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

　　半个月后，除夕将至。

　　许琦从青域开车驶往城北高档公寓。

　　他出发前给沈清打过电话，到了公寓楼下，沈清也差不多下了楼。

　　昨夜下了场小雪，室外空气冷凝。

　　那人穿着浅色外套，围了条浅灰色长围巾。

　　上了车，沈清顺手解下围巾放到身旁，抬了抬视线，朝他问好：“许助理。”

　　许琦淡淡颔首，“楚总让我过来接你。”

　　“去哪儿？”

　　“吃饭。”

　　-

　　不是什么高档酒店，车子下了高架，越开越偏僻，停在城郊一处平平无奇的饭馆。

　　往年这个时节，楚凌也会让许琦带他来这里。

　　稍有不同的是，今年聚餐的人多了一个。

　　真的很像了。

　　沈清推开门，望见坐在楚凌身边的那个人，险些怔住。

　　就像是看见照片上的人活了过来。

　　意识到有人进来包厢，乔然动作顿了顿，在原位坐正。

　　楚凌收回停在那人下巴上的手，朝身后望了望。

　　“进来。”

　　许琦和沈清相继走进包厢，入座。

　　服务员起菜的功夫，楚凌把手伸到桌面底下，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乔然的指尖。

　　不出意外，那人背脊在顷刻间绷起，慌乱中撇开视线。

　　楚凌顺着指节朝上游走，落在身边人的腰侧，轻轻捏了一把。

　　坐他对面的许琦，让服务员添了杯热茶。

　　这会儿站起身，抬了抬杯子，看向在座的人，“楚总，小沈先生，小姜先生，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我先提前祝大家新的一年诸事顺意。今天开了车，以茶代酒，不成敬意。”

　　楚凌低声一笑，朝椅背靠去。

　　许久没说话。

　　许琦八成是看出了什么，这会儿给姜齐解围。

　　这家伙曾说过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姜齐势在必得。

　　事实证明许琦什么都明白，就是在装糊涂。

　　甚至可能比他还早看出姜齐和谷青之各方各面的相似。

　　如果许琦真的像嘴上说的那么困惑，又为什么三番四次给姜齐解围。

　　他的视线在许琦和身边人之间扫了一遍。

　　顿了顿，拿起面前的水杯，朝许琦应了一应。

　　-

　　这顿饭吃到一半，楚凌没再发难。

　　乔然松了口气，然而事实证明有的人不是不想为难你，只是暂时没想到怎么为难你。

　　他的碗里多了块红烧小排。

　　头皮发麻。

　　抬了抬眼，他正好撞上楚凌淡漠的视线。

　　那人不再动筷，单手支着下颌，像是要亲眼看他把排骨吃了才肯罢休。

　　短短半个月，楚凌关照他吃了多少次小排他已经记不清了。

　　最开始从心理到生理上的抗拒，他吃完饭总有种难以消化的错觉。

　　但就算饭后跑到洗手间呕到吐胆汁，第二天餐桌上还是有雷打不动的红烧排骨。

　　他蓦然发现，原来曾经再怎么喜欢一道菜，经过这个人渣的调理，也很难再喜欢了。

　　乔然食不知味的咀嚼那块小排，而后放下碗筷，再次感觉到胃水上浮。

　　“失陪，去下洗手间。”

　　他在厕所隔间吐得昏天暗地。

　　推开门走到玻璃镜前，捧着水清理口腔。

　　镜面倒影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身影，那人穿着浅色衬衣，衣领上沾染斑驳水渍。

　　外套颜色偏灰偏暗，衬的那张脸惨白无人色。

　　他看见那张脸，莫名生出自嘲情绪。

　　所以你当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凌就图个新鲜，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你当时要是乖乖给他睡了，那人渣早晚会有厌的一天。

　　何至于现在搞成这副鬼德行。

　　乔然不觉中握紧洗手台的棱角。

　　可他要是真的做了婊|子，不说别人，姜望林第一个看笑话。

　　混着水流声，一两滴水渍混入其中。

　　乔然揩了把脸，抽出纸巾擦手。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叶繁打来的。

　　已经两周没去温氏上班了。

　　这段时间他关了手机，没接过任何人的电话，今天才开机，就有不少短信和未接电话充斥而来。

　　微信未读通知最多的就是叶繁那栏。

　　最后一条即使不用点开也能看见，“你在哪儿？”

　　电话响个不停。

　　乔然推开洗手间的门朝安全通道的方向去，想想又沿着楼梯再爬一层，然后才把电话接通。

　　“乔然。”

　　“嗯。”

　　如果是他打了那么多通未接电话，发了那么多条微信不被回复，他就算教养再好，也难免会发脾气。

　　他做好被叶繁质问的准备。

　　然而那人声线却是平缓的，语末很轻，“那晚我提了元簌雪，所以你生气。”

　　“不是。”

　　“那你就是想躲着我，对吗。”

　　说实话，如果没有楚凌出来搅局，他确实想过出去躲一阵子。

　　只是一切都太凑巧，赶到一块了。

　　乔然呼吸声浅浅，过了片刻才回：“叶繁，假设一下，有个家伙在追求叶希希一段时间后，突然得知希希从前交过一个男朋友，他们曾经很爱彼此，还差点订婚……”

　　叶繁出言打断：“我不在乎。”

　　回应他的是乔然的一声叹息。

　　于是他发现这是个预设陷阱。

　　他们之间的问题明摆着，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又一刻不肯甘心。

　　他对乔然的过往一清二楚，明知道元簌雪是他的旧伤疤，还是旧事重提伤人伤己。

　　他还不如那个假设中的家伙。

　　叶繁心口有一瞬慌乱，可又无法反驳。

　　他哑然了。

　　沉默中，乔然挂了电话。

　　背抵着墙，他摸了摸口袋，找出烟盒。

　　两根烟抽完，头脑清醒了点，他离开安全通道，下楼梯。

　　回包厢的路上，乔然低着头走路，经过一个空房间时顿了一下。

　　好像听见许琦在和谁说话。

　　包厢门露出一线，乔然疑惑中抬头看过去。

　　那两人背对着门，室内光线隐约。

　　他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趣，正准备走，听见说话声又起。

　　这次过了很久，他也没反应过来。

　　在那扇门后，许琦正箍着沈清的腰，头埋在沈清颈侧，轻而又轻的唤了声，“青之。”

　　那瞬间，乔然只觉世界在坍塌。

　　他在惊愕带来的手足无措中想起，三年前许琦也曾这么唤过他。

　　那天许琦放他离开，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叫他青之。

　　身后探过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接着把他按进怀里。

　　乔然脸上急速滑落的眼泪打在那人手背上。

　　楚凌的声音响在耳侧，问话低沉暗哑：“好看吗？”

　　乔然整个人都在不自知的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滑出眼眶，嗓子里仿佛被堵了东西，梗的他无法顺畅呼吸。

　　就算楚凌不捂住他的嘴，他也没法说出话。

　　楚凌拖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包厢，按进座椅。

　　狗东西一派气定神闲，仿佛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但乔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清住在北城公寓，是楚凌名义上的情人，楚凌看见许琦和沈清在一起，即使隐忍不发，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诚然他和沈清对楚凌而言都只是玩物，许琦才是他的心腹大将左膀右臂，他犯不着因为一两个玩具跟许琦翻脸。

　　但楚凌要是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干脆成全那两个人。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家伙不是头回撞破这桩私隐。

　　却默认这些发生。

　　乔然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加惨白。

　　或许，这狗东西压根就是个变|态。

　　楚凌的妈妈邵子姗再婚时，距离老楚总去世还不到一年光景。

　　当时乔然已经离开青域，关于楚凌的反应，基本出自旁人的叙述，顺带着知道了一桩往事。

　　楚太太那时候还是邵小姐，在当时是最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老楚总对她百般追求，邵小姐仍旧不假辞色。

　　老楚总大约觉得邵小姐自持清高，又或是不舍得打拼多年积攒的名气，所以才对他不屑一顾，于是用了点手段，邵小姐事业因此被毁了一大半，无奈之下爬了老楚总的床。

　　大约过了半年，邵小姐怀孕，老楚总当时正和一位名媛千金交往，得知此事，给了邵小姐一笔钱做分手费，让邵小姐自己去堕胎。

　　邵小姐的事业本就一落千丈，如果再传出堕胎绯闻，这行她就不用混了。

　　老楚总就是拿准了这点，他等着邵子姗对他低头。

　　当初百般追求而不得的天仙到底堕入凡尘，邵小姐至此心灰意冷，低头认命嫁进楚家，成了老楚总摆在人前装点门面的花瓶。

　　她对那对父子何止没爱，在楚凌的成长过程中，她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全程冷暴力，到了最后，甚至连老楚总的葬礼都不肯参加。

　　邵子姗再婚的请帖也没送给楚凌。

　　在他妈妈再婚那天，楚凌全天失联，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之后他回来，依然是盛气凌人的楚总，只是在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一个邵字。

　　父母失和，长期的家庭冷暴力，楚凌会长成一个变|态也不是不可能。

　　这人说不定还很享受这种感觉。

　　乔然的思绪随着许琦回来被打断。

　　不管是氛围还是谈话的内容，除了沈清还没回来，有个位子空着，包厢里的一切都和先前没什么区别。

　　楚凌有说有笑，顺势牵住乔然的手，在桌上握住，“就像青之，他也是……”

　　狗东西话说到一半，蓦的顿住。

　　慢条斯理的把手收回，拿起水杯抿了口水。

　　许琦神色略动，视线落在楚凌的水杯上。

　　半个月前肆意辱骂，一张嘴一个贱货。

　　仅仅只是过了半个月。

　　是谁沦陷了，却浑然不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