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每天重复机械的学习和生活，让我一度忘记了时间。而黑板上距离高考多少天的数字又时刻刺激着我继续奋斗不要有任何懈怠。早春二月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最美四月天，我却不敢留恋窗外的春色，在身体恢复后抓紧补回之前效率低下所欠下的旧账。所有科目都已经结束新课程的教学，现在只剩查漏补缺和不断强化训练和考试的条件反射形成。我既希望高考慢一点到来，因为自己很多准备不够真怕一考就现行，再无补救的可能。我又希望高考能快一点到来，因为时间拖得越久越觉得后力不足，真怕自己脑子里好容易形成的数理化概念时间一长就逐渐消失。然而时间又怎会随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和改变，我的高考，不，是所有这一届的高三学生的高考，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坚如磐石地到来。
　　但让我很意外的是，班里几乎没有同学买了同学录让大家写留言，或许是个个都如临大敌般看待高考，意识到这一重要关口真的要来了。这天我看到杨妤拿着一个精美的留言本正准备让周晴写留言，突然涂老师的一只大手伸过来并严厉地说道：“现在是关键时候，这些东西全部收捡起来。现在这本子先归我暂时保管，等高考结束后你再找我拿。到时候你想找谁签名留言都可以，我也可以帮你签。”杨妤脸一红，只好不太情愿地把本子交给涂老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看来一向治班严厉的涂老师，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些牵扯精力的活动他都不允许。
　　平城牵头组织的全城第二次诊断性考试简称“二诊”一向被视为高考的风向标和炼金石，因而我们学校也特别重视这一次考试。其实平常周考、单元考、月末考等测试你来我往，大家都考得有些麻木了。但是面对二诊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格外重视和有些紧张。但我反而心态平和，因为我知道距离高考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还有时间，这毕竟不是真高考。理科综合卷又有了新的改变和方向，我做起来倒是比做单纯的物理试卷感觉要好不少。只是英语听力因为坐在最后一排，又因为天热要开着教室后门，室外的风声混着教室前门口讲桌上的磁带声音，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按理说这种模拟考试结束后都会放一两天假让大家调整下再开始新的一轮复习和考试，但这次我们第二天考完理科综合测试后当晚的晚自习也不免而照常进行，只取消了英语半小时。可是当我在英语半小时过了一半左右走进教室时，我发现已经有一半同学在埋头看书学习，惊得我觉得自己又落后了其他同学不少时间。
　　二诊考试成绩出炉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我明显感觉班里学习的气氛一下紧张和浓烈了很多，像我这种一直在用力奔跑的人突然觉得有点窒息。倒不是因为考试成绩不好，我好像一直就没掉出过班里前五名，年级排名最差也一般在十名左右。这一次比最差要好，但也没有获得班级第一名这么好，反正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劳动节一过夏天就来了，世界杯小组赛也来了。还没来得及感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欧美豪门纷纷跌落神坛止步于小组赛。小红莓的歌声作为背景音乐在央视五套直播赛程回放的镜头集锦里流淌，我还来不及跟巴蒂说声“再见”，就该好好琢磨怎么填写志愿了。

　　说实话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特长，但是它们都确定不了一个稳定且光明的未来，所以只能做一点参考。更多的是要面对现实脚踏实地选一个专业来解决将来的生计问题，因为我们家既无法让我啃老，更无法让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而且我更倾向于忘掉自己个体的特质，要找一个未来能挣到比平均值高的工作，让父母不再这么节俭寒酸，让我们家在亲戚面前能够把腰板挺直。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好好想清楚，因为我觉得没浪费一分钟时间在这上面，我就少一分钟的时间准备高考。不是没有想过学医，但因为我本身就高度近视，外加涂老师的上一届得意门生学医很辛苦并瘦成一道闪电，他也告诫我要慎重考虑。三姨和大伯娘的弟妹在银行系统都劝诫不要选择金融专业并不看好银行系统前景，爸爸的表弟时不时透露出外贸公司业务小姐在他那里霸气地狠拿订单回扣，再加上远方的表姐也在爸爸拨去的长途电话上说：“还是选一个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专业吧，不然学了几年最后用不上还是很可惜的。”我的脑袋里其实很乱，不过我大约想清楚了应该找一个跟英语挂钩但是能搞钱的专业，那不就是国际经济与贸易？而且爸爸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平城财经大学是国家211院校，又离家不远是一个很理想并十拿九稳的选择。
　　就在大家都认为我会选择外语院校的外语专业时，我交出了自己的志愿。第一是平城财经大学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其次是平城师范大学的英语专业，其他云云。我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确定，但是不敢多费心力。因为想那么多但成绩垮了，对将来的选择或调剂毫无助益。我不知道其他同学填的志愿是什么，我连自己的志愿都没搞清楚明白，更没心思管别人了。
　　七月的夏天炎热且潮湿，闷热让体表温度更上一层楼。教室里的四台吊扇转啊转，坐在正下方的人很容易被吹感冒，却对降低室内的温度而言杯水车薪。就这样高考不知不觉地终于到了。考试前天晚上当然没有晚自习，因为教室都被征用作考场被封条封上了。晚饭后我和爸爸妈妈散步后回家又随手翻了翻第二天要考的语文科目笔记之类的，这时间临时抱佛脚也很慌乱，更别提是神一般存在的语文。高考第一天没有晨跑，因为要节省体力应付这人生的第一道真关卡。我如同平常一样在家里自制早餐吃完后去学校考试，考完语文后和往常一模一样没什么感觉，这也就意味着没啥大问题，但一定也没有惊喜。语文是我花费时间最少，收益总是没什么变化的科目。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我居然第一道大题就没有答完，心里一下有点慌。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我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解答后面的题目。但是很遗憾的是，每一道大题我都没能解答到最后，我就努力把过程抠到最细，力争把解题过程的分数拿到极致。考完数学后的我有点懵，回到家里话也不想说。爸爸见状不敢多说什么，妈妈只好说了几次“你别这样，考不好也没什么，后面还有两科…”哎，后面有两科有毛用啊，英语拿完也才150分，还有该死的不擅长的理化生，想起来就喘不过气，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法在英语上多花时间拿满分。因为道理很简单，以一门100分的试卷为例，每20分为一级，前四级的增长基本是一个难度，比如花一个月就可以拿下20分。但最后一级其实挺难的，可能花两个月都不一定能达到，所以我自然是去攻破数理化的前四级，而不是攻克英语的第五级。
　　当晚睡得居然还不错，因为即使心里不舒服有遗憾，也尽量要把这样的副作用降到最低。第二天一早校长居然打来电话，建议爸爸转告我洗个澡再去考试，这样头脑清醒。我简直蒙圈，我又不是老外，没有早上洗澡的习惯，现在是非常时刻，突然改变生活习惯有意义吗？看着爸爸被校长关心后激动又紧张的表情，我啥也没多说，赶紧钻进浴室。早上考的是理科综合测试，题目做的还算顺利，最后一道拉开差距的20分物理大题居然被我解开了。苍天啊，这是我第一次把最后一道理综大题答到接近最后一步，我简直要哭了。这是不是数学的出师不利后给我的物理打赏呢？总之，我战胜了物理！中午吃饭时我仍然不想多说话，爸爸妈妈小心陪吃也没多问。午饭后去考最后一科英语时，爸爸居然主动撑伞要送我去考场。我说：“你平时从来不这样，现在突然这么做，让我压力很大啊，你不要送了。我自己去好不好？”
　　爸爸却一改往日的严厉说：“今天太阳挺大的，反正就在校内，我陪你走一段嘛。最后一科是你的强项，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吧？”
　　看着他不再冒着火星子的眼睛，我默许了。就这样，高中的最后一天下午，爸爸撑着遮阳伞把我送到距离考场几十米外的警戒线。我头也不回往教室走时，能感觉背后爸爸关切的目光。英语的听力难度有所增加，我有一点不那么确定，但是已然不重要了。因为后面还有单选、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和作文等着我填满。李老师曾经单独建议我答题技巧顺序：听力、单选、作文、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她不敢在全班这样公开建议，因为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怕弄巧成拙。自她建议那日起，我就按这个方向努力调整，果然受益非浅。今天的高考不过是过往无数次大小考试里的又一次演习，对于英语我从来没有担惊受怕过，就是这么自信。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高考大军如潮水般涌出校园。班里的男女同学已经开始相约到哪里庆祝，而我一如往常一个人往家里走。我的高中结束了，虽然还没拿到高考成绩，但是我绝对不想复读，所以继续往前吧。罗倩当然不会约我，她无聊没人选时才会想起我，其他时候她会拉着马兴华吧。晚饭没有什么特别，晚饭后父母大约有些好奇为什么我没出门，但也没有多问。我出门去附近书店买了一本杂志，封面有巴蒂的杂志。世界杯仍然还没有结束，但已经跟我关系不大，因为阿根廷虽然冲出了小组赛，但首轮淘汰赛就输了。巴蒂哭了，他的世界杯之旅结束了。我没有太晚睡觉，这么多年形成的生物钟很难一下改变，更何况我第二天还有英语口试环节。
　　所有报考外语相关专业的考生都需要进行口语测试，这一点对我而言毫无压力。考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程老师。她全程微笑看着我镇定陈述后对答如流，考完了我还没觉得过完瘾。我没有遇到几个自己熟悉的同学，文科班的反而有点多。考完后我就去报摊买了一份报纸，上面刊登了高考试卷答案。我凭借记忆与标准答案比较了一下，很保守地把凡是最后答案都不一致的大题算不得分，大约560分左右。这个分数有点让我伤心，因为以往的考试我一般都在600左右。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爸爸看到了说：“已经这样了，难过有什么用？等成绩出来了再决定吧。”我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再决定？决定什么？复读吗？对不起，我坚决不愿复读，要复读你自己去吧。我没敢说出心里的话，但我真的面对高考很厌倦和疲惫了。这几日哪里也没去，虽然不用上学复习但只能忐忑地在家里等待成绩出炉。终于等到可以查分的那一天，因为考虑到打一次电话费用不菲，也不清楚开通热线查询的具体时刻，我没有着急拨打，说到底还是怕占线和拥堵形成巨额话费账单。罗倩突然打来电话说：“木清凌，你考了多少分？”
　　我说：“560左右啊，那天你问过了啊。”
　　“什么啊，你还真稳得住，”罗倩在那头有些炫耀地说，“可以查分了，你还没有查分吗？”
　　“没有啊，那我现在查查吧。”我装着很平淡但心情紧张地回答。
　　“那你查到了告诉我多少分！”罗倩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没打算告诉我她的分数。但是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考得不错。否则，她才不会这么心急火燎到处打电话问成绩，主要是想炫耀她的成绩吧。
　　我有些紧张地拨了那个热线号码，按要求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码后，耳边传来一个机器的声音并报出一连串分数，它每念出一个数字，我的心脏就会“扑通”跳一下，还没能平静下来又是紧张地一跳，直到它念完总分数。我听完后仿佛再做梦一样，脑子里回想着那句这辈子从没这么重要的话：“考生木清凌，本次考试成绩为语文119分，数学120分，理科综合测试245分，英语128分，总分612分。”我脑子一热，控制不住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我抬眼看在厨房里依旧忙着的爸爸的身影，嗓子有些哽咽。妈妈在房间里不知道忙什么，她也没有催我打查询热线电话，只是知道罗倩打了电话来。我足足怔了有两分钟，直到妈妈从房间里走到客厅问：“清凌，你傻愣着在想什么啊？”我这才回过神来，想告诉妈妈我的高考成绩。可是我又怕自己一时紧张听错了成绩，便决定再打一次查询电话。这一次明显没有上一次那么紧张，直到我听完“612”这个数字，心里终于稳了。但是我心里有淡淡的说不出的忧伤，因为理科综合测试自己完全可以拿到比这高很多的分数。因为我最后一道大题除最后一个小问题没能想到正确解题思路，其余解题过程都很完美。但是悲剧的是我一开始的受力分析居然忘记了重力这个最最基础的存在…因为这个瑕疵，我的分数受到严重影响，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起身一看，妈妈还在洗衣间清洗衣服，爸爸依然在厨房忙碌着。我正要对他们说我的高考成绩，罗倩又再次打来电话：“木清凌，你到底查了成绩没有？大家都出成绩了，就差你了。”
　　我淡淡地说：“有啊，你多少分？”
　　“那你多少分啊？”罗倩警惕地问我。
　　“你先查到的，你先说咯。”我就偏不告诉她。
　　“我621分，你快说你多少？”罗倩按奈不住再三追问。
　　“612分。”我心里一沉，还是让第一小姐把我踩在了脚下。
　　“那你考得很好啊，”我能听出罗倩在电话那头也是止不住的兴奋。
　　“你才考得好啊，都没你高，考得好个屁呢！”我没忍住心里对重力的恶气，更不想看到罗倩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盛气凌人。
　　“你说什么脏话呢，”罗倩仿佛有些不高兴了，“你是考得好啊，我马兴华610分，冯建才572分，我问了好几个成绩好的，都没你高。”
　　“那也就是都没你高了，你才考的好呢！”我继续言不由衷地恭维着。
　　“哎呀，你跟我较什么劲呢？人家王娟随随便便也考了640多分，现在要去国外公费读书呢！”罗倩嘴里终于也有酸的对象了。喔，去平城读书的优生果然不一般，去新加坡读书是高考前就选拔了的，据说学费全免，只要毕业后在新加坡工作几年就可以了，工资还很可观。反正这样的才能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更是遇不到，老老实实去平城财经大学读完本科吧。
　　“冯建也才考570分？你确定吗？”我这才想到罗倩刚才报出的名字和分数，有点不相信这个天之骄子居然考了这么一点，按以前平城理工大学的重点分数线，这个挺悬啊。
　　“千真万确，我刚才跟涂老师通了几次电话。现在就差几个住校生的成绩了，我们班好像考得不是很理想。”罗倩倒是心忧全班的样子，心里肯定偷着乐自己是全班第一吧。
　　“过两天成绩就会下来了，也不着急这48小时吧？而且志愿也填了改不了的事实。”我依然平静地说，仿佛这一切都跟没关系一样。因为按历史分数线，我这成绩上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基本是99%的稳当。
　　“你这下去平城财经肯定没问题了，读你的专业也是稳了。”罗倩这一说让我心里一惊，原来涂老师早就给她看了我的志愿表，而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志愿是哪所大学。
　　“那你肯定也没问题啊，说不定是全市第一呢！”我继续口是心非地说着。妈妈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她在一旁听到我们聊成绩，开心地笑了。
　　“哎呀，还有其他班的成绩没出来，别这么说。外地大学的名额少，分数线波动大。”罗倩这下又很谦虚的样子。
　　“哪里外地的大学啊？”我随口一问。
　　“上海财大会计专业，很难考的，不好说啊。”罗倩倒是一口气就全吐了，估计她也是憋得难受。
　　“喔，大上海呢，你肯定没问题啦！”我冲妈妈笑着做了一个鬼脸，她高兴地转身跟爸爸说去了，“那先这样啊，我还有事要出门，恭喜你啊，再见！”放下电话，我如释重负。倒不是因为自己还没听到班里比我分数高的其他消息，而是我实在不想跟罗倩再继续讲下去。她今天一定是一个人很无聊又很兴奋，想找个人打发时间而已。但现在我想跟爸爸妈妈分享喜悦，她虽然家里有权有势有钱，但是她的爸爸每天在家的时间很少，妈妈整天出去打牌，很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吧。
　　见我放下电话，爸爸妈妈一下从厨房蹿到客厅齐声说：“612啊，你还跟我们说570，你估分也太保守了吧！”
　　“我说了，大题最后答案不一致的都算不得分啊！”我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个分数还是不错的，就怕今年水涨船高，大家的分数都高，不过平城财大肯定没啥问题了。”爸爸很客观地分析着。
　　“考这么好，今晚要加菜啊！清凌，你想吃什么？”妈妈的脸一直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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