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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要造势,我也会。两国和谈,不可以先输了气场唯唯诺诺。在吩咐随军也沿着河岸安营扎寨后,我亲笔浓墨重彩在岳云的鲜红大麾上写下一个“岳”字,再令人裁成旗帜,高高束起迎风招展。
又对岳云道,云儿,你只管统御所有骑兵,列队绕着营地略走两圈就行了。朕再下令步兵击鼓壮威,让金人瞧瞧!
岳云对此不置可否,闷头应了。我笑盈盈地打量他浑身甲胄,略一思索,就将自己的红锦披风解下,一抖就围上了他的肩,再灵巧地系好,手指触得他喉结坚硬----我竟屏息。
岳云偏头不动,任我装扮他威武明艳。待妥当了,他匆匆而去,很快召全了随驾骑兵,整队列阵,连绵不绝出了营门。
背嵬八百,禁军五千,骏马马蹄有力踏在地上,得得声就像暴雨雷鸣。众多健儿士气高昂,噤声不语但手中握着的锋利武器----光芒怕是能闪瞎对岸的眼睛。
我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队伍上飘扬的岳字。得意俯视金营----金人最怕的不就是这对父子吗?哼,如今我可没有什么皇帝的忌讳猜疑,全力助岳云发扬岳家军盛悍,任你号称什么雄兵十万,呸!
想至此,我更骄傲地望向领头的岳云,心里又俗套地想起了英勇怒放的茶花----恨不能指着金人团团道,你们都是渣!!快俯首马下,化为肥料吧!!!!
河那边果然瞧得有些躁动,远远活像蚂蚁被捅了窝。半个时辰后,又有一支小船竟然横渡淮水而来,我示意勿要放箭-----待近了,瞧见是一名形影单只的粗壮金人使者,穿戴华丽,手中捧了一封书信,口称是他家郎主所书,要交给宋国皇帝。
我见上面盖了金人女真文的玺,料想肯定是完颜亶的书信,便令人接了,再拆开:却见是四句龙飞凤舞的汉文诗: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哈,意思够嚣张的。这不是历史上完颜亮的名作之一吗?
我当即将书信传给下首一众将领观看。岳云抢先过目,只粗粗瞧了一眼,就气得捏紧宣纸,恨不能把它撕成碎片。
我上下打量那金使,他作蛮横无礼状,哈哈大笑。我心想,这一定是个金朝的贵族莽夫,行,送上门来的不耍白不耍!
堂皇一手指着他,变色惊呼,你们郎主都病危了,你怎么还张狂大笑?
金使一听我言,瞠目结舌,后又凶悍操着生硬汉话道,胡言乱语!我主年轻力壮----
我摸颌道,奇了,若他身体健康,目明手全,怎会需要完颜亮一个骠骑上将军来拟天子书?朕一眼就能断定,这四律分明是完颜亮所做。既是他所写,又为何要郎主冒名?莫非你家皇帝不识字?
一干宋将听我这么说,哄然大笑。杨九郎更是嘻笑着大声道,官家,我家乡就有个财主,目不识丁,往来书信都是请人代笔呢!大方承认罢了,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
金使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我又正色道,朕为议和诚心而来,又是礼仪之邦的天子,否则,当即斩了你贵国郎主也没话说----
他怒道,你敢!!
我傲然道,怎样?朕就说,你这贼人居心叵测,以完颜亮手书冒充圣主大作,居心叵测意图挑起事端,毁此和谈----这罪名你担当得下?
金使抖着手直指我。不知是不是害怕了,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
我摇摇头又道,罢了,朕还是尊你们三分,就让你家郎主去发落吧!送走!!
一挥手一声令下,左右强健军士上前,挟持住此人便往外走,我含笑听说他出了营后,大骂了几句女真话,飞速跳上小船,极狼狈地折返了。
这一局,我可又轻松取胜了。在看到这诗词的一瞬间,我就猜到了对岸的局势----一定是金主完颜亶召集亲贵商议对策,而完颜亮,你瞧得岳家军岳云,就出了这拽文的一招是吧?我叫你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出风头来挫大宋锐气!!!你这真是往我手里作死啊!!
眼神明锐,我回帐悍然招来密探首领,与他叮嘱几声----
岳云伴在我身边,清晰听得我说道,“你让人散布,就说朕事后感叹,完颜亮所作律诗,气魄非常,字里行间确有天子之气。”
这样的话落在金人皇帝耳中会有什么效果?
我邀功般边说边看岳云几眼,却见他神色微微一愣,又不知为什么皱起了眉。
我瞧在眼里,等两人独处时,开门见山坦率问道,云儿,是否觉得朕所为有什么不妥?只管说,朕听着,若云儿说得有道理,朕就改。
岳云已摘了盔,露出乌黑光洁的发髻,越发显得眉宇黑亮,英姿勃勃。他摇摇头,淡淡道,“官家运筹帷幄,我岂有指手画脚的道理。”
我叹口气道,可云儿心中分明有话要说,瞒不了朕。云儿?
连唤他云儿好几声,岳云低头,我瞧得他手指轻轻理着红缨,半晌终于斟酌道,“官家……官家为何如此看重完颜亮?”
我奇道,朕看重他?有吗?啊……我想起自从看到完颜亮后的种种,顿时心虚改口道,“是有一点吧。”
岳云语气中带了不忿。
“官家今日,竟能一眼之下就认出那四句话是完颜亮所书----恕岳云多心,官家是否极其赞赏他的文才?岳云虽然驽钝,却也知道品文鉴赏之理,若非,若非常常诵读品味,哪里能有此眼力?”
这……这----我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找理由,却又见岳云凝神盯着我,黝黑瞳仁如有火苗跃动,并质问道,“官家可是想,让完颜亮为金主忌惮,最好无容身之地,届时再引诱他背国投宋?”
这样一番推论让我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不料岳云看了,却以为说破了我心事,脸色变得更难看----双拳握紧了又松开。最终他狠狠抱着盔,一字字忍气吞声按捺道,“如今大事当头,金人狼子野心,岳云奉劝一句,官家少异想天开为妙!好自为之吧!!”
见岳云一副“你休想得逞”的模样,我心中忽然一喜,骨碌碌心思一圈,表面深吸一口,点头简单道,“好,云儿如此坦诚,所言朕记下了。”
他偏头,略一施礼就要告退。我忙叫住,努力将重心转移所以对他道,云儿,淮南两路水军精干之师,接朕密旨,正顺着淮水顺流前来,万一和谈不成,金军也休想渡河南下。朕想与你对着地图一同商讨一番,在何处集结战船最好。
他简单道,是。
我忙展开案上一副地图,抬眼看向岳云,终于他快步走了过来。我指着图上地名,慢慢细细说,一说濠州城西就是当年周世宗柴荣屯战船之地,二说咱们如今据守南方,举个例子形容,骑兵为獠牙,步兵为四肢,水军则可为翼,云儿你若有志,可尝试招募岳家水师。
条条理理,我事先做足过功课,为的就是要博岳云青眼。此刻他听的仔细,还不时俯身细看城池支流,或低语自己的见解。我侃侃回应,一时真有携手指点江山之感。
说了半天,两人都有些口渴。我抬眼瞧得案上有贡橙,便取了小刀,一分为数瓣,递给岳云。
他抬手便接了,低头大方一咬,嚼咽几口,连汁带肉吞下。末了更用手背一擦嘴,我含笑赶紧再从袖子内掏出一方丝帕递给他。
他盯着帕子,想起种种前事,目光依稀闪烁,含混谢过。等匆匆吃完橙,我和他再回案前商议不提。
当夜,我故意在床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就是不熄烛安睡。如此折腾,终于惹得在外值夜的岳云一把掀帘入内。
“明日既要会面,为何官家不安生休息?”
我躺在床上,以手掩眼,故意道,“云儿,朕很好,你去睡吧。”
岳云偏偏擎了烛台在手,踱到床头照着我,“官家口口声声说只要瞧得我便能安心入睡,如今我就在官家眼前,官家又有何话说?”
我放下手背,转头瞧他,只见岳云袖子挽高,发髻不苟,甲胄未松,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便翻身爬起,小心斟酌道,此时此刻看到你,朕有千言万语如骾在喉,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说着我伸手碰他臂膀,“云儿……”
岳云瞧一眼,不言语,也没甩开胳膊。我却欲擒故纵地,主动缩回了手,温和望着他道,云儿,你把铁锥枪拿来,让朕摸一摸好吗?
岳云应求取来,见我如获至宝一般捧着,指尖细细梳理枪尖红穗,索性将烛台一搁,干脆坐在了我的床沿,静静伴着我。
我手指触碰生铁冰冷,反复摩挲终于轻轻道,“一生一世,一双一对就是如此吧。”
幽暗烛光下,我瞧得岳云眉间微动,恍惚一刻后,又听得他道----官家,这枪尖乃货真价实染过人血,刺穿过敌人肚腹,可谓杀人如麻,官家为何如此中意不嫌血腥?
官家一贯都喜爱玉雕酒船,易碎瓷胎一类古玩宝货,突然对它亲眼有加,难道不是相比之下,一时觉得别具一格才贪鲜?
我微微一笑,对岳云道,“你怎么妄自菲薄?别说比较了,你将它和那些玩乐之物相提并论,都是侮辱。朕心心念念的,是将它养护得更好更锋利,绝不是融回炉中重新铸成把玩物件。”
良久,听得岳云嗯了声。我屏息搂好铁锥枪,又轻轻伸手在床沿探去----触碰到了岳云五指,忙一把握紧。
他手攒成拳,硬邦邦却由着我。我捧住,牵着引着让其覆在金属上。
岳云的手,顺势就在枪身抚摸流连。
“云儿,你是这双枪的主人,你没看到它熠熠光彩,压得其他一切黯然失色吗?它分明就是世间至宝啊。”我感慨道,又再度覆上他的手背,“所以……并肩共济,辛苦艰难也丝毫不觉。”
这回,他五指只微动了动,始终纵容我掌心紧贴,紧贴,直至十指相交,彼此环扣,眷恋深深,不曾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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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