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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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彻大悟



      柴房狭小,光影惨淡。

      隆冬天色阴沉,像床漏风的破棉絮,白里泛灰,灰里透黑,老鼠抓烂了,斑斑点点的雪花支离破碎从天上乱飞下来。人间纷乱昏黑,日夜难辨。这一场大暴雪下了个彻底,窗柩咿咿呀呀地响,冷风漏进来,在屋子里无头乱窜。

      元深事先备了盆炭火,椅子上也铺了软垫。他的细心从秦斐然那学来,事无遗漏,本意是为了带来温暖,却让谈话看起来更像刑讯逼供,阮峥捡起火钳,夹起一块晶亮的炭,脑海里浮现狰狞的黑烟,从这头孱弱狮子的胸膛烧出来。

      她的眼睛里反射红光。

      “殿下。”外头传来元深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立在门外,不敢大声说话。

      阮峥说过任何人在外面守着,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元深已经闭嘴三天,不知为何紧要关头破戒,触她的霉头。阮峥夹着那块有棱有角的碳,就着火光看纸上的字,光线太暗了。敲门声在空冷的屋子里回震,似闷雷爆响。她正凝神瞧着自己鸡爪似的字迹,闻声手一抖,纸就掉进了炭盆里,烧穿大洞。

      梁孤鸿瘫在不远处看她,拔舌头的震慑力只持续了一小会,就随着那张纸进入火光,灰飞烟灭。出师不利的局面让她的气势矮掉一截。梁孤鸿眼里的冷嘲热讽又成了形,化作了尖刀,有一下没一下刺着她。

      纸熊熊燃烧,照亮他们冰冷的眼睛。

      元深知道自己可能来得不是时候,怕公主动怒把自己赶出去,忙压低声音解释道:“殿下,是瑞王爷来了,他要见您。”

      阮峥目睹纸张化为灰烬,有了点条理的头绪失去束缚,又开始混沌起来。

      “他来干什么?”她没抬眼。

      “瑞王爷说,他上次请教您的事情还没完,今儿个没答复,就不走。”元深也不知道在这紧要关头,瑞王爷怎么会突然上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得知梁二公子在府里,想来掺和一脚。他拦不住瑞王爷,又怕事情败露,闹得人尽皆知,赶紧来请阮峥的示下,一时情急也就顾不得禁言命令了。

      阮峥的火钳敲在炭盆边缘,震落了一层碳灰。

      火烧得更旺了。

      她回忆自己的思路,只能想起零星半点,几天没睡觉的副作用很大。她感觉自己头脑无比清晰,又无比空旷,好像悬浮在真空中。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原著炸成了一堆泡泡,裹着分裂的剧情,在脑子里飘来荡去,有的关于三国舅,有的关于梁皇后,有的关于梁静山,有的关于断指的男主角。

      瑞王爷跟这一切都没有联系。

      突然乱入,莫名其妙。

      现在不是打副本的时候,她没时间走无聊的剧情,聊没用的闲天。纸彻底烧没了,她断掉念想,只是说:“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说见不到您就不走。”

      “那就让他去死。”

      门上影子变小,元深惊恐地,一步三回头走了。

      阮峥望着元深敲的那扇门,想到一件与主题不太相干的事,没有使用想好的开场白,开始自由发挥:“记得头一次,瑞王爷耍了我。我那时候气性大,收了他一堆破铜烂铁的贺礼,气得厉害,想拔刀去砍死他来着。”

      她敲着脑袋回忆细节,想不起自己刚来时的光景,明明亲身经历,才过去不久,却好像模糊了半辈子,那些躁意血性和意气风发都属于别人。她以为自己握不动刀,也杀不了人。雪夜巷中一瞬间的爆发,比缥缈的过去更陌生,“其实我以前一点委屈受不了,是个特别不能受气的人。”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变成了活菩萨,谁都能随便来扎一刀。”

      “你是活菩萨,我岂不是如来佛祖?”梁孤鸿又开始笑了,从喉咙里发出来,吭哧吭哧地卡顿,像是卡了块淤血。他厌恶虚伪的人。

      “你是阎王爷。”阮峥瞧着他。

      “阎王爷被你绑着呢。”

      “所以说,世道混乱,”阮峥握着火钳,挑开底下的热碳,动作小心,避免掀飞碳灰:“我们俩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有各自的命,走在宽敞大路上,奔向截然不同的反派生涯,最后也许殊途同归,能死得其所。我没想到我会捅你一刀。但那天晚上,在雪巷,是你先疯了的。”

      “我说了实话,怎么能叫疯了?”

      梁孤鸿醉酒,但没糊涂,他那天说了什么都记得。

      后怕是有的,痛快也是有的。能逼得阮峥拔刀砍人,原形毕露,这场面十年难得一见。要是能让大哥来看看就好了。他知道,大哥喜欢永宁公主自信的假象,永远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但那只是层虚伪的外壳。

      永宁公主才是真正的小人。

      “有的也许是真话,但有的确实是帽子。”阮峥轻敲着火炭,让火星子一点点迸发出来,溅在梁孤鸿眼前,让他清醒点:“从三国舅到梁静山,大大小小,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全扣我脑门上。”

      “原来记着呢,”梁孤鸿被烫着了,却纹丝不动:“你也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吗?”

      “那滋味我尝得太多了。”阮峥摩挲自己的大拇指。

      “怎么,想解释,想把帽子一顶一顶摘掉?”

      “我哪有这么幼稚,”热碳滚出炭盆,掉在地上,孤零零地烧成一摊白灰。阮峥的火钳徒劳点地,一触及便被风吹散,什么都没捞到。

      她不再去看梁孤鸿,思路漫无目的游走,觉得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自己是在跟自己对话:“我只是在想,如果真相如你所说,三国舅是我害死的,梁静山是我迷惑的,皇后沦落至此是我害的,十几位王爷间接因我而死。那我的人设强悍程度,似乎已经超越了男主角的存在。那我还挺了不起。”

      “那你是真不要脸。”梁孤鸿说。

      “我都这样了,还要什么脸?”阮峥勾起脚尖,踢翻炭盆,火炭滚着灰摔了一地:“梁家人都恨我,皇后也恨我。既然大家都恨我,我还在乎什么。”

      灰尘隔开了两人的视线,火炭有的滚得近,有的滚的远。大大小小烧得火红,蹭到梁孤鸿的膝盖边,烧掉他一层皮。扑面而来的烫逼得他后仰,脑袋贴在柱子上,被迫仰起脖子,像只待宰的羔羊。他伤口流出血,痛得咬牙切齿,骂了句什么。

      也许是贱人。

      也许是杂种。

      强加在头顶上的贬义词原来越多。阮峥没听清,也没在意。

      “阴险,卑劣,狡诈,无耻,歹毒……”

      她时时温顾总结,哪些形容词都快会背了,永远牢记自己该有的人设形象,却又混乱得分不清立场,在矛盾中迷失困扰:“骂名我都认,黑锅我都背,气我都受。该演的戏我配合你们演全,该闭嘴的时候我一个字不说,怕剧情扰动我门都不出,我就差套根铁链子把自己当怪物锁起来。但这一切还是糟糕透顶,比见鬼还离谱。”

      “我就想不通了,怎么会这样呢?”

      今天到柴房交流,阮峥做好了安排,想要跟梁孤鸿摆事实,讲道理,把那些骂名黑锅一一摘掉,跟梁家彻底斩断恩怨是非。讲清楚三国舅死于刺杀,刺客不是她派的。讲清楚梁静山奔出长安,千里迢迢,也不是为了去临安接她。

      权谋文里的感情戏浮光掠影,人鬼都披着皮,人心下都长着算计。只有梁孤鸿被洗脑至深的弟弟,才会以为他大哥深情款款,真中了永宁公主的邪。

      理清那些解释并不容易,永宁公主只是个反派,任何描写都是侧面的。她花了大力气,绞尽脑汁想清楚,甚至不惜剧透,就为了证明公主并非传闻中那样不堪。但在成见和怨念面前,纸上的辩白渺小脆弱,一撕就烂,一点就着。掉进火堆转眼就烧没了。

      一切都毫无意义。

      反驳,愤怒,辩白,无奈,都是情绪催化的产物。

      “我是活人,你们是纸片人。”

      阮峥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浪费三天时间,做一件白费力气的事。跟梁孤鸿解释清楚,又能怎么样?她依然活在阴霾里,饱受折磨。这段穿书之旅太有问题,从头到尾都不合理。她在坎坷碰撞中头破血流,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走歪了路:“明明应该我玩你们,怎么最后反过来,变成你们玩我了呢?”

      雪巷捅了梁孤鸿,什么都没发生。说明这个世界可能是自由开放的,容忍度很高,剧情被改变无关痛痒,怎么样都会自行发展下去,开外挂不会被雷劈死。她谨小慎微,受了这么久的窝囊气,也许只是证明了自己脑子有问题。

      刀山火海滚过,醍醐灌顶到大彻大悟,只需要一刹那。

      也许开始的策略就是错误的。

      她望着散落一地的碳,望着梁孤鸿狰狞的脸,在这间阴冷的柴房里,心想,我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守规矩?我当什么圣人?我他妈就是个刺猬,浑身扎满了刀,嗞着血。所有人还都觉得我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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