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我已经送了信给赵芙，只需等她回信即可，不过明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派些人手出去打听赵芙的行踪。毕竟我答应了姑母，能不能成事且不说，总是要去做的嘛。何况我在他们心中大概率还是个怀疑对象，说不定他们会派人跟踪我派出去的人。

　　我都心里有数，采薇自然也明白，都交待了出去的人往哪个方向走，不必去什么地方。

　　却没想到，姑母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了。我好不容易松下去的一口气，不得不再次提起来。

　　“需要我出面么？”云柏望着我。

　　我看他病成这样，都还需为我担忧，一时又觉得心酸又觉感动，却也难免愧疚自责。“那是我的姑母，你出面做什么？况且她既是来找我，即便你出面只怕也没用。”或许非要见了芙儿才肯罢休啊。

　　我扶云柏躺下，握着他的手，“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回房梳妆，夏荷和秋兰尽心伺候，倒是也和采薇一般，很得我心。从前向来是采薇贴身伺候，她们虽也挨得近，但只是帮采薇打下手居多，大约是看也看多了，摸清了我的喜好，梳的发髻，挑的衣裳，都很合我意，也很合场合。

　　我过去的时候，仍如昨日一般，姑母已经在厅中坐了些时候，正端着茶碗喝了口茶，见我过去，忙起身迎我。

　　“我已经派出人手去找芙儿了，姑母不必忧心。”我先开口为强。

　　她笑了笑，仿佛有些尴尬，点了点头，“我知道，此事真是全仰仗王妃了。”

　　“姑母不必如此见外，若是有什么疑虑，不妨都说出来。”我又说。

　　“芙儿的事你既答应了，我自然放心。今日过来是听说王爷病了，便送点药材过来。”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计算，王爷病了的事，我都才知道两日，他的兄弟姐妹们都还未来送温暖，只怕是除了云博都还不知情，姑母却先知晓了，我很难不怀疑她是真的找了人监视王府的一举一动啊。不过她为了女儿，也算是可以理解，我又不损失什么，便也不计较了。既送了药材，那也没有不收的道理，我粗略一看，只认得人参、灵芝和雪莲，不晓得对不对症，若真对症，王府也不会缺。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还是要顾及情面，于是忙笑着道谢：“姑母费心了。”

　　本以为送了药材便可走了，没想到姑母大约是出于好心，又一一介绍这些药材的功效及禁忌，讲了很久。我心里惦记着云柏，出来前跟他说了一会儿就回去的，不知他会不会担心，想着别的，自然没耐心听姑母讲的这些，况且有太医问诊开方，也不必我知晓这些医药常识，若真是感兴趣，找本药书来读也比此时舒服些。

　　姑母滔滔不绝，我如坐针毡。

　　直到夏荷过来说是公主来了，姑母才停下来，起身告辞。

　　我送姑母出去，又将公主迎进来。

　　“怎么？我看五嫂见着我不太高兴啊？”元祎公主一针见血道。

　　我尴尬笑了笑，我明明急着去见云柏，但公主一来，我自然也不能撇下她，还得花时间招待，不过从侧面让姑母走了，也算是我的救星。我一边去抱嘉禾，一边说：“怎么会呢？好久没见着嘉禾了，怎么长大了这么多？”

　　嘉禾不要我抱，缩进了元祎的怀里。

　　“嘿，我这做母亲的天天操心着，生怕她不长，五嫂可倒好，还嫌她长得多了？”元祎一边笑一边吐槽我。

　　我领着她们进门，慢慢走着，元祎突然说：“听说五哥病着，我们去瞧瞧，可会打扰？”

　　“王爷病着，需卧床休养，若是知道你们过来，必定欢喜得很，只是嘉禾还小，怕过了病气给她。”我说。

　　“这个不必担心，那我们就去看看五哥吧。”

　　公主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领着他们往云柏院里走，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阿平开的门，见着我，笑容都快飞出来了，看见我身后还有元祎公主，便又收敛了些，开门迎我们进去。

　　“王爷可醒着吗？”我低声问他。

　　阿平点了点头。

　　我领着元祎过去，云柏也正好听到声响睁开眼睛看向门外。“元祎带着嘉禾来看你了。”我一边说一边扶他坐起身来。

　　云柏笑了笑：“小槿和嘉禾来啦。”的确是很开心的，我偷偷松了口气。

　　“五哥怎么病成这样了？”元祎显然有些吃惊，大约是看云柏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看起来就病得很重的样子。

　　“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病。”云柏仍笑着。

　　我取了件衣裳给云柏披上，阿平拿了两张凳子放到床边，元祎默默坐了下来，我还是坐到云柏身边去。

　　“嘉禾，去给五舅舅抱抱。”元祎突然道。

　　我看了云柏一眼，他也有些拒绝，显然是怕嘉禾挨得太近过了病气。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听见元祎道：“嘉禾可有半年没见着你们了，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到处嚷着要找舅舅和舅母呢。”

　　我和云柏也不好再说什么，嘉禾看着似乎也不太愿意，毕竟太久没见了，她大约已经不记得我们了，如同面对两个陌生人。我正想说算了，却见嘉禾还是三两步走了过来，配合着爬到云柏腿上，凑上去亲了亲云柏的脸颊，喊了声“五舅舅”，声音特别甜。

　　看着这个画面，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元祎和云柏从小就不亲密，时间久了，只能做一对疏远的兄妹，又有元青和钟芩这对苦命鸳鸯隔在兄妹中间，更是几乎成了仇人，我的出现让这层隔阂消失了，但这兄妹俩似乎也不懂得该如何亲近。好在有了嘉禾，一声“五舅舅”就能拉近所有。

　　正在我感动之际，嘉禾又凑到我身旁来，也亲了亲我的脸颊，喊了声“舅母”。我就更开心了，从王爷手中接过嘉禾，夸张地说：“嘉禾怎么这么厉害啊！”

　　嘉禾“咯咯”地笑，是最得意最童真的模样。

　　我领着嘉禾玩了一会儿，元祎大概是看云柏脸色不太好，就去抱了嘉禾，准备告辞了。我扶云柏躺下，便送她们出门，走在路上又想起来去年元祎问我讨那盆绿菊，今年采薇又多种了几盆。

　　我领着她们去了花园，绿菊还未开，我挑了一盆长得好的给她，元祎身后的一名婢女接过，元祎却有点不好意思，“今日采薇不在，如此要了她的花，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呢？”

　　“不会，这花本来就是种了送你的。”我说。

　　说起采薇，元祎看了我一眼，又说：“说起来，十一还挺有眼光的。”

　　我点点头，笑了，还是忍不住问：“你就知道了？”

　　“京城里嘛，消息传来传去，快得很。”元祎也笑，她仿佛想起什么，“对了，四嫂快要生了，五嫂知道了么？”

　　“什么？”我吃了一惊，听都没听说怀孕，怎么就要生了？

　　“南巡之前身子不适，后来请了大夫，就说是有身孕了，你们这一去就快半年，如今可不是要生了么？”元祎顿了顿，又说：“大概还有月余吧。”

　　“你可去探望过了么？”我又问元祎。

　　“我日日在京中，自然是早就去过了，不过四嫂也体谅你，你等五哥病好了再去看她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元祎略有点同情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看过五哥这个样子，你好好照顾他。”元祎又说。

　　“嗯。”我又点头。

　　她把嘉禾交给乳母，又抱了抱我。我看她眼眶发红，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互相安慰。

　　“好啦，你快回去陪着五哥吧。”元祎叹了声气。

　　我一边说“好”一边领着她们出门，把元祎和嘉禾送到门口，嘉禾冲我挥挥手，说：“舅母再见。”

　　我也冲她们挥手。

　　我觉得特别疲惫，回去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洗过后才去见云柏。他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没醒，我便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瘦了，脸上的棱角越来越分明，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的，是南巡之前就开始了吧。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说话和和气气的，但有着压人的气场，若今天是第一次见他，大概只会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如此强烈的对比，难免令人心酸。

　　人生病了，好像连皮肤和头发都失去了光泽，看起来特别憔悴，我脑海里总是出现他从前的样子。身躯高大，臂膀坚实，谈笑风生。

　　不知道是冷还是热，他攥紧被子的一角，不知道是想裹紧还是掀开，我伸出手背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好像还是有点发热。

　　外头起了风，天也阴阴沉沉的，仿佛是要下雨，我起身将窗子关紧，生怕外头的什么动静惊扰到他。多难得他能安稳地睡一觉。

　　这场病之前，他整日忙于公务，云博又事事倚仗他，简直鞠躬尽瘁，工作上从未有敷衍草率。回了王府又要忧心我，顾虑我的感受，想办法哄我开心，甚至四处帮我找回去的办法。光是想想，就觉得他过得又苦又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突然觉得云博从前说的是对的，他说云松和先帝英年早逝，都是因为做了皇帝，太辛苦了。等云柏好起来，我大约需要进宫一趟，云博不能这样对待云柏，不能把所有压力一并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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