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明

　　三人出了商场，暴露在新鲜的空气之下，晓熙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玉石左右看看，对田灵说道：“你对这附近熟悉么？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休息一下。”
　　田灵道：“好嘞！没有人比我对这里最熟悉了，保证五分钟之内到一个没有几个人的餐厅！”
　　田灵果然很熟悉，在商场的西北角有五层栋小楼，田灵带着他们直接坐电梯到了五楼，装潢精致却不张扬，钢琴声如细语呢喃，他们被服务生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大房间，通向阳台的门敞开着，阳台上放着两个舒适的沙发椅，阳台上摆满了绿植，玉石站在这里往外看去正好是街心公园。玉石有些疑惑，问道：“这地方，你常来？”
　　田灵道：“这是个私人会所，我爸爸在这里办的有卡，我逛完街了就来这里吃饭，多方便！”她拉着晓熙坐到了阳台上，倒了一杯茶递给晓熙，问道：“你怎么样了？阳光照着舒服吧？”晓熙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脸色显得苍白，接过杯子，说道：“谢谢！没事了。太阳照着挺暖和的。田灵，今天你不该为了我和别人置气的，买那个戒指干什么？”
　　田灵道：“谁跟她置气？我喜欢就买了！我看她那样子就生气。何姐姐，我看得出来那个杨明煦喜欢的是你。那个女的一脸精明，看不出来才怪呢！”玉石不想让她再说下去，说道：“田灵，你……”田灵截断了玉石的话，道：“王玉石，你笨不笨啊！今天我让你走，你干嘛不走？我们要是走了，那个杨明煦一定会抛下那个女的，那女的不气死才怪呢！”
　　玉石道：“你懂什么？这样做有意义么？”
　　晓熙听她说话，觉得她还是孩子心性，也是好心在帮自己。她也不禁感激玉石对自己的了解，她永远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杨明煦的真心。
　　田灵当然不懂，她有些探究地看着玉石和晓熙，小声说道：“什么意义不意义，达到目的就有意义。真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多么简单的事情，跟抢戒指有什么区别！”
　　晓熙忍住心中的悲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你还是小孩子呢！这里是个餐厅，有什么吃的么？”
　　田灵皱了下眉头，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还能吃下饭？”说完吐了吐舌头，心道：“又乱说话，不过这男朋友被人抢了，恶气还没出呢，要是我可是不要吃饭了。”她边想边推开房门叫服务生去了。她一直顺风顺水，父母又是百般呵护，她如公主般地被养大，哪里知道世间求而不得的事情多了，日子照样要一天天过下去，而且没有资格颓废、沉沦。
　　玉石的手机响了，是明煦打过来的，他直接挂了，片刻，又响了，他又挂掉，田灵凑到玉石旁边，小声说道：“那个美男子打过来的？你这叫不叫欲擒故纵？”玉石本来一肚子的火，被她这么想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这个一脸天真、一脸满不在乎的姑娘，忽然觉得活得这么口无遮拦也挺不错的。他转念一想凡事总要有一个了结，看方才晓熙和明煦的表情，明明都是在乎对方的，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怪徐燕，不如怪明煦。但是玉石又很了解明煦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有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他心里应该是很爱晓熙的，玉石想不明白明煦对徐燕是怎么样的感情，但是他觉得明煦在感情确实是有些糊涂的人。他拿出手机，给明煦发了一个信息：“我们在天龙商场西北角那栋五层楼上，五楼，你来吧，到了先给我打电话。”田灵凑过去看他发的信息，道：“这个楼叫福华楼，你不告诉他？”玉石道：“他找不到就不要来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坐到晓熙对面，问道：“明煦要来找你。”
　　晓熙端着水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垂下了眼眸，玉石又道：“如果你今天不想见他也没关系，改天我……”
　　“我不见他，以后也不见。”晓熙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玉石的，截断了玉石的话，她的眼神中透着决绝。玉石有些震惊，他没有想到一向温顺柔和的晓熙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不明白她明明爱着明煦，为什么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玉石问道：“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事实跟你看到的不一样。”
　　晓熙眼眶已红，泪珠滚了下来，她迅速抹去，说道：“快三个月了，我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他跟消失了一样，我从担心到绝望。” 玉石这才知道明煦这么久没有跟晓熙联系，也明白了为什么晓熙不愿意见他，不管是什么原因，毫无理由消失在晓熙的世界里，再次出现时却是他和徐燕在一起，晓熙不愿见他也是正常的。玉石手机响了，是明煦打过来的，他接通电话时，看到晓熙一双眼眸正看着自己，透过这充满迷茫悲伤的眼眸，他仿若在一刹那看到晓熙浅浅地笑着，眼神中闪出调皮的光芒。他接通电话，出了房间。
　　田灵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晓熙，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自己既然还喜欢就不要有这么多讲究，哪天不喜欢了再放弃岂不是更好？她走到阳台，弯着腰将脑袋伸到晓熙面前，问道：“何姐姐，有一句话叫做‘水至清则无鱼’，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合适。”她觉得自己的比喻也不恰当，摇摇头，起身坐到晓熙对面。她又开始猜测玉石会不会让杨明煦进来，心道：“王玉石这傻子，说不准真不让杨明煦进来呢，不过，如果我是杨明煦任谁也挡不住。”忽而又想：“说不准那个杨明煦也是个傻子呢，不让进就不进，你们这几个人，我算是搞不懂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搞这么复杂。”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主意，站起来对晓熙说道：“我去催催服务员，我们的要的东西怎么还没上来呢？”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
　　果然不出所料，玉石正和杨明煦在大厅站着，不知道说着什么，玉石内心还是想让明煦和晓熙谈谈，但是他心中对明煦有气，正要明煦对他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田灵跑了过去，踮起脚尖凑到玉石耳边说：“何姐姐让他进去。”玉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田灵趁他发愣的时间，对着明煦说道：“你还不进去？喏，就在那边的‘竹里馆’。”明煦向田灵指的方向跑去，玉石也打算跟过去，被田灵拉住，道：“王玉石，你真是石头啊？如果他们两个抱头痛哭，你是不是也打算凑过去哭？你不是还约了人么，赶快去赴约吧！你走了估计还少些麻烦。”
　　玉石听她这么说，止住了脚步，疑惑地问道：“到底是晓熙让他进去的，还是你让他进去的？”田灵笑道：“你觉得呢？”玉石恍然明了，道：“果然是你。”
　　田灵忽然明白王玉石的饭局，道：“哦！王玉石，你说的一起吃饭，是不是和他？你中午是不是要骗何姐姐跟他吃饭？”
　　玉石觉得这个古灵精怪般的女孩跟当初的印象很是不同，和他接触的大多数人也不同，此时倒不觉得自己说个谎话有什么不应当的，说道：“你说对了，我是准备骗！”
　　田灵呵呵笑道：“看来你也不是有道德洁癖的人啊？还知道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孔夫子说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玉石笑道：“这不是孔夫子说的。是……”
　　田灵不等玉石说完，道：“那是我说的喽，你们这些人就是书呆子一样，管他谁说的，关键是要会用。王玉石，我猜何姐姐跟杨明煦会和好的，我们打一赌？”
　　玉石道：“有什么好打赌的？拿别人糟心的事情打赌，缺德不？”
　　田灵道：“你还是有点道德洁癖，跟你们这种人说话真费劲。我得去找服务员，我要的饮料不能端过去，打扰了他们抱头痛哭可不好了。”
　　田灵虽然年纪不大，口无遮拦，却是个极聪慧的女孩，因为心思单纯，行事又一向胆大、无所顾忌，倒是能够化繁为简。明煦的性格始终有诗人般的冲动，对感情在关键的时候会犹疑，晓熙又是羞涩内敛的一个人，在感情上被动多于主动。二人这个貌似无法解决的危机被她这么一搅合倒是柳暗花明了。
　　在画展上，当晓熙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时，那个电话仿佛是一场梦魇，让杨明煦觉得自己是中邪了，他痛苦地纠结于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那个电话。这次在商场上再次见到晓熙，晓熙痛苦、绝望、恍惚的眼神，他已经确信自己错了。
　　他走到晓熙身边，单腿跪到地上，拿出一个戒指，对晓熙说道：“晓熙，嫁给我吧！”
　　晓熙有些混乱，她在看到他的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空白的，此刻明煦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她看着这个熟悉的脸，却觉得陌生。明煦拉着她的手，她甩开了，站起身来，明煦也站了起来，晓熙目光直视着他，道：“我们已经结束了，不是么？”她转身欲要离开，明煦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道：“晓熙，你听我说，都是误会，我收到了你的一封e-mail，你说不让我再打扰你，我现在知道这封信肯定不是你写的，但是，我当时相信了，还有，你的手机、你的手机有没有给别人用过？”
　　晓熙不再挣扎，她脑子飞快的回忆着，她给明煦写的信只有一句话，她省去了词中的一句话“今夜故人来不来”，明煦如何会不知道她的心意？
　　明煦又把她扶到了椅子上，道：“我把事情先给你讲一遍，去年十月十一号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是一个男生接的，他、他……”明煦说了两个他字，犹豫了一下，才涩涩说道“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让我稍等一下。我当时有些、有些糊涂，所以有半个多月没有跟你联系，对不起，晓熙，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十一月二号我收到了你的两封信，一封只写了一句词：明月斜，秋风冷，立尽梧桐影。第二封却是让我以后不要在打扰你。我、我以为是、是我让你等的太久了，你不愿意再等了。” 此刻他面露愧疚、后悔的神色，眼中闪出泪花，但他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也是伤透了心的。晓熙哪里知道这里的曲折，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在脑海中无论怎么搜寻却仍想不起任何线索。明煦看她吃惊的样子，把她有些散乱的头发理了理，继续说道：“晓熙，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好么？”他跑了出去，只有一分钟就又跑了回来，他说道：“我让玉石去给我找一台电脑，我让你看看那封信。至于徐燕，我这次回国，她要办画展，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场地，就是上次碰到你的地方，今天是徐燕让我陪她来买戒指，我只是陪她买，她说她要给自己买一个生日礼物。自始至终我对徐燕从来就……”明煦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将自己的内心感情表达出来，在美国的这近三个月徐燕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却似无所求，他不能说服自己接受她的爱，却也没有办法把她拒之千里之外。
　　明煦一时语塞，却见晓熙用一双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想握住了晓熙的手，却被晓熙躲开了。他继续说道：“我真的只当徐燕是妹妹一样的，相信我！”晓熙仍然没有说话，她站起来，踱步到阳台上，叹了口气，道：“你先走吧。”
　　明煦道：“晓熙！你……”
　　晓熙截断了他的话，道：“让我静静。”
　　二人不再说话，一个站在阳台上，呆呆地看着街心花园，一个站在屋中央，呆呆地看着阳台上的人。玉石拿着电脑进来了，后面跟着田灵，田灵手里端了一杯饮料，二人看到屋里的气氛，相互看了一眼，玉石把电脑递给明煦转身出去了。田灵却笑嘻嘻地碰了碰明煦，小声问道：“何姐姐不理你？我帮你说说话，不过要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啊！”
　　田灵走到阳台，拉着晓熙坐到椅子上，道：“姐姐，刚才在商场里，这个人的眼睛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你，给他个机会吧！你看看，他一个大男人就快要哭着求你啦！”田灵看到晓熙好似不为所动，将手中的饮料放到她的手里，说道：“喏！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好一点，你先喝点冷静冷静，或者我们先吃饭，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肚子好饿！”
　　晓熙觉得心中烦乱，手里这冰凉的饮料仿佛能解了她这繁乱的心绪，她把盖子揭开喝了一大口，一股冰凉直击肺腑，待她要喝第二口，明煦经夺了过去，道：“你不能喝这么凉的东西，胃会痛的。”晓熙忽然想起刚上大学军训时那个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己去校医院的“师兄”，那颗封藏的心刹那之间回到最初，眼泪簌簌而下。
　　田灵退了出去，晓熙看到了那个借她之手写的信：
　　明煦：
　　我已经厌倦了这无休止的等待，我们之间的感情在这漫长的一天又一天中已经消磨殆尽了。我找到了新的感情，找到了一个可以陪我看日出日落、共同面对风雨的人。这样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是生活逼迫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要怪我，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人生伴侣。
　　晓熙
　　晓熙的确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封信，她更想不明白明煦所说的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但她心中却升起一股悲凉之气，虽然是误会，却也是明煦对自己的不信任。她叹了口气，说道：“这封信不是我写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愿再想了，我要回去！”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明煦拉住她道：“晓熙，你不用想，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么？”
　　晓熙心中烦乱，想起明煦种种的好，想起他这段时间的冷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怪他，只想先离开这里。她挣脱了明煦的手，说道：“让我静静，我要回去！”明煦看到她眼中有些迷乱的神情，放开了她，道：“我送你回去。”
　　晓熙道：“不，我自己回去。”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明煦在后面跟着她也走了出去。晓熙来到街上，喧闹的人群、明亮的太阳有些刺眼，让她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她有些恍惚，也想不清方向，只是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明煦远远的跟着她，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糊涂。
　　晓熙走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明了，想起要回学校，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腹中空空，总要吃点东西才好。她沿街一路走过去，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也搞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挥手拦了一辆的士向学校飞驰而去。

　　期末将至，晓熙有两篇论文要完成，她几乎全天都泡在图书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思考论文的论证细节了，她不愿意去想明煦所说的信，也不愿意去思考明煦和她的关系，她好像是在等待，等待着时间给出答案。晓熙忽然发现能烦恼的事情放在一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忙碌的时候还好，每到夜晚来临，她需要不断提醒自己放松心神，否则那些烦恼如鬼魅般游走在自己的脑海里，让她无法入睡。她想起玉石说的 “心随空”，想起小时候躺在床上睡觉时的感觉，在心里感念：是的，心随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所可以控制的呢？
　　就这样过了两个礼拜，明煦没有出现，晓熙的论文也写的差不多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连着下了两天的雪，这是上天的魔术，世界换了一个模样。晓熙绕着校园转了一圈，回到了图书馆，她在图书馆的书架上随意浏览着，心道：“图书馆真好，就只看这些书的名字，也是一种享受。”她看到了《倚天屠龙记》，封皮的几个字笔画挺劲，她忍不住把书抽了出来，细细品味这几个字，忽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金庸本人题的书名，金庸的字体。”晓熙抬起头，看到明煦站在自己身边，笑着看着自己，面容有些疲惫，她脑中却想起了张无忌，突然问道：“张无忌喜欢赵敏还是周芷若？”明煦一愣，认真说道：“喜欢小昭。”
　　晓熙却有豁然开朗之感，明煦在感情上有些像张无忌，他虽不是犹疑不决之人，却有些扭捏敏感，而自己也没有赵敏和周芷若的勇敢主动。明煦的确如她想的这样，如果换了玉石，绝对不会在这两个礼拜如消失了一般，他每天都在图书馆等着晓熙，只是远远地看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站在她的面前。
　　晓熙就这么忽然原谅了他，又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和他的感情了。她的眼眸在一瞬间闪出了光泽，笑意透过明亮的双眸照进了杨明煦深邃的眼睛里，他是能读懂她的，在这个瞬间他的心里犹如闪过一道光亮，扫去了他这几个月来心中的阴霾，他轻轻把她抱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儿。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白茫茫的大地一片苍茫，明煦和晓熙携手出了图书馆，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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