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晚辈想寻人，特地来此请求帮助。”
　　老妪用北地口音含混的说了一句话，小孩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当石门合上后，老妪才慢慢睁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亦鸢，嘶哑的嗓音缓缓道：“用了真相见人，还算有些诚意。”
　　亦鸢道：“晚辈惶恐，被前辈一眼识破真身十分羞愧。此次前来特地换回女身装扮，以表诚意。”说罢便将罩在外面的斗篷解开顺手放在脚边地上。此举除了特意展示自己未加掩饰的女子身，同时也是向老妪证明自己是诚心拜访未带任何兵器。
　　亦鸢顶着老妪打量的目光，接着说道：“规矩晚辈明白，绝不会让您白忙一趟。”
　　老妪良久未说话，亦鸢也不敢动。
　　于窗口阳光斜射下的女子长身玉立身姿端正，脊背和后颈挺得笔直。清雅妆发和朴素衣着没有让她显出一般女子的柔美感，反而更带着些正气凛然的英气。明眸中没有遮掩没有迟疑，是一种坦坦荡荡的亮，如山泉雪峰上晶莹的白雪般干净。
　　这相貌虽不是最美的，却让人十分舒服。
　　终于老妪嘶哑的声音响起：“你从何时开始习武的？“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亦鸢也只能照实回答：“晚辈自幼……”
　　话未出口就被老妪打断：“别给老婆子说些敷衍人的话，问你何时就答何时！”
　　亦鸢不敢再含混：“六岁时就开始习武，六岁前只做些强身健体练习。”
　　“嗯，我就说么，这一身的好根骨就应该是从小打下的基础，后天练不出来这样的。”老妪复又眯上了眼睛，说道：“小丫头，你想要什么情报？”
　　“实不相瞒，晚辈有一位朋友在石堡内走失，一直寻不见人，想求您帮忙寻人。”
　　老妪桀桀怪笑道：“是那个叫雨芙的小丫头吧。”
　　亦鸢一惊：“您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但老婆子能肯定她现在还没死。”老妪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在这城里即便死一条狗我们都知道。”
　　这是个钩子，勾住亦鸢的心，让她吊在半空中上不来下不去，便有了一种被群狼环伺的危机感。
　　“找个小姑娘不难，到是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我听闻贵派所求的是钱财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只要是晚辈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全力达成。”
　　“不用你费多大力气，只消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若能照实答了，来我便帮你这个忙。”
　　“请讲。”
　　“老婆子想知道你这一身的武艺师承何人，什么来路？”
　　亦鸢呼吸一窒，师门的一切决不能和外人透露，这是每个入世弟子的铁律。她不能说。
　　眼见亦鸢陷入沉默，老妪也未置可否，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我师父是一个叫金真的云游侠客，我同他学习的武艺。”
　　“你那个叫金真的师父又师承何处，现在哪里？”
　　“师父从未提过他的出身，我学成入世后就再未见过师父，现在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老妪冷笑一声：“绕了这半天的圈子，你什么都没说，看来你并不在乎你朋友的下落？”
　　“前辈，并非如此。”亦鸢冷汗顺着后背滴下。
　　眼前这个情报组织的头儿虽是个年迈的老妪，却也不是她能三言两语随便打发了的，亦鸢自己都觉得方才的回答非常糊弄，老妪又焉肯罢休。
　　“晚辈确实很久未见到师父，现在也说不上来他在哪里，又怎么敢胡说八道糊弄前辈呢？”
　　“好好好。”老妪眯着眼打量亦鸢，“既是如此，且放下你那个叫金真的师父，来说说你。”
　　“亦鸢是你的真名还是化名？”
　　“是晚辈的真名，不曾变过。”
　　“好，你父母姓甚名谁？”
　　亦鸢眼神暗淡：“叫前辈失望了，晚辈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带大的。”
　　老妪紧盯着亦鸢的脸，将她的表情一丝不落的收进眼底：“呵呵，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撒谎你那朋友我就不能保证能寻得回来了。”
　　“……请问。”老妪本是风烛残年只能委顿在椅子里的老者，却在一瞬间有了一种迫人的压力，亦鸢甚至有些顶不住这样眼神和气势。
　　“据我所知你是五年前到封烜身边，五年前你在哪里？
　　亦鸢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神经紧绷了一下。
　　五年前的所在，遇见公子前的所在，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亦鸢轻喘一下，豁出去般：“镇凌崖，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镇凌崖，只是星轨内部的称呼，在外界这个地方却不是这个名字。
　　好似笃定亦鸢这次会不撒谎，老妪嘿嘿笑了起来：“这才是好孩子。”说罢拿起一边的拐杖往地上杵了几下，石门应声而开，那个腿脚有残疾的孩子走了进来。
　　“你回去等消息。”老妪复又闭上了眼睛，面上再没有那种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疲倦之色，“那个叫雨芙的小姑娘我们找到了通知你。”
　　“多谢前辈，如果找到人了请务必尽快通知我。”
　　老妪闭目躺在毛皮椅子里，没有做声。
　　亦鸢知道再多说只是无用，便拿起自己的斗篷重新披上跟着小孩离开石室。
　　亦鸢前脚刚离开石室，老妪身后的毛皮架子后传来一身闷响，是石壁摩擦的声音。一个人从石壁后的暗门中走出，若是亦鸢此时还没走，只怕要惊掉下巴，此人正是祁连琰。
　　老妪闭着眼，嘴巴要张不张的含混吐出来一句话：“听见了吧？”
　　祁连琰眼睛盯着亦鸢离去的石门，答道：“听见了。”
　　老妪长出一口气：“这姑娘后面讲的关于自己的应都是实话，只不过这个‘镇凌崖’你恐怕得费些心思拆解。”
　　祁连琰收回目光点点头。
　　老妪抬起眼皮瞟了祁连琰一眼，哼道：“你不是来干大事为祁连家找出路的么？怎么不追着那个靖华君，反而跑来我这儿来让我帮你套一个小丫头的话，难不成这就是你的大事。”
　　祁连琰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您可别小看这姑娘，她可大有来头的。”
　　老妪哼道：“说说看。”
　　“我曾在彭国见过一个人，那人文武兼备出将入相是彭国女王手下最得力的臣子，彭国如今的昌盛离不开他的功劳。”
　　“知道，曲铭晟，他的名头谁不知道。”
　　“我是少数见过他出手的人，让人印象深刻。”祁连琰眼中流露出难掩的羡慕，又说道，“刚才出门的那个姑娘在我第一次见她舞剑的时候，就发现她和曲铭晟的武功路数有诸多相似之处。这些时日我多方打探，隐约觉得她俩之间应是有关联的，很可能出自一门。”
　　老妪知晓祁连琰痴迷武学，但只因为这个就扔下大事花费诸多精力对一个无名小卒追根究底，不免觉得可笑。
　　祁连琰看老妪的表情看得分明，却也没恼，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我觉得这个姑娘来头不一般。”
　　祁连琰洋洋自得的等着老妪接话，没成想老妪并未理他，而是一副爱说就说不说滚蛋的表情。祁连琰挠挠头，自己给自己了一个台阶下：“真姨好像很在意她的来历，那次比武过后有意无意地提过几回……还有王上……”
　　老妪终于有所触动了，睁眼看着祁连琰等他下文。
　　“秋收盛典的宴会上，王上好像对她提到的那个师父有反应。还有最近的一次我把她拐来府里，我实在没想到封烜居然因为这事一本奏折就把我弄回了边疆，王上居然也同意了。王上自己没出面，却不动声色的护着这个小侍卫。再加上真姨的态度，让我觉得这个姑娘后面应该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可以挖掘。”
　　“哼，说不定是昭王烦了你们这些旧门阀，想借封烜的手敲打敲打你们。”
　　“也许吧。不过今天下午这趟真没白来。”祁连琰猛地起身站到老妪前面，做了一个表示尊敬的北地手势：“图门巴雅尔，我需要您的帮助，我手中有那姑娘的一把佩剑，晚上送来。请您发动手下所有的情报网，帮我探出这把剑的来头。我要顺着目前所有得到的信息追查到底。”
　　名叫图门巴雅尔的老妪终是一展布满皱纹的老脸，很是欢畅的笑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行。规矩你懂的，报酬连着今天下午的这次一起算。”
　　“那是自然，不会让您白忙活一趟。”
　　祁连琰转身渡步到阳光灿烂的窗边，双手搭上石窗边沿，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低低笑出声来，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现在我可知道封烜为什么让她扮男装，还把她拴在身边，换我身边有这样的妙人，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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