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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真爱无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阳春三月了，草木返青，风和日暖。星期天早上吃过饭，我端个凳子坐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周启明很卖力地打扫卫生、洗衣服。周启明一边干活一边问我后勤的新宿舍进展如何，因为只要那楼一竣工，我们就可以搬到后勤北院的旧楼上去住。我说，我每天坐汽车从那路过都看一看，盖得好慢，最少还得一年。周启明说，一年还不快，明年这个时候咱就能搬家了。
周启明洗完衣服又要去买菜。买菜就在市革委机关服务社，从我们住的地方朝西北走二百多米就是。我要跟周启明一块去，我说这么好的天，不出去走走实在浪费了太阳。我俩正准备锁门的时候，周筱茹来了。
周筱茹是回河阳休假的。她一直在做着转业的准备，这次休假，顺便还想打探一下河阳军转干部安排的“行情”。前天她来我们家玩过一次，不知怎么今天又来了。
周启明见了她说，我俩正想去买菜呢，你中午就在我们这儿吃饭吧？
周筱茹直摇头，说我一会儿就走，你要买菜你就去，我有点事问问小陈。
周启明见她脸上是多云转阴的天气，就说，你问什么事啊？周筱茹说，你好啰嗦，是我俩之间的事，你快走吧你。
周启明走后，周筱茹让我跟她到那“客厅”里，她也没什么“过门”，一上来就很严肃地看着我问：“小陈你说实话，我家小明待你怎么样？”
我莫名其妙，我说：“挺好啊，怎么了姐？”
她继续盘问：“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当然我指的是那种不该瞒他的事情。”
我讨厌周筱茹跟我说话的口气，那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审问犯人。我冲她直皱眉头：“姐你到底要说什么呀，你有话明说就是了。”
“好，这可是你让我明着说的，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问你陈子华，你以前在跟周启明好的时候，是不是还跟另外一个男的好着？”
一股热血直冲我的头顶，我跳起来冲她叫道：“你听谁说的，这完全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我跟谁好了，你说明白，你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胡猜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只要知道到底有没有？”
我气得把桌子一拍：“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姐你再胡说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筱茹毫不相让：“你心里没鬼你激动什么？！我只凡这样说，我就是有根据。你不承认是不是？那我提醒你一句：那人叫孟忠厚，是987医院的军医。你想起来了吗？”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就像里面爆炸了一颗手榴弹，一下将我的清醒和理智炸得七零八落。我来不及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周筱茹怎么会知道三年前那已经被埋葬的往事，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我都绝不能允许周筱茹破坏我跟周启明的感情。她要是敢一意孤行，那我连杀了她的心都会冒出来！
我上前一步，逼到周筱茹的跟前，我那双冒火的眼睛紧盯着她。在我眼里，这人已经不是周启明的亲姐姐，她变成了朝我挥舞□□的歹徒！我用极大的毅力压抑住要扇她一个耳光的强烈愿望，伸手指着院门咬牙喝道：“周筱茹，你再敢胡造谣言，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周筱茹也站起来，她的嗓门一点也不比我小：“陈子华你喊什么？你要是没有事，你要是不心虚，你为什么会吓成这样？你敢不敢在周启明面前说，你跟那个孟忠厚什么事情都没有……”
周筱茹刚说到这里，院里那扇小木门“哐”的一声被踢开了，怒发冲冠的周启明冲了进来。原来刚才他看到周筱茹的脸色不对，他就没走，他站在木板门外面，听到了我跟周筱茹的争吵。
见到周启明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咚咚地乱跳起来。不过他没冲我来，而是朝着他姐大声吼道：“周筱茹你吃饱了撑的呀，你在这里胡放什么屁。你走你快走，你赶紧给我走！你以后也别来了！”
周筱茹一听气坏了：“你个死小明，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周启明上前，粗暴地伸手拽她的胳膊：“我用不着，听见了吗，周筱茹我再说一遍，我用不着你为我好。你纯粹是在挑拨离间，你纯粹就是在捣乱。潘忠厚早死了，你在这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走，你快走！我讨厌你你知道不知道！”
周筱茹甩手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好好，你听不进去，你听不进去是不是？我找咱妈说去，我找咱爸说去……”
“你敢！”周启明一声断喝，把周筱茹吓了一跳。周启明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冒出青筋，他将周筱茹推了一个趔趄，咬牙切齿地威胁她：“我跟你讲明白，你要是敢在咱妈咱爸跟前瞎说一个字，我这辈子就不认你这个姐！”
周筱茹被周启明的气势吓住了。她呆楞片刻，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行啊周启明，你也就是敢冲着我狠。我也告诉你，我以后要是再管你的那些破事，我他妈的不姓周了。”说完摔门而去。
他姐俩吵架的时候，我在一边哭了一个天昏地暗。
周启明扑上来抱住我，一叠连声地安慰道：“子华子华，你别这样，你千万别伤心动气，你还怀着孩子呢。快别哭了啊。我姐那人你还不知道，她嘴上从来就没个把门的，你跟她计较什么呀。别哭了别哭了。”
我一边擦泪，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在心里对周启明刚才的表现感动不已。
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我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大体猜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无情的现实摆在我的面前，我必须得勇敢的面对。我决心把那件“旧事”源源本本地告诉我的周启明。
我跟孟忠厚的“秘密”，肯定是徐仲雅泄露出来的。而且我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把握认定，她这么做是故意的，她在报复我，报复我对她的“见死不救”。
曹桂堂已经向徐仲雅提出了离婚。理由不是感情不合，而是徐仲雅“用情不专”。因为曹桂堂知道了徐仲雅跟肖星辰的“作风事件”。
我觉得曹桂堂有点蠢。徐仲雅长那么漂亮，家庭、工作都不错，人家为什么会屈尊下嫁他这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教师？这么一个小儿科的问题，他娶徐仲雅的时候难道一点也没想过？
曹桂堂到底是如何得到的信息，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就是知道徐、肖那件事的人太多了，而且这样的事情往往传的最快、最广，似乎是刚出那件事不久，军区后勤就有人知道了。但徐仲雅很“邪门”地认定，那事是吕英慧有意泄露给曹桂堂的，目的就是报复曹桂堂写的那封诬陷秦宗权的匿名信。尽管此案纯属“莫须有”。
据专家考证，“莫须有”三个字，最接近原意的“释文”应该是：难道没有吗？出自南宋韩世忠就岳飞冤狱质问秦桧时，秦桧的回答（原语为：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同样的道理应用到曹桂堂身上，就如同他质问秦宗权，你非说那匿名信是我写的，你有什么证据？然后秦宗权回答说：难道你没有写吗！
不过即便这样，徐仲雅应该报复的人是吕英慧，她也不应该冲我来。大概她因为我“隔岸观火”，对她不伸援手，没准还落井下石，导致她与曹桂堂的婚姻破裂。反正她过不好了，她也不让我过好。她多少知道一点我跟孟忠厚的事，加上她的“合理想象”，便故意给我“下药”。
徐仲雅不敢直接跟周启明说，她来了一个“曲线救国”，就是通过她表姐，将谣言散布出去。她表姐的工作单位是河阳火车站客运车间行李房，而河阳站归河阳铁路分局管理，客运部分归分局的客运科领导，周筱茹的丈夫岳河南就在客运科。
但即使是这样，如果换一个懂事理的“大姑姐”，人家也不会像周筱茹这样，听到风就是雨，听到点没头没尾的传言，就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万事，难得完美”。我的周启明这么好，却有这么一个“二半吊子”的姐姐。
想明白这些之后，我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我该如何面对周启明，我该如何向他说清楚这件事。我悲观地想：无论我怎么解释，我们夫妻间的这层阴影看来是很难消除了。
看到我擦干了泪水，周启明便坐到我的身边，抓起我的一只手合在他的掌中，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子华，有两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的，可是我，我一直没敢说。我对不起你。我今天就全都说了吧。”
我看着周启明心里直犯嘀咕，我心想，你没糊涂吧，这事是我的错，是我该告诉你而没告诉。
有一件事我跟周启明都很清楚，那就是周筱茹“污蔑”我在跟周启明谈恋爱的时候，还跟孟忠厚“好”着（这也是她暴跳如雷的主要原因），这简直荒唐透顶。这个事情比较好解释，那显然是“造谣”的人故意那么说的（也不能排除是周筱茹听错了）。但我曾经跟孟忠厚“好过”的事儿，我真的是一直在瞒着周启明。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假如孟忠厚现在还活着，我一定会把我俩偷着谈过恋爱的“故事”告诉周启明。可问题是孟忠厚已经不在了呀。所以我就没说，我有什么必要非要在我俩纯洁的爱情画布上，人为地涂上一层阴影呢？
但不管怎么讲，这事都是我不对。我还没向周启明道歉呢，他怎么还要跟我道歉啊？
面对我的满脸疑惑，周启明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脸色就有些发红。他先是犹豫了片刻，好像是在考虑怎么措辞。忽然他咬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子华，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清楚。我不是故意不说，我真是不好意思说。不过现在我不管了，我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我要说的，就是我跟吕英慧的事。我跟你说过我背她过河，我其实，我还有别的事，其实，我还抱过她！”
“啊？”我吃了一惊。不过我没从周启明的手掌中抽出我的手来，我反而更进一步靠近了他：“你这个家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干什么了？”
周启明握紧我的手，急急地说：“我对天发誓，我就是抱了她，绝对没有干别的。当时我还小，还在上初一，就是初一转校的时候。我那时什么都不懂，我那时蠢的要命。”
11年前，也就是1964年的秋天，因为周爸调动工作，周家搬去了五百多公里之外的庆安市（几年后周爸调回河阳，他们才搬到杜镇那个营区的）。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周启明那个班的语文老师到部队大院进行学生家访，顺便到周家跟“周同学”以及他的父母话别。那老师以前没到过周启明家，是吕英慧领着她去的。老师走的时候，周启明和吕英慧一起，将老师送出了营区的西角门。
老师沿着西门外的小径回家去了。浓浓夜色笼罩下的西门外小树林里，只剩下了周启明和吕英慧。他俩就在那里说些临别的话，说的时间不长，大约有三十来分钟（这还不长？）。
周启明此前跟我说的是，尽管他曾经那么“勇敢”地背着吕英慧过河，但他跟吕英慧之间，却没大有什么交流，通俗点说就是基本上没说过话。不过“基本上”没有不等于一次都没有。就在那个天高气爽、清风拂面的秋夜，他们俩面对面的站着，说了以前数年，加以后数年合起来都没有那么多的话。他们说了点学习的事，说了点家里的事，然后说了点“思念”的事。
吕英慧问周启明：“你走了会想咱们学校吗？”
周启明：“会的。”
吕英慧：“会想老师和同学吗？”
周启明：“会。”
吕英慧停了一下突然问：“你会想我吗？”
周启明没说话。他是因为突然的激动而说不出来了，他没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会这么问他。激动之余的周启明很快意识到一个很让人伤感的事实，那就是从此之后，他们就会天各一方，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遇到了。这个想法让我们那13岁的小启明难以自制，他一下伸出稍显瘦弱的胳膊，抱住了同样瘦弱的14岁的小女孩吕英慧。
当时的周启明情窦初开，毫无经验，他根本就不会拥抱女孩子。那所谓的拥抱，实际上是“抱”而不“拥”，甚至说成是“抱”也有点勉强，那应该是“搂”。周启明只是怯怯地用他的右臂和右手，环住了吕英慧的两只肩膀，将她“搂”在自己身体的一侧。当时他的心里紧张得要命，他害怕吕英慧会生气，会骂他“流氓”，然后挣脱他的手臂跑掉，那样的话，我们的小启明也就太失败，也太可怜了。
万幸的是，小姑娘吕英慧对于周启明的“性骚扰”没有排斥，也没有反感。她朝着周启明做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然后踮起脚跟，在周启明的右腮上很快地亲了一下。周启明一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右臂，吕英慧便趁机转身跑开，几秒钟后那瘦小的身影就融进了深邃的夜幕。
第二天周启明就离开了河阳。直到五年后，时任警通连一排一班战士的小伙子周启明与长成大姑娘的吕英慧在250工地重逢。见面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羞红了脸。
听着周启明的叙述（这孩子就是傻，那些细节他都讲得一丝不漏），我想想当年那个笨兮兮的小男孩，再想想那个一肚子小聪明耍不出来的小女孩，我忽然扑哧一笑。
同时我还很有些感动。理由特简单：假如周启明不跟我说的话，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收起笑容，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既然是这样青梅竹马的情分，你以后怎么没和她好呢？”
周启明也很认真地说：“因为有你。”
“那要是没有我呢，你会跟她走到一起吗？”
周启明摇头：“很难。因为那个时候，我不大可能冒违犯纪律的风险，我那时还想着进步，想着提干。”
“你这就有点自相矛盾了。你跟我好，不是也要违犯纪律吗？”
“你跟吕英慧不一样。为了你，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
周启明以前是说过，我也完全相信他所说的理由。我想起那会儿周启明讲他有两件事“早就该告诉我”，那么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呢？
我问出来之后，周启明很有些神秘兮兮地看着我：“说这事以前，你必须先保证，你听了以后不准生气，也不准不高兴。”
“你要说的什么事啊，难道性质比上一件还要恶劣？”
“瞎说。我说的这个事吧，主要是我当了‘特务’。反正你先‘保证’了，我就说。”
我赶紧说：“我保证，无论你说出什么来，我都绝对不会生气。”
“说话算数？”
“当然。要不我赌个咒？”
“不要不要。”周启明伸手抱住我，稍事犹豫了一下，突然俯我耳边小声说：“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早就知道孟忠厚想跟你好。”
我猛吃一惊，想挣开周启明，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子华你听我说，要不是我姐姐今天来胡闹，我是不会说这件事的。既然她把什么都挑开了，咱俩也就不必再忌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且孟忠厚也死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子华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当年你没做错什么，就像当年的我也没做错什么一样。你明白吗？”
我盯着周启明，他的眼光是清澈的，他的神情是庄重的。我心里叹道，这就是我深深爱着恋着的那个周启明！他连如此敏感的事情，都能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他甚至比我自己能想到的，还要细致入微，还要妥帖周到。
我点点头，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了周启明的叙述我才明白，尽管当初我跟孟忠厚是偷着谈恋爱，但是警通连还是有三个人察觉到了。除了韩守英和徐仲雅之外，另外一个人就是周启明。可以这样说，韩守英和徐仲雅都是猜到的，或者是分析出来的，而周启明是亲眼看到的。
事情出在孟忠厚第一次到我们工地找我的时候。
那时“张思静”刚刚从“未来”穿越而来，跟天真幼稚的陈子华搅在了一起。张思静用21世纪的思维对人处事，说话没轻没重，以开玩笑似的胡乱“求爱”将“忠厚”的孟忠厚吓懵了。孟忠厚顶着大太阳骑着自行车，赶了四十华里路赶到250工地，他没敢直接找我，他先去的卫生所，然后卫生所把电话打到连部，是文书周启明把下了夜班正在睡觉的“我”给叫醒的。
我所不知道的一个事实是，当我下山到卫生所外面的树林边去会孟忠厚的时候，周启明也偷着跟去了。他那时已经喜欢上了我，但他不敢表达出来，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惦记”着我。
周启明远远看到了我跟孟忠厚说话，看到我去服务社给他买汽水。当时他的内心一定备受煎熬，难受异常。可他却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关注过我跟孟忠厚的事情，直到孟忠厚死于非命。
周启明断定，由于种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我跟孟忠厚的关系远没有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而且孟忠厚的死讯传到250工地后的第二天，周启明两次见到我，还找借口跟我说了话。他看到我除了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外，并没有悲伤欲绝的痕迹。他心里有数了。
他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对我的追求。
周启明说出这些之后，我感动极了，我便主动地将“汽水”之后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周启明。当然我的讲述并不是“足本”，其中的个别情节（那些情节除我之外，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省略了，出于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原因。
我发现周启明对其中的一件事最为关注，那就是韩守英在其中的“掺和”。
因为存在着一个韩守英，再加上孟忠厚的“首鼠两端”，即便是孟忠厚不死，我也不一定就会跟他走到一起。这个事儿周启明没想到。
当我跟周启明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我俩没顾上吃中午饭，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
周启明起身要去做饭，忽然他想起什么，转身对我十分严肃地说：“你记住陈子华，下辈子你还要等着我，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不准再跟别人谈恋爱了！”
我使劲点头，脸上笑着，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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