　　相比之下，云珠就淡定多了。

　　不过在这一段不能相见的时间里，她也慢慢察觉自己看不见赵璟的时候，时常也是会想起他的。

　　好像她对赵璟的感觉，也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淡。

　　两个月内她把和赵璟从他们初相识起的桩桩件件都拿出来回忆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

　　赵璟对她，确实算是没得说了。

　　云珠唇边勾着笑，看着镜中头顶东珠朝冠，身穿吉服，面容被胭脂妆粉精细描画过的自己，心中涌上几分对这个自己才住了不到三个月的小院的不舍。

　　“娘娘，该出发了。”吉时已到，秋姑姑缓步走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云珠，轻声提醒。

　　云珠向秋姑姑笑了一下，“是，这就走吧。”

　　繁复的裙摆层层叠叠，红底金滚边的吉服尽显大气庄重。

　　云珠迈着端庄的步伐跨出门槛，走到了云婉和陈知为跟前，深深一礼。

　　“女儿拜别父亲、阿娘。”

　　到底还是要走的。

　　云婉看着盛装出来，气色很好的女儿，面上神情既欣慰，又有着些说不出的心疼。

　　女儿在自己她这个母亲身边过过的好日子太少了。

　　如今入了宫，又是一条前路难测的道路，即便陛下看起来还算值得托付，可毕竟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妃嫔，日后或许也难免要进新人，最是无情帝王家，她这个为娘的实在是会有一份担忧。

　　“进了宫便和陛下好好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一定要告诉阿娘，别瞒着家里。”但是云婉再怎么担心，终归如今都是既定的事了，也只能在云珠临走前这样嘱托一句。

　　陈知为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便跟着附和：“若是陛下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一定跟家里说，就算身为将帅时要忠心为国，若是女儿被欺负了，为父也会为你去讨一个公道的。”

　　他觉得自己亏欠云珠母女的太多，如今才一同生活两个月，太过温情的话说出来别扭也没用，倒不如说点实际的，做她们母女坚实的后盾，为她们遮挡风雨也就是了。

　　云珠望着眼前气氛和睦的父母二人，心中还是颇为动容的。

　　就这样，她在自家接受了皇后册宝，独自一人乘着皇后仪仗，从午门进入皇宫，见到了已经两个月不曾相见的赵璟，两人一同前去谒庙，再进行册封仪式。

　　“可累了吗？”

　　这是一个极为繁琐的过程，赵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和云珠单独说几句话，只能在两项仪式相接之时私下悄悄询问一句。

　　他的眼睛从今日盛装打扮的云珠身上根本就挪不开。

　　云珠虽然的确很累，觉得那个凤冠压得她脑袋都动不了，依旧回以赵璟恬然一笑，说：“有点累，但没事。”

　　多余的话就没了。

　　到底是两个月没见，大庭广众之下，谁都有些近乡情怯的不好意思。

　　想着到底已算是正经的夫妻，赵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在宽大的袍袖之下偷偷牵住了云珠的手。

　　“朕陪着你。”他说，“就快好了。”

　　云珠没想到他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都敢来牵她的手，吓了一跳，掩在妆容之下的面皮迅速浮上了一层粉红。

　　不过鬼迷心窍地，她也并没有立即将手抽回来。

　　要是让一些循规蹈矩的大臣看见了，只怕要觉得这举动有辱斯文。

　　但是云珠觉得还挺好的呢。

　　反正她本来也没想当一个那样普通的皇后，与皇帝相敬如宾。

　　也许她这么多年表面顺从，实则从骨子里也是压根没把那些繁琐严苛的规矩给刻在心里的。

　　她能做好，但不喜欢。

　　如今赵璟的“不合规矩”虽然表现得有点不合时宜，但却让拥有了新身份的云珠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点未知之中的踏实感。

　　“一会儿——我等着陛下回来。”

　　她没有自称臣妾，而是说了句“我”。

　　在这样规矩庄严的背景之下，听在赵璟的耳中，却觉得不可名状的熨帖。

　　好像……他终于得到了那个他从前一直只在想象中拥有过的，可以在这一小块四方天地之中真正长久“陪伴”着他的那个人了。

　　赵璟因云珠亲近的态度而感到触动。

　　握在手中的柔荑温热细腻，想到今日便是他们二人名正言顺大婚的日子，赵璟觉得自己掌心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烫，领口以上的露在外边的皮肤都有着逐渐加热的趋势。

　　赵璟忽然抽回了握着云珠的手。

　　云珠手中蓦地一空，心中愣了一下。

　　却又在下一刻，手中忽然被塞进了个什么东西。

　　粗粝粝的，有点扎，形状有些奇怪，像是什么草一样的东西。

　　总归不是会在这样的场合出现的东西。

　　云珠心里疑惑极了，侧过目光悄悄询问地看向赵璟。

　　赵璟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很小，“送给你的，回去再看。”

　　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云珠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

　　然而下一项仪式很快开始，她只得匆匆将东西揣进袖中，没来得及细细感受一下。

　　但是因为好奇心使然，云珠的念头始终被吊着，一套繁琐的仪式下来，脑袋里不时想想这个问题，身体上竟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累了。

　　于是临分开之前，云珠给了赵璟一个赞许而肯定的目光。

　　——这减轻疲惫的方法，新颖而有效，陛下当真睿智贴心。

　　赵璟被她看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还以为她是猜出了自己送了她什么，赵璟表情一下子别扭起来，和她匆匆告别之后，便暂时先离开了。

　　他送是送的出手，但是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留便被戳穿心思，赵璟实在是有些直面无能。

　　这下换成云珠摸不着头脑了。

　　然而待她回了凤仪宫，撤下了闲杂人等，从袖子里把那样东西掏出来的时候，云珠立马就明白赵璟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

　　无他，因为她从袖子里小心掏出来的这个东西——

　　竟然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草编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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