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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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动


      六月风送荷香,正是莲蓬上案时。
      窗外高树蝉鸣,室内幽静清凉。
      项灵犀倚在榻上,背后垫着角枕加隐囊,看了会书,终觉无聊。
      “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她叫来采菱道:“这名字算得清雅——采菱,你可曾读过书?”
      采菱应道:“回贵妃,奴婢只认识些许几个字,不曾读书。”
      项灵犀点点头,虽在意料之中,仍不免有些遗憾,叹道:“成天这样闲着日子也难过,想找个人赌书,只怕也难找。”
      小萦忙道:“可要请宁陵王妃过来陪贵妃说话?”
      项灵犀摇头:“罢了,她来寺里原是有事在身,不比我这闲人,强把人拉来陪我说话,究竟无理。”

      采菱开口道:“若贵妃不弃,不如奴婢说几个故事给贵妃解闷可好?”
      项灵犀好奇问:“你有什么好故事?说来听听。”
      采菱说道:“是从前在寺院听大和尚的俗讲,说的有《列国传》、《明妃曲》。”
      项灵犀不禁有些失望:“都是古时候的故事么,我都听过了。听说有的寺院会托经论讲时事,那倒有些意思。”
      采菱道:“贵妃想听时事?奴婢前两天听两位尼师说起,河内大旱闹起饥荒,好些地方奉命开仓送粮,只是河南也歉收,河东勉强自足,别的地方又远,只是也没法,好些寺院都把存粮拿了出去,还不够,连襄阳、庐州的米粮都运了两回。”
      项灵犀不由直起身子:“旱情竟这么重?”
      画屏听了接口道:“是,奴婢家原在河内,往年大旱后会有蝗灾,蝗虫过境,庄稼全被啃食干净。十年前闹过一场蝗灾,那年陛下登极大赦天下,皇宫里的宫人都放了出去,朝廷派人到河内采买宫女内侍,选的都是贫家子,像奴婢耶娘养不起许多儿女,就舍了奴婢姐姐与奴婢。听说有家里儿子多的,也舍了儿子进宫做内侍。”
      项灵犀听了沉吟半晌道:“采菱替我打听打听,如今平城可有粮粜,若有,粮价几何?小萦过两天回宫一趟,春和殿还有一箱金币未动,等核准了粮价,你派人籴些米粮,将粮送往平城收粮处。假如不成,就把金币散给捐了米粮的寺院添香火。”
      画屏忙道:“贵妃菩萨心肠,只是小萦宫女是多年贴身服侍贵妃的,贵妃离不得她,不如让奴婢去吧!”
      项灵犀想了想道:“也好,你是个细心的。”

      ——————

      施政殿内一片肃静,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
      方才有言官进谏,天子宠幸楚女无度,致使旱魃作祟,劝谏君主发落楚女,立贤后,以平民怨。
      皇帝动怒呵斥,谏言的几名言官纷纷跪下,其一老者愤然不屈,面红如血,脱帽死谏,君臣针锋相对。
      一时间群臣相顾默然,无人发言。

      裴映执笏起身出列道:
      “臣有异议。臣曾历数前朝灾祸,文帝开创盛世之治二十年,其间全国各地旱灾六次蝗灾三次,荒帝在位十八年,民不聊生,其间旱灾次数几乎与文帝时等同,但因为不治,灾患愈演愈烈,终酿成大祸。”
      “因此臣以为,于百姓而言,最可畏的不是旱魃蝗神,而是不治之君。如今陛下励精图治,广开粮仓,拨粮赈济,远非一味只知求神拜佛之君可比。”
      “御史台诸公同僚忧患旱情,其心赤诚,只是所言未免有失偏颇,故令陛下寒心。”

      裴映说着走到顶着花白发髻的同僚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幞头,双手递去:“程公高龄,且请保重身体,万一风邪入体,岂不令陛下引咎自责?”
      程御史满面胀红,一把将幞头拂落在地:“小子无知!老夫入御史台三十载,轮不到你这攀龙附凤的软膝小子指点!枉老夫从前高看你,望你规劝长公主迷途知返,如今你竟跟从后宅妇人一道亲佞远贤,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
      裴映脸上的温和笑容敛去,语声不温不火:“程御使为嫉恨所蔽目,行偏了。”

      程御使正欲再度痛骂一番,却见御榻上的人起身下行,负手走到近前,一句接一句抛出惊雷般的话语:
      “程御使每逢四、十月休沐日潜往安康坊看望胡女外室,至今已有三年。”
      “有人证称该女出自长乐坊,胡姬出身,善为胡旋舞。”
      “该女身份可疑,程御使不必急着否认,想一想你去年丢失的一袭旧官袍在何处,想清楚了答复朕。”
      难道他那身失踪的旧官袍竟是被莲娘偷藏了去?!程御使双目圆瞠,脸色青红交加,两腮抖动,而后身躯一晃,竟当场晕倒过去。

      ——————

      散朝后卫漆回北辰殿休息用食,吃完冷淘,用巾子抹了把脸。
      内侍小跑过来禀报:“陛下,早间婆娑寺传来消息,说项贵妃发动了!”
      卫漆丢开巾子霍然起身:“怎么才报?来人,更衣。”
      内侍监赵升上前一步道:“是老奴过错,老奴怕陛下空腹前往,于龙体有损。马已备好,陛下要用哪一骑?”
      卫漆更衣道:“殷雷。”
      赵升应诺,黑马殷雷跟随陛下已有十年,曾助陛下平定雍州安定郡,一目受伤,虽经兽医医治,仍留下轻微目翳。陛下长情念旧,除了亲临战场,仍常用它。

      ——————

      烈日当头,殷雷蹄下生尘,载主奔往婆娑寺。

      寺院东院客房静悄悄的,远远传来尼师们的诵经声。
      项灵犀听着困意上来,卧在榻上朦胧睡去,睁眼看见门外的人,眨了眨眼,好像不是做梦,不禁又惊又喜:“三郎?怎么突然过来,也不让人说一声!”
      卫漆一路疾行不曾停顿,看着她也明显怔愣了一下:“发动了?”
      项灵犀顿时明白过来,在小萦搀扶下慢慢坐起来:“早间我吃了莲子有些腹痛,以为发作了,收生人也来了,谁知并没有,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发作,就又躺了回来……累三郎空来一趟,是谁传的消息?”
      虽说妇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产阁,按理说他来也没有什么用,但她总觉得有他在会安心些,便不提不要他来的话。反正她名声已经这样了,若不紧紧巴着他,外人反倒奇怪呢。

      卫漆缓缓出了口气,上前道:“我陪你坐会。”
      项灵犀看他满额是汗,拿帕子给他擦:“三郎坐近些,我够不着……”
      一时又说:“够了,顶着肚子了……”
      卫漆埋头在她微凉的肌肤上汲取凉意,低哼了声:“会支使人。”
      项灵犀笑道:“是三郎好,容我放肆。”

      说笑间她想起上次和阿福姑姑讨论的事,指着绾在裙带上的香囊,悄悄道:“三郎帮我看看,这香囊配色如何?妃红底色配金黄、银白和嫩绿的绣线,合衬吗?”
      卫漆低头看一眼:“你做的?”
      项灵犀摇头:“我可做不来,是宁陵王妃送的。本是空的,我放了一包珍珠粉,可以祛湿安神。其实本是送给孩子的,被我抢了来用,这上面几样颜色三郎觉得如何?看来可觉有异?”
      她反复问颜色,卫漆明白了她意思,只道:“无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项灵犀问完看了眼小萦等人,说道:“你们都下去。”

      本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但他觉得无关紧要,就懒得说起。卫漆一心二用道:“记不清,大概大婚后视物便觉色彩不甚分明,除此无甚妨碍。”
      项灵犀心一紧:“后来便一直如此么?”
      过了一会才等来他的回答:“从伐楚那两年开始,恢复了些。”
      项灵犀蹙眉:“怎么会这样?还是请侍御医看一看吧!”
      卫漆不以为意:“不用。”
      他心道母亲当年也有轻微目疾,听说从生了他后夜间视物便有些模糊,竟未治好。母亲说西凉朵氏族人有灰眸一脉,比常人多发目疾。既是从血脉里带来的,又无甚妨碍,何必多添麻烦。

      项灵犀觉得他有些讳疾忌医的意思,不高兴道:“除了这个,你还瞒了我什么?”
      项灵犀见他久不回应,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就像三年前面对朵瓶和项思齐,暗自筹谋,什么都不同她说,莫名升起烦躁,赌气道:“好,是我多事,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没意思得很了!”
      卫漆正在思索如何扑杀蝗虫卵行之有效,一面分心答她的话,已给足了耐心,此时耐心告罄,起身道:“阴阳怪气给谁看?我回了,等真正发动再让人报。”

      项灵犀看着他利落离开的背影,微张的嘴默默闭了回去,眼底积蓄起水雾。
      在他眼里,她只是阴阳怪气无理取闹?谎报要生,让他白走一趟?
      天知道临近生产她有多害怕,怕他担心强颜欢笑,谁知竟落了个惹人嫌弃,他并不曾担心她……他怎么能这样?

      ——————

      小萦、画屏进来见她默默垂泪皆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毕竟贵妃多以明媚笑貌示人,甚少悲戚啼哭。
      然而不管她们怎么追问,项灵犀一概不答。
      直到朵福从外头回来询问起,她们忙说陛下匆匆离开后贵妃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朵福进来见项灵犀背对外面侧卧在榻上,一面行礼一面说道:“老奴不曾当过母亲,不能令贵妃安心,老奴向陛下请罪去!”
      “不可!”
      项灵犀脱口而出:“传到陛下跟前,我成什么人了?”
      “——阿福姑姑,我是不是太骄纵了?”

      朵福上前扶她坐起,说起不相干的事:“宫女采菱传来消息,平城米粮受官府调度,老奴问一问贵妃,何时散金与各家寺院?”
      项灵犀道:“自然越快越好,我让画屏明天就去。”
      朵福点头,这才回答了她的疑问:“陛下曾同老奴说起,遇见贵妃之前,只觉女子诸多麻烦,难以琢磨,难以相处。直到遇见贵妃,发觉了贵妃种种美好之处。陛下又说,既有了贵妃,后宫暂无需多添粉黛多添麻烦。”
      项灵犀怔怔:“当真?”
      朵福又道:“贵妃恐怕不知,近来朝事繁多,又有不少大事,赵内侍监说陛下好似一人要分作八人用,七八天里只睡了十个时辰。”
      他忙成这样,必定累极了,因为下面误传消息在中午正热的时候急急赶来,她却不曾察觉他的疲惫焦虑,项灵犀顿感惭愧:“是我不好……”
      朵福温和道:“项贵妃无需自责,如今项贵妃临产,恐惧多虑是人之常情,并无过错。”
      朵福话音未落,项灵犀忽然脸色一白:“阿福姑姑,我有些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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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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