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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午时三刻,日头高悬,诸星隐匿阳光之下。秋日正午的气温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着缓慢高升,即便站在高处,只穿一件单衣的张雨亭也忍不住做出最后判决前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行刑!”
行刑队依次打开绞架下的挡板,脚下失去支撑,犯人全身的重量只能依靠环绕脖子的绳套。
双脚腾空,气管被猛烈挤压,仅此一瞬超重,仪溥的眼镜就从鼻梁滑到鼻尖。视野模糊,他本想扶一下眼镜,动动手指才想起自己的双手已被麻绳牢牢反绑,根本动不了。
他听到了人群中的嘈杂,朦胧地像他幼时登临紫禁城太和殿宝座的那天。
殿外是满朝臣工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三呼,可他只是在哭。生父跪在他身边,不停哄劝:“别哭,快完了,就快完了……”
就快完了。
他的王朝,他的一生。
绳索收紧命脉,呼吸难以赓续,看来苏罗人也救不了他。
仪溥想起第一次觐见西太后时,宫女端到他面前的果子,那一刻仿佛才是他生命的起始点。可惜三四岁无法掌控的命运在今日全盘化作泡影,二十余年的人生徒留自嘲之意。
他还剩下谁呢,他没有孩子,身生父母在北京可好么,弟弟杰溥在倭夷留学,已死在核///爆中了。妻子容婉的绞架在他后面,回头看看她也是不成了……唯有绣文,今年八月与他离婚分居,今朝必定得以保全了吧,实在令人羡慕。
至于那些撺掇他来长春重掌大宝的宗亲遗老,不知看到此刻龙驭宾天,是会跪在地上哭灵,还是与常人一般欢呼喝彩。
大概是后者吧,只是听说果军打进长春,关东菌中将本脏繁喊着天蝗板载剖腹自尽,仪溥不免唏嘘。本脏繁十年前做过张雨亭的参谋,不知现在高台上凛凛正气的张将军作何感想……
……
军医上前报告首恶十人皆已气绝,请张雨亭接下来的指示。
“将犯人尸首示众三日,”张雨亭说完,才发觉自己四肢俱软,硬是拼着心气撑至此刻:“给奉天发报:伪金皇帝仪溥伏诛。”
消息传到奉天,乙姑将短短的明文电报誊抄下来呈给星序过目。
星序略微瞥了一眼,递给桌案对面的李守//常:“剩下的人就不劳驾张将军宣判观刑了,令他整顿装备,三日内登船去倭夷如何?”
“让他去倭夷?我以为你打算让颜华义去。”
那日好说歹说在星序手里留下张雨亭的命,代价是星序所说的[总有人要绞死,既然你不死,必得有人替换]。
张雨亭忙问谁能替换,星序便说了仪溥和本脏繁二人。
盛武将军自然听从,重整装备挥师北上,顺利收复长春,活捉仪溥,唯独让本脏繁成功自杀。
为了补本脏繁的漏子,张雨亭也管不了许多,将其余倭菌将领收押看管,连同那些亲倭名头响的二鬼子汉奸也逮进牢里,分批次举行射击活动。
“颜华义还是死了好,”星序认真建议:“文不成武不就,德不配位,他活着实在无用。”
“那以什么罪名处决他?”李守常问出这句话已经带着三分怒意了,数天来他对星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丝毫不曾打消她浑似张献忠的作风,说话时不是死就是杀,宛如七杀碑成精。
“渎职罪。”星序迤迤然答道,从颜华义的皮椅起身,打量起钉在墙上的地图。
来了奉天她就住在颜华义的办公官邸,会客见人就坐在颜元帅的宝座上,反正没人有意见。
“好了先生,我都被组织除名了,您何必劳心费力呢。”星序打量几眼东北地图,往东挪步,站到秋海棠地图前低声自语:“这图要废。”
她在颜华义的梨木书架找出一盏半干的朱砂印泥,兑进茶水,倒执一支毛笔用笔杆搅和开,金红色的粘稠泥浆十分好看。
团软的宣纸擦掉笔杆余渍,星序将笔尖蘸饱朱砂,递给李守//常:“玩个游戏好不好,先生?”
原地转两圈,将笔投向墙上地图,共投五次,如果朱砂点染的省份有重复的就重来。北李先生手气不错,每次都把毛笔扔在不同的地方。
“哇,是安西!我喜欢安西,安西是个好地方!”
“四川!我可能就是四川人,好哎!”
“压到界线了,那就把两广都算上吧!已经四个了,最后一个是哪里。”
“乌里雅苏台……都是孟古,就不分漠南漠北了。麻烦先生啦。”
简单地活动活动肩膀手臂,李守常参与游戏是因得到了星序“无关杀人”的保证,眼下才问她:“安西、四川、广西、广东、孟古,要这五个地方做什么?”
“抓些当地小孩子出门游玩,”星序正颇有兴趣地盯着乌里雅苏台上的一抹朱红:“您真是太会选地方了。”
李守常怎么看不明白她的眼神:“孟古与苏罗联邦关系密切……”
“先生啊,快别惦记苏罗了,”星序无奈地转过身来:“刚死的仪溥前几日还向苏罗人递了’衣带诏’求助,苏罗人可没救得了他……当年也没有庇护好您。指望苏罗,呵。”
李守常:……
乙姑推门而入:“序君,四川特使已经到了。”
朝发午至,好快的来客,是坐飞机来的。星序因问:“客人贵姓呢?”
乙姑一笑:“正是刘甫澄先生亲至。”
在星序到达奉天起,四川主政长官刘甫澄就来了好几趟电报,诚恳陈词:“若关北人力物力不逮,请从四川抽调兵壮粮草。剿灭仇寇光复东北,川人当尽同胞之义。”
乙姑转达电报内容正是在星序不情不愿探视颜华义病房的时候。星序是被李守常劝来的,看着病容憔悴的颜华义勉力坐起靠在枕头上自述己过,她还保持情绪稳定,但是刘甫澄的电报落在大家耳朵里,星序马上动肝火了。
“四川内乱方定,遍地焦土流民,刘先生仍未忘记国仇……颜元帅,你何德何能安卧病榻?”星序拿起茶盅,直接朝颜华义的脑门摔了过去。
锋利的瓷片马上见血,侍候一旁的颜华义老婆龚夫人尖叫一声,情急中扑在颜华义身上护住,高声哀嚎:“杀人了!救命啊!”
“他难道不该死?!”星序扔了茶盅,转手又从乙姑的发髻里抽出一枝短剑簪:“拦着我,你就和他一起死。”
这是星序第一回亲自动手取人性命,栗乙姑还没想明白星序从哪看出她的发饰其实是一枚小武器,星序极不专业的持簪手法就让她先一步拦下了她行凶的手,以免星序伤着自己。
星序的小身板也就够爆发一遭,剑簪夺走,她也失了余力,跌在地上扶着心口喘气。
再而衰,星序的探病之旅匆匆结束,临走前她剥夺了颜华义有家属照应的特权,让人将他的病房三步一岗地看管起来,不许他人进入。
这顺势造成星序第二次试图杀人。
被拦在病房外的龚夫人没什么家国大事的概念,只知道平日里呼风唤雨一家之主有了性命之忧,便带着三儿一女跪在官邸外面拉横幅。她向四面行人哭诉颜华义生死未卜,一家老小可怜无依的境遇,虽说招不来多少同情与声援,但是骚扰星序耳朵的成就完成了。
星序也没客气,抓起门口卫兵的枪上了刺刀,提着比自己还高的步/./.枪就往外冲。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敢一边跑一边开枪,第一发子弹出去,她先被后坐力带倒,脑袋着地,摔了个不省人事。
不过这声枪响也把龚夫人几个镇住了,从此只敢静坐不敢叭叭。
刘甫澄坐在专车上,在官邸外瞥见颜华义的妻小。他淡定收回视线,车停稳后,步入官邸正厅,他敬礼,再星序握手:“鄙人听闻星先生受了伤,昏迷数日,可大好了?”
“劳刘公记挂,我已好全了。”星序笑容真挚,将人往里迎。
颜老二的办公室要上楼,星序在楼梯就开始聊天:“明末,川人就在辽东抗敌,今日,刘公亦出此举,足见四川血性。”
“东北逢厄,西南岂敢旁观。如今盛武将军光复吉林,实国人之幸。不过首功当属星先生。”刘甫澄谦敬地朝星序拱拱手。
进了办公室,被朱砂胡画几道的华夏地图映入眼帘,特别是落在重庆的那一道红色,让刘甫澄暗自心惊。
星序看到了他的眼神,两手一拍笑道:“正好四川的父母官就在这,我恰有一事麻烦刘公。”
“先生请讲。”
“南极建了一座科考站,已经完工一年了,设施齐全。我想着给国内的小孩子组织一次远航游学,让他们去地球的极点看一看。目前选中五个省,正好有四川,一个省出一百名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娃娃,好让孩子们开拓视野,亲近科学。”
再瞧一眼地图,刘甫澄便明了剩下四个省份是哪里。
“这倒好办。”随便从成都找几所小学就能凑够人数。
星序看着他摇头:“刘公,这一百张船票,我只给穷人家的孩子,最好是女孩。”
“鄙人一定照办。”也不难,现在的年头少什么也少不了穷人。
含笑看着对面这位大军阀,星序脑子里想的是对方本应几年之后死在抗倭征途中的悲壮形象,那形象已被现实抹去,剩下不可明晰的阴暗面:
“刘公,我确实感佩您的救国情怀,但是有些事咱们不扯开来说,就没得说了。”
刘甫澄定下心:“愿闻其详。”
爱国,他当然爱。但获得允许与星序面谈,才是他不远千里飞来奉天的目的。
“您应当知道,我是康米主/././义/./.者,华夏的革././命仍未结束,正在朝这一目标迈进,”星序想了想,加了个论据:“红/././军/./海军已经逼近台北,解//.//.放台/././.湾指日可待。如今湘、赣、闽、台,再加上太平岛和科罗拉多流域,说朱文为华夏第一军事力量并无不对,甚至列为蓝星第一都不算保守。”
台岛恐怕有了新战报,刚才守常先生着急跑去地参加视频会议了呢。
“请问刘公,这支力量只会局限在区区数省之地吗?”
反问没必要回答,刘甫澄再拱手:“请星先生赐教,为川渝百姓指一条出路。”
“康米是所有劳苦大众的出路,至于刘公口中的百姓……”星序笑意不减,但看起来终于变得有些刻意虚假:“不如刘公以身作则,先把烟/./.土生意处理掉如何,您也不希望来日有个’川渝病夫’的恶名吧?”
刘甫澄没有说话。烟/./.土是害人的东西,但也是赚钱的东西。没了钱,就养不起兵买不了枪,他的家业还怎么维系。
“反正文祝席的部队一时半会还打不到成都,您有的是时间思量,顺便记得帮我找到穷人家的女娃娃,”星序信手一指地图上端,那处最北边的朱砂痕迹:“我会在今年冬至将孩子们送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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