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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命运(二)
四阿哥在绝望与希望混合的情绪下掐着手指挨过一个又一个日夜,这期间冰宁的情况很奇怪,有时一日能服一两剂汤药,有时则连续几日滴药不进。就在四阿哥紧崩的神经几尽崩溃时,冰宁突然恢复意识醒了过来。
四阿哥除了看着冰宁喜极而泣之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将合在双掌中冰宁的手越握越紧。
冰宁看着四阿哥疲累的脸,不用问,他一定一直为自己担惊受怕不曾休息。多么傻气啊!第一次他守着自己,那时还在雍亲王府,他还只是个王爷,可如今他已经是皇上了啊!却仍然执着得像个孩子一样对自己不离不弃!
四阿哥终于能说话了,开口说的却是:“坏宁儿!你这一觉睡得未免太久了些!”
冰宁虚弱地一笑,四阿哥声音里的哽咽她如何听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将近五更天了。”
“还是五月?”
“是,二十三了,初十到今日整整睡了十三日,从未见过如此贪睡的人!”
四阿哥只字不提他为她提心吊胆,冰宁心疼地呢喃:“还好,没一觉睡到该离开的时候……”
“不可以!”四阿哥躬身靠近她的脸庞,语气温柔而果决,“我绝不允许你离开,绝不允许你再置自己不顾!”
“四爷还是这般霸道!”冰宁凝视四阿哥,低叹,“可我多么喜欢这份霸道,只因我、只对我的霸道!”
四阿哥故意问:“以前不是嫌我霸道吗?”
冰宁呵呵傻笑,四阿哥对自己如此疼惜,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间,教她怎么舍得离开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然而不舍得又怎么办?“只对臣妾霸道就好。”冰宁柔声说,“爷只当臣妾睡着了,这样就很好。”
四阿哥明知冰宁话外之意,却不愿再提此事,手指在冰宁鼻子上轻点了两下佯怒:“下回你若再睡得如同小猪似的,瞧我怎么惩治你!”
冰宁想说“那可说不定”,却只是摇头无可奈何笑了笑,向窗外望了望见天还黑着,便说:“爷也躺到床上歇歇罢,多日不曾休息,别也累坏了身子。”
四阿哥只说不累,又问:“可想吃点什么?我叫奴才去传。”
冰宁点点头,“还真饿了,熬点粥罢。”
四阿哥见冰宁有了胃口,兴高采烈遣人去御膳房传话,命即刻熬些血燕杞子粥送到翊坤宫,然后合衣坐到冰宁身边,喜滋滋说:“等你好些了,我也想吃一样东西呢!”
“爷想吃什么叫御膳房一并做就是了,何必要等臣妾好了以后?”冰宁诧异地问。
四阿哥轻声笑道:“我想吃胖师傅,御膳房可做不出来!”
冰宁一听,想起当日在雍亲王府的狼狈,忍不住暗笑,亏得四阿哥还念着那碗不伦不类的面!想想一转眼竟已过去那么多年,这当中又发生了多少令人不堪回首肝肠寸断的事!她嗔怪地在四阿哥臂上轻捶了一下,骤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颤着声问:“咱们的福沛——怎么样了?”
四阿哥抓住她的拳头,正要说几句玩笑以逗她开心,听得冰宁声音骤变问起福沛,一时间愣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冰宁不待四阿哥回答,眼里已盈满泪水,福沛的命自己早已知晓,当真没有一件躲得过既定的命运啊!
她长叹一声哽咽道:“臣妾这一觉睡得好沉,我见到了盐泉寺的住持大师。我问他是不是要来带走我,他却对我说,”停顿片刻,她低声念道,“菩堤无树,明镜非台。既落尘埃,必循因缘。生生而灭,灭而复生。三生为因,亦即为果。法外之缘,或非缘矣。诸法之缘,犹必遵矣。”冰宁注视着四阿哥,“四爷精通佛理,可明白大师话里的玄机?”
四阿哥强笑问:“大师的话咱们以后再细细推敲,只是你的梦里可有我?可看见我拉着你不肯放手?”
冰宁知道四阿哥又是故意的,轻轻摇头继续说:“然后大师带我来到海边一处沙地,一个小女孩儿在沙地上写字,我看她写了好多个天字,就问她为什么,她说,阿玛叮嘱我要记住这个字,可是我早就会写啦!你看我写得好不好?她仰起小脸渴望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冰宁几乎不能成言,“那张脸孔,像极了四爷。我想问她是哪家的孩儿,叫什么名字,她突然站起来说,我要走啦,额娘叫我啦!远远的有声音叫‘福沛!福沛!’,我想追过去,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冰宁已经泣不成声。
四阿哥拥住她,终于忍不住告诉她:“那就是咱们的福沛,福沛的确好好儿的!”
冰宁猛地推开四阿哥,一叠声问:“你说什么?谁还好好儿的?”
四阿哥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安慰说:“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咱们的福沛还好好儿的,我把她交给大舅子了,你放心!”
“年家哥哥?”冰宁又一惊。四阿哥微微摇头,冰宁欣喜而不置信地再问:“世倌哥哥?”看到四阿哥用力点头确认,心中失而复得的郁结终于得到解脱,冰宁“哇”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说:“我要去看他,让我看看他!”
四阿哥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道:“就知道告诉了你,你会闹着要去瞧她。要瞧也好歹等自己身子动得了再作打算!早知你不心疼自己,还是先不说的好!”
冰宁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脸上仍旧挂着泪珠:“你忍心不说吗?有四爷心疼臣妾还不够吗?臣妾哪曾想还能见着咱们的小阿哥——”
四阿哥打住冰宁的话笑道:“这回是个格格,可不是阿哥!”
“格格?”冰宁更不敢相信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四爷快细细地告诉臣妾!”
四阿哥微微一笑,在冰宁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我瞧你自从怀上福沛,总是郁郁寡欢,虽然不能问你,我亦猜到七八分原因。因此算好你临盆的日子,叫人找了新近殇的一个孩子,只等着不管这回是个阿哥还是格格,绝不能养在宫里,就用这个早殇的孩子替了咱们福沛的名份。所幸真如我所愿是个格格,想想你担忧若是格格必是个和亲的命,因此干脆就说是个阿哥,一出生便殇了,一来不致于引人怀疑,二来也与咱们的女儿无关了。你瞧我这主意可好?”
冰宁含泪靠在四阿哥怀里,哽咽道:“四爷当真想得周全,福沛这孩子必会福大命大。”
四阿哥轻轻揩掉冰宁脸上的泪,劝道:“别伤心了,等你身子好些,我便找个借口将她接入宫来让你们母女俩成日厮混在一起!”
冰宁破涕为笑,仰起脸问:“咱们的女儿当真是个倾国倾城貌吗?”
四阿哥一本正经答说:“这还用得着怀疑?有这样儿的阿玛和额娘摆着,她敢不倾国倾城?”
冰宁终于笑了,想想又问:“怕是不能叫福沛了罢?爷给起名了吗?”
四阿哥没直接回答,倒问她:“你总担心女儿是个和亲的命,如今好了,不承咱们的名,你倒对她有何寄望?”
冰宁只要想着孩子还好好的活着就一脸幸福,“臣妾可不希望她倾国倾城,只要她能健健康康长大,平平淡淡过日子,我就满足了。”
四阿哥轻叹一声道:“是啊,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这是天家的孩子求也求不来的福份。希望如你所愿,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圆圆满满过一辈子,终有一日我们一家能团团圆圆。我们便叫这孩子圆圆,你觉得怎样?”
“陈圆圆?”冰宁瞪大眼睛看着四阿哥,“那个倾国倾城之貌的陈圆圆?她的命可不好!”
四阿哥没好气地回瞪她:“那是早已作古的人了,和咱们女儿有什么关系!咱们圆圆有她自己的福气,你想得多了!”
冰宁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真是高兴得糊涂了,担心女儿承了陈圆圆的名连带命运也随了她,反忘了她早已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四阿哥担心冰宁一直想着小格格,于是转了话题:“那日你怎么会到永和宫去的?”
冰宁想起那天在永和宫质问德妃,叹口气道:“原本我也没打算过去,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为着孩子着想也不该动了气。可是奴才们回说你从遵化回来匆匆去了永和宫,我就料到必无好事,皇太后又明摆着是那样儿的脾气,少不得要给你气受。现如今只有搬出圣祖皇阿玛方可断了皇太后的念头,所以我才跟着到了永和宫,一直在殿外等着。”
四阿哥沉默一会,皇太后对自己怕是此生再无观改了罢!“圣祖皇阿玛给十四弟的遗训又是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大概也无需避忌了。
冰宁正色道:“那可不是臣妾杜撰,确是圣祖皇阿玛让臣妾交给十四阿哥的遗训。遗训就只一字,是圣祖皇阿玛亲书的一个‘和’字,上边有圣祖皇阿玛的印章,还盖了玉玺。”
“和字?就只一字?”四阿哥不解问。
冰宁诮然一笑:“四爷试想想,您持遗诏继位,多少不怀好意的人会歪曲事实制造谣言?他们若想谋夺太和殿的位子,必得推一个名声在外,又曾受到过圣祖皇阿玛肯定的阿哥来作这出头鸟,且不说十四弟有没有这个心,众人怂恿的怂恿,唆摆的唆摆,十四弟怕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儿?到时候您要建立您的威严,难免不兄弟反目,更甚者奸人趁机国家岌岌都有可能 。圣祖皇阿玛可不愿意看到大清的江山沦落至此,况且还难保十四弟本来就有此心呢!?”
“那一个和字就能抵了十四弟的野心?”冰宁说得在理儿,四阿哥也只得承认。
“圣祖皇阿玛早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因此才会给十四阿哥一个‘和’字,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个字里。和字,表示圣祖皇阿玛希望十四阿哥以和为先,手足需和,国家社稷更需要和。那是圣祖皇阿玛对十四阿哥的信任,十四阿哥如何体会不出圣祖皇阿玛的一片苦心与寄望?因此才决然自请留在汤山守陵,这是他向圣祖皇阿玛在表决心,也是他摒弃杂念断了奸侫之人的教唆的最好办法。”冰宁轻叹一声,“说到底,十四阿哥能下此决心,也真难为他了!”
四阿哥默然半晌,无奈道:“我原本想他从西宁回来,便封他为亲王,主理议政。哪曾想他会坚决留在汤山?如今外间谣传我‘谋父’‘屠弟’,看来我也只能背负了!”
冰宁听了四阿哥的话,掐指一算五月十三已过,惊问:“你对十四弟下了禁足令?还革了他的米禄?”
四阿哥点点头:“你昏迷不醒,我一气之下——”
冰宁喟然长叹,虽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可既定的历史还是逃不过啊!十四阿哥的命运,雍正帝的争议,都循着既定的脚步迈进了!
两人握着双手对坐无言,心里却是千丝万缕的情绪,同时想到福沛的命运已改,那么年氏呢?作为年氏的冰宁会怎样?
沉默间,宫女端着熬好的粥送进来,四阿哥吩咐放到桌上便遣退了宫人。尔后亲自下床拿了小碗盛好端到床前,拖过一张梅花檀木凳坐到床边,打算要亲自服侍冰宁。
虽然感慨了历史的不可改变,可福沛没殇的喜悦还是让冰宁喜不自胜,四阿哥又亲手将粥递到嘴边,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表达,四阿哥半催促半命令:“别耍孩子脾气,快趁热吃了!”
冰宁微微一笑正要张口,突然脸色一变,怔怔望着四阿哥身后,如见鬼魅般出声不得。
四阿哥纳闷着转头,也吓了一跳,皇太后,也就是德妃,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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