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逍欢]江山一醉

作者:一点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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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天地盈觞、一别无归期

      **********
      大殿之上一时陷入沉寂,每个人心头都似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沉重,沉痛。李寻欢举目四顾,只见殷天正、殷野王、铁传甲、胡青牛、王难姑……个个都红了眼眶,握紧双拳,却也无力再反驳什么。当他的目光最终与方昊阳交汇,那两道泛着水雾、分明在隐忍着莫大痛苦却依然清亮坚毅的眸光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轻言放弃,这么做不止为了庄铮一个人。”他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仿佛只为说给他一个人听,“若是北伐主力全军覆没,我们就元气大伤了。虽说时令、距离、兵力都有所不利,但兵贵神速,只要够快,还是可以一搏的!”

      “大哥,你……”他看着他,神色一黯,咬住了唇。

      李寻欢转身面对杨逍,一字字说出自己的意见:“命朱元璋立即分兵增援济南,若再推脱,这个人恐有二心,不能再用,应即刻换将。同时从集庆分出十万兵马,让野王、传甲率领赶奔济南。颜垣在荆楚相距较远、确实来不及救援腹里,不如就命他从随州迅速北上攻打洛阳,我们来个‘围魏救赵’,你意下如何?”

      杨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心不禁为之一颤——自两心相许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惶急不安的模样,向来从容淡定、永远挂着温和优雅的笑容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急迫与焦虑,看得他胸口一窒,几乎就要将那“传令”二字冲口而出。

      可紧要关头,方昊阳的声音抢在他之前再次响起:“不可!中路军刚刚在亳州全军覆没,我们尚不了解汝阳王在河南的兵力部署,不能再让颜垣冒险步辛燃的后尘;徐州应派人过去实地探看军情,除非万不得已,阵前换将是大忌;至于集庆更不能再分兵,我们现下需要聚拢兵力、保存实力、扼守长江。眼下一步棋错,满盘皆输,还请明王慎重决策!”

      “昊阳……”李寻欢回眸望去,视线胶着,彼此俱是心头大震。

      殷天正等人第一次目睹李寻欢与方昊阳之间产生意见分歧,一时左看看、右看看,只觉两人说得似乎都有道理,也不知该支持哪一方才好。

      只有铁传甲看出,少爷望向方门主的眼神中那丝丝缕缕的疼惜与担忧。

      杨逍双眉紧蹙,目光依次从二人脸上掠过,眸色变得愈发深沉。静默良久,他对所有人说出一句:“你们都先去罢,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

      李寻欢回到房中,心情格外沉郁。庄铮与北伐将士牵动着他全部的思想,令他坐立难安。唐洋、琬琰、辛燃、琳琅、行舍……连日来他已几番承受失去手足的痛苦,自中秋誓师以来一直强抑但积蓄已久的情绪在听到庄铮又是命悬一线时瞬间决堤。友情从来都是他心中无以伦比的存在,若让他选择,是宁可不光复河山、也希望朋友平安的。

      ——这一场仗,难道必须要打下去么?

      ——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热血与共的兄弟朋友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么?

      ——若是胜利必须要用这些人的血肉之躯来堆砌,若是胜利注定要失去这些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朋友,那这样的胜利要来何用?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胸中翻涌不息的烦懑与压抑,猛地起身,想回去找杨逍。拉开门,却见方昊阳正静立在门前。

      “大哥,你要去见明王吗?”他总是这般了解他。

      他没有否认:“是的,有些话,我已不得不说了。”

      他却摇头道:“你不能去说。”

      他反问:“为什么?”

      他回答:“因为你的话对他影响太大,可你现在心绪不定、很冲动。”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直言道,“我不能眼看着庄铮出事、济南破城。”

      “那你就眼看着援军接二连三自投罗网、最终大宋全军覆没直至亡国?”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睛里,一阵酸痛。

      “昊阳,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为明教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可事到如今,我宁愿你多为自己想一想,难道你真能狠下心为保大宋而舍弃他么?”

      这一问,他眸中笼着的水雾终于凝结成两颗泪珠,缓缓划过苍白如纸的面颊,仿佛造物者无意间将两滴晨露遗忘在了他白玉雕成的脸上。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是一个无情的人。”

      他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拥住,他的泪灼痛了他的心,犹如火焚。

      “你不要再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心有多痛。就自私这一次,昊阳,不要考虑明教,不要考虑大宋,带兵去救他,我要你们好好地在一起!”

      他的身体在他的环抱中微微颤抖,但只一刹那,他很快就挣开了。

      “来不及了,大哥,”他轻轻摇头,唇角扯出一丝悲凉的笑意,“益都、东昌既有元军埋伏,济南周边一定早就布下重兵,他在江南攻城略地、连败鞑子多名要将,汝阳王和元廷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徐州的援军迟迟不到,最佳救援的时机早已失去,胡先生他们走了这些时日,也许济南早已破城了;纵然还在死守,这么多天汝阳王也有的是充足时间调兵遣将、增加兵力去围城,同时挖好陷阱、静待我们去增援。到了这种时候,只剩‘丢卒保车’这一条路,决不能再派任何人马前去送死了。其实明王,还有你,都看得很明白,你只是情感上不愿接受……”

      “不,我不这么看,”他的眼眶泛红,坚持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大哥,别这样,眼下大宋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内忧外患,你一定要冷静,明王还需要你替他考虑和把关很多的事。”他忍痛劝道,“济南的败局根源何在?叛徒只是一方面,北伐的决策本身,还有朱元璋这样的隐患,以及如何扭转局面、如何弥补损失的兵力……这些才是你该好好思量的。”

      “可是庄铮……”他痛苦地阖了双目,喃喃道,“我真的做不到见死不救,那是数十万条生命!”

      “大哥,先不要想这些了,小心急火引发旧疾,你才好了不久。”他见他面无血色,摇摇欲倒,忙将他扶进室内、让他靠坐在床头,“你好好休息一下,这事就让明王来决策罢,我们等他的指令就好。”

      身体一旦倚在床上,他顿时感到全身乏力,头也隐隐作痛,勉强支撑着对他说道:“那你也去休息罢。若是心里不好受,就过来找我……”

      “我没事,大哥,别担心我,”他说着忽执起了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还有,不要怪明王。”

      他闻言苦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你永远替别人着想,从来不知关爱一下自己。”

      “你不是一直在关爱我么?”他眸光闪动,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休息罢,我先走了。”
      **********

      入夜,风急云低,凄月当空,星光惨淡。杨逍独自一人出离王宫,登上钟山。俯瞰脚下,长江沿岸营帐数里、灯火点点。极目远眺,夜色中正北方向一片苍茫。

      寒风阵阵,黑衣于山头翻飞。他的心,是举事以来前所未有的冷肃与沉重。

      远处隐隐传来吹奏筚篥的声音,是军中有人与他同样在牵念远在济南身陷重围、生死未卜的将士们么?江水映动月色,连营悲音,分外凄楚。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抬起头仰视夜空,稀稀落落的几颗星子,是否留意到了他眼中的点点泪光?

      身后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虽然很轻,但在静寂的冬夜里仍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那是谁。

      用力闭了闭双目,他慢慢转过身、面对距他三尺之遥的青衣人。

      “你还是不放心,怕我冲动决策?”

      “不,”方昊阳平静地接口道,“日间你没有按大哥的建议即刻下令,说明你已经有了决断。”

      他看着他,沉重地摇头:“我还没有决断。我从来没有这样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过……”

      “但你心里很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仰天长叹,“贪功冒进,急于北伐,我已经铸成大错了!”

      他即道:“既已知错,及时止损、不要一错再错便是对的。”

      他愕然,调转视线望向他,神色复杂:“你可知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他波澜不惊:“下令出兵,一样挽救不及,还会牺牲更多的人。”

      “你……”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恢复了坚定,“谢谢你特意来找我说这件事,放心,我不会再错了!”

      “不必谢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他淡淡道,“而且我来此也不是为这件事。”

      他便问道:“那你所为何事?”

      “我来向你辞行。”

      这一句,犹如当头一棒,他的心猝然揪紧。

      “你要去济南?”

      他缓缓摇头,凄然一笑:“我想济南乃至整个山东此时都已被汝阳王的兵马层层包围,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何况我去已然于事无补了。”

      他追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他答道:“大都。”

      他一怔:“大都?为什么?”

      “假如他还活着,必会被押解回大都,我要想办法救他;假如他已死了,我要替他报仇。”

      他断金碎玉般决然的声音在他耳畔铮铮鸣响,脸色瞬间大变,胸口窒得发痛。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有什么计划,说出来,一起做!”

      “不,这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事。”他的神情凝肃,口气坚决,一字一字地说道,“经过亳州、济南两败,痛定思痛,必须认清我们当下与鞑子的兵力还是相差悬殊,不止人数,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廷再腐朽,仍有诸如汝阳王这样善战的能人统管着骁勇的精兵。何况北方无论气候、地势、民情都与南方不同,我们并不熟悉,这种情形下欲通过北伐夺取大都、覆灭元廷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想唯一可行的是挑起蒙元权贵之间的内部纷争,借他们自己人的手将伯颜、汝阳王一脉打掉,到那时再行北伐才能事半功倍。”

      话音甫落,就见他的眼睛倏然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你说得对。但这么做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迎视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既然汝阳王屡屡‘用间’、在我军中安插细作,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兵伐谋,真正高明的‘用间’就要用到朝堂中去,翻云覆雨,使其祸起于萧墙之内,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静静听他说完,脸色几度变化,沉默良久、才涩声道:“你具体打算如何做?”

      他答道:“我听闻今年才从蒙古草原入京的郯王彻彻秃礼贤下士,重用过不少汉人儒士。他府中有位南方大儒名叫夏侯尚元,我早年曾在平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知我是明教中人。我想通过他引荐、投入郯王座下。郯王在草原旧部中威望甚高,我会想方设法挑起他与伯颜一脉的冲突,争取让他们两败俱伤。纵使不能,至少要革掉伯颜的职权。伯颜一倒,汝阳王自然失势,到时元廷便再无真正的能人可以统兵与我们对抗。在此之前,你正好可以安守集庆,重新扩充兵马,储备物资,恢复元气,等待时机再战。”

      听完他的计划,原来竟已筹谋得这般周密、详尽,心中不由地五味杂陈,禁不住问道:“你早就有了这个想法是不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微微一顿,才道:“在我从宿州回来、得知已发动北伐的那一刻。”

      “昊阳……”他心下大恸,登时红了双眼,嗄声道,“我这一生,都欠你的!”

      “不,你从不欠我的,”他轻轻摇首,“我不怪你,他也不会怪你。我要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

      他死死地盯住他,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不可否认,他认同他的深谋远虑,看得通透,想得高明,他相信这确是切中元廷要害、可以助他最终成功推翻蒙元统治的方略。然而,他又怎能放任他去为自己、为大宋而牺牲?尤其在他可能已经痛失所爱之后?

      “也许你的做法可行,也许无用,一切都是未知的;但已知的、确定无疑的是危险。”思虑再三,他还是否决了,“一个人深入虎穴,前无奥援,后无退路,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知道,我早已报定必死的决心了。”他仍平静如一潭深水,不起一丝波澜,“若能成功,我就为他报了仇,也没有辜负你和大哥的信任。若是失败,我就可以与他相伴长眠,黄泉路上,总不能让他孤单一人。”

      “你……”他急得上前一步,仿佛这样做便可以阻止他一般。

      “我意已决,万难更改。此处无酒,就以天地为樽,言语当酒,与你作别罢。”袍袖一展,他朝他深深一揖,“三杯酒,三句嘱托。第一,今夜我所说之事,请不要告诉大哥,他极重情,必难接受,如若问起我的下落,你只作不知。第二,他宽宏练达,给你的建议请你务必重视,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在意你、最不会害你、背叛你、辜负你的人。第三,有朝一日若你终能一统天下,登基为帝,请不要负他。”

      “昊阳……”他身形一阵摇晃,以手掩面、踉跄后退。

      “珍重!”他拂袖转身,决然而去,踏碎了一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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